土 豆

我家老婆婆今年八十一岁了。身体还算硬朗，谁看见都说不像八十多岁，年轻，气质好，穿衣服带价儿！都说看一个人的脸色气质就知道她日子过得怎么样。此言有理！

用现在时髦话说，老婆婆年轻时嫁了一个潜力股。老婆婆从小苦出身，没爹没妈，跟着哥嫂长大。哥哥脾气不好，做事稍不冲心，就不给吃饭。得亏遇到一个好嫂子，每次都偷偷给老婆婆留饭。成人后，老婆婆嫁给了老公公。老公公有一个瞎妈，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其中一个妹妹还患有抽风病。在大锅饭年代老公公的爹饿死了。由于出身贫苦，老公公特别吃苦耐劳，外加上有胆有识，头脑活泛，中年时竟成了我们区工贸总公司总经理。

老婆婆是见过世面的，中年时陪着老公公天南海北几乎走了个遍，飞机，轮船，豪车都没少坐。在多数人为穿上波士登羽绒服而高兴时，老婆婆貂皮大衣都不爱穿了。

老婆婆也是爱玩的人，中年过后，老婆婆特别爱打麻将，一场下来输个千八百的，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很难想象身材极其富态的老婆婆曾经是怎么在晚上跳过大墙出去打麻将的？

这种“奢华”的生活我赶上了一个尾子。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教师的工资每月只有三四百块钱，而老婆婆家每次去商场购物必全家出动，开两台外国进口豪车，女眷们尽情挑选衣物，不问价钱，只要喜欢就行。老公公拎着一个长方形真皮钱包,里面大约装着几万块钱，统一付账。男士们不太在意衣服，他们关注的是逛完商场后去哪家大酒楼吃海鲜，喝茅台......

后来，老公公退休了，再赶上一些变故，手里就没有太多的余钱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儿女们也纷纷下岗，日子开始变得越来越拮据。老婆婆的气质早已在脸面上定格，虽经历了贫富的大起大落，却并未改变。然而老婆婆年轻时勤俭持家的作风却卷土重来！

两年半前，老公公去世了。兄弟姊妹们没用商讨，就直接理所当然地把老婆婆留在了我们家。原因是老婆婆在我们家呆习惯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来年，基本上没什么矛盾。老公公临去世前给老婆婆只留下了几万块“养老钱”。老婆婆视之为救命稻草，不忍用之分文。我们把老婆婆留在身边也不是觊觎这几个钱。

两年半过去了，老婆婆的养老钱不但没少而且越来越多。家里一切花销都不用老婆婆，赶上头疼脑热，寻医问药，穿着用度我们都给她准备的很充足。

每天上午下午老婆婆必约好几个老姊妹去逛街。主要目的地就是家附近的几大超市和一个小市场。哪个超市的鸡蛋比哪个超市便宜两毛钱；哪家超市的高粱米好吃，下锅爱烂；那家超市的大白菜五分钱一斤，只要肯排队仨小时就可以抱回一颗.......所有这些老婆婆都如数家珍，所有这些也是我们家晚饭时餐桌上的重要谈资。每到这时，老婆婆的儿子就不屑地突然冒出一句，“便宜你不买！？”老婆婆也总是同一个回答：“我可拿不动！”儿子毫不示弱，又不无讥讽地说：“打车回来！”我插嘴道：“便宜那几毛，哪够打车？”老婆婆附和着：“可不是咋的？”这些老姊妹买菜无论多少，多沉，从来不肯打车，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老婆婆偶尔也表现得很大度，出手也很阔绰。有时花几块钱买桶酱油，能够老婆婆念叨三天，说现在的酱油真贵！我也随声附和着。还有一次花两元钱买了一大方便袋干豆腐边儿，我也是涨了见识，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什么叫干豆腐边儿。老婆婆说：“不耽误吃，一样！”我也附和着：“不耽误吃！”话虽这么说，还是由于买的太多，后来，一大袋干豆腐边儿没吃几条，其余的就都放坏了，扔掉了。

最近几天，老婆婆念叨最多的是土豆。约一周前，老婆婆仿佛和我提起她买土豆的事宜，不过我没太在意。三天前的晚上老婆婆再次提起土豆，这回我用心听了。她说小市场上土豆便宜了，三毛钱一斤！老太太们纷纷往家里买。她也买了一块钱的，不是不舍得钱，是因为多了拎不动。我听懂了。忙说：“哎呀！你可别买了！给你累够呛，明天我买！”我又一想，我也拎不动多少，就说：“明天让你儿子买一大袋子，你不用着急了！不过买那么多能不能烂了啊？”老婆婆经验十足地说：“没事！现在正是起土豆的时候，不能烂！”这些方面，老婆婆比较权威。

老婆婆儿子回来，我正式发出通知，明天抓紧时间买回一大袋土豆。那位没好气的说：“能吃多少？等着烂了！”我忙解释：“我妈说了不能烂！”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来，我到楼下卖店买点东西.老板娘说：“老太太买两袋土豆放这儿了，你拿上去。”我拎着两方便袋土豆刚开门进屋，老婆婆急忙从自己房间里出来，询问是否把土豆拎了上来。我责怪她说:“拎不动你怎么还买？”老婆婆居功自傲地笑着说：“你老郭大婶帮我拎一带儿儿。”我把土豆放在了楼梯上，老婆婆还是不放心，亲自动手把土豆摆了又摆，上面还小心翼翼的铺上一张纸。然后笑着说，上面这几个大土豆，留着做凉拌土豆丝。我补充道：“这些土豆确实买得不错！”老婆婆不无得意地笑了。我内心却为我和家里那位一个土豆没买回来而感到自责。

昨天晚上，陪儿子去超市买东西。各式酸奶，各类点心，几样心仪的水果，几种蔬菜，羊肉......一个手推车装得满满的。本打算另外再买一些土豆，苦于沉重就没买。结账时东西装了满满三大方便带儿，花了二百来块钱。只上楼的工夫，就累得我和儿子气喘吁吁。刚打开家门，老婆婆立刻从自己屋里探出头来，“楼下土豆拎上来没?”我有点不高兴，心想，我拎这么多东西还哪有力气拎土豆啊？再说我也不会神机妙算，哪知道楼下卖店还有土豆。于是回答，“不知道啊！”老婆婆有点失落，“你二姐给买的土豆，卖店人是没看到你俩。”不一会有人敲门，是住在对面屋的，卖店的儿子上楼顺便把土豆带上来了！老婆婆得知这个消息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我说了声，谢谢，然后把一小袋儿鸡蛋大小的土豆放到了走廊上。看到走廊上隆起的土豆堆，我只想笑。

今天晚上我们家那位照样空着两手回来了，没见到土豆的踪影。我再次发出通知，明天晚上务必买一大袋儿土豆回来！目前我们家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就是买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