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海风

作者: 早橘小姐 | 来源:发表于2018-10-01 07:39 被阅读128次

    “很多时候,我们的故事里没有女巫,没有魔药,没有那么多爱情与良善的抉择。我们无法选择舍身成为泡沫,成就所爱之人的悲喜,无法从命运中抽身,成为安徒生笔下的那条纯挚、善良的小美人鱼。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命运的桎梏,是始于遇见,终于再见。

    可即使这样,也无法阻止我们对童话的喜欢。

                                                                                  ---早橘”

    后来,他成了海底至高无上的王。几百年了,往事经年已成烟,他白发苍苍,终于成了一条无缘爱情的美人鱼。回忆经过时间的酝酿,散发光彩。那场年少时不可言说的苦难,竟也变得面目和善。

      明明都过去了。可空树闲暇时,抬头望望海面,她的音容笑貌,连同她的名字,那样可爱的两个字,也还是会像清晨海上七彩的泡沫那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海岸边环游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以前,鲸落偶尔偷跑出来与他谈天, 她笑,他也笑。那两个人仿佛离他那样近,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碰到,有时候那海风吹着鲸落的裙角,就飘拂到他身上来,仿佛就在他身旁,但是中间已经隔了一重山了。

      有的时候,他也会和最心爱的小孙女讲他年轻时的故事。那讲了一遍又一遍的老故事,不过是他和鲸落的故事。

      那故事出现在碧蓝的海上却老得泛黄的桥段,不过是他和鲸落的相遇。

      那是十八岁的空树第一次浮上海面的时候,海面平静无波,空树正惬意地享受阳光之时,悬崖边发生了令人惊愕的一幕---一个棕色的大布袋被两个大汉抛向大海,布袋里隐隐有东西活动的迹象。空树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只是奋力摇摆宽大的鱼尾,游过去,游过去。他捞起布袋,慌忙解开袋口,发现是个人儿,又依稀想起祖母说人在水中活不长,他们需要陆地上的氧气,便把布袋连同袋中的人儿拖到了岸边。

      空树小心翼翼地帮这个人褪去布袋时,人儿还在混迷中,趁这会儿,空树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这个人。

    轻金色的长发长至腰间,皮肤白皙,在阳光下甚至微微发着光,五官精致而柔和,纤长浓密睫毛像一只停在花朵上的蝴蝶,翩翩欲飞,身着素色长裙,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双不同空树的欣长、光洁的腿。

    原来人类是这般模样。

    紧接着,那可人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她醒了。

        映入空树眼帘是一双碧色的双眸,盈盈如玉却又因主人的情感掺杂了一丝丝茫然。空树见她迷惑,便把自己救她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女孩白皙的脸庞上平添了几抹羞涩:“谢谢你,真不知道要怎样感谢你,我叫鲸落,鲸鱼的鲸,落花的落。” 

        空树笑着摆摆手:“不必,我叫空树。”

    后来他们聊了许多,聊迫害鲸落的叔叔,聊空树迷离扑朔不同于人类的身世。从鲸落口中得知,鲸落父亲病重,叔叔因觊觎哥哥财产,几次三番想至唯一的外甥女为死地,所以才会出现刚刚那令人惊愕的一幕。空树从小就养尊处优,被周围的所有人竭尽所能地疼爱着,他并不知道每天心惊胆战的生活着是什么感受,但他可以从鲸落惊恐的眼神里,颤抖的声音里,了解这种生活对人精神巨大的摧残。

    空树轻轻握了握鲸落因害怕而紧握的手,以示安慰。他将人鱼的秘密和盘托出,并将一只精致的白色海螺交于鲸落,那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白色海螺,它能经过吹而发出一种独一无二的波频---空树会听见,无论他们相距多远,他都会来。

    毕竟她是他第一个人类朋友啊。

    他也是她第一个异类朋友呐。

    后来时间在八月潮湿闷热的海风中片片消磨。

    空树已经开始学着接手父亲的职务。刚开始,总会有些不适应,疲惫、厌倦像海上最猛烈的潮水,一齐向他涌来。只是每晚夜深人静之时,想起那弯弯绿眸,嘴角会情不自禁地挽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所有的负面情绪便会在这一刻分崩离析,然后烟消云散。每晚星凉入梦时,鲸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会想起南面那片海上潮湿的海风,以及海上那个心思纯粹透明的男孩,想他那双比海还要深邃的眸,却显出鹿一般的伶俐,想那只色彩旖旎的硕大的鱼尾。她一直觉得,一个这样特别的朋友是上天的恩赐。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一种异样的情感如同从天而降的草种,很快铺满了两人内心最荒芜的角落,生下了根。这个忧伤而明媚的八月,从他们单薄的青春里打马而过,穿过海浪穿过鱼群,穿过时隐时现的悲喜和无常。

    自上次的相遇后,零零落落的相见让他们逐渐熟悉了对方。大约过了半年,鲸落遇上了大麻烦。鲸落本是陆上织云国国王的独生女,本应接任下一任国主,可国主的亲弟弟在国王病重之时独揽大权,软禁了鲸落公主(鲸落代替父亲手握兵权),并与邻国勾结,准备篡取织云国。而七天后,便是邻国出兵之时。鲸落苦于敌国兵力强大,即使动用手中兵权也难以抵御。她的谋臣心怀叵测,身边人成了暗中窥探的魇兽,伺机而动。她以一己之力,顶着摇摇欲坠的王权。那把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多时便会落下。她想要反抗命运,却又对命运束手无策。

    焦头烂额之际,她忽然想起了空树。他是人鱼王子啊,理应能帮到自己吧,鲸落估测着。后来她左思右想,权衡利弊,又放弃了这个计划。人鱼一族一旦牵涉人类的纠纷,就会破坏海底与人间的秩序。本该毫不相干的两个族群,一旦有了大的交集,人鱼一族的秘密便会昭之于世。

    她在偌大的房间里孤身坐着,烛火在金色的灯罩里散发着可怖的光,黑影仿佛拥有了生命,在角落里逐渐幻化成了扭曲的影子,朝鲸落袭来,张牙舞爪,窸窸窣窣地嗅闻着人类的气息。鲸落恐惧得麻木,在如漆的暮色下整夜整夜地失眠。

    可鲸落再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只好动身去找空树,求他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她与唯一能信任的贴身宫女交换了服饰,买通侍卫逃出了皇宫。

    她急急地跑,心里慌张得快要哭出来,可她不能,她要在叔叔发现之前找到空树,她只是跑,脑海里那些复杂的想法被发颤的脚步一一踏碎。

    鲸落冲向空树居住的“未名海”,慌忙间吹响了海螺,不一会儿,空树便自海波中腾起,出现在了鲸落的面前。

    那一刻,鲸落几乎要落下泪来。这就是她寒冬般的人生里仅存的太阳,是苦难生活下唯一温柔的支撑,是英雄。

    鲸落向空树交待了事情的原委后,空树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并保证不危及他家族的安危。可空树没告诉鲸落的是,他暗地里为她犯了多少戒。他的王国是遗世而独立的,之所以能在这世上存活上千年,就是因为族人不与外界接触。对于这场千百年以来第一场战事冲突,他只能以他稚气未脱的魄力偷偷召集战队,冒着巨大的风险---一旦被父王得知,甚至连继承权都可能丢掉。   

    他连夜制定作战计划,考虑了一切后果,却独独没想过后悔。他不后悔,空树第一次有了长大成人的感觉,第一次,想要牺牲自己所拥有的,甚至是最重要的东西,去保全他人。

    第一次, 想要拼命去守护一个人。

    第二天黎明,未名海上驶来了几十艘战舰,气势迫人。可是,突然间,它们周围的海水开始闪着白光,波动起来,接着变黑了。水中出现了许多活动的东西。“开始进攻”随着空树的一声令下,刹那间,海面上伸出 一只只触手,无数张开的大嘴,成千上万的水怪向敌舰扑去,拼命地撕咬、冲撞。那些船互相碰撞,最后都沉没了。

    织云国不战而胜。多亏了未名海上那群骁勇善战的战士,还有空树。

    鲸落因此加冕,成了织云国新一任女王。加冕那日,举国狂欢,女王却脱去了水晶鞋,趁着夜色,穿着绝美的礼服溜到了未名海的沙滩上,她吹着海螺,等着她的英雄。

    空树很快就来了。

    鲸落的目光在夜色里闪烁不定:“空树,多亏有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空树笑着,摆了摆手。

    鲸落慢慢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摩挲着他清俊的眉眼,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人鱼呢……”

    空树答道:“我也想我不是。”声音很轻,被海风轻轻一吹就散了。但他确信鲸落听到了,因为她哭了。

    空树摆一摆他绮丽的鱼尾,游走了。

    鲸落顿时失声痛哭起来,眼前空荡荡,海上夜色如磐。

    空树没走,他躲在岩石后,背着漫天盛开的烟火,他脸色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柔情,像洗濯伤口的水,虽是涓涓细流,却也是痛苦的。他把眼睛微微䀹了一䀹,然后,很慢很慢的微笑了。身后,被夜色小心掩住的是一道道鲜明的伤痕,触目惊心。那是他父王为了惩罚他而留下的,他或许,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鱼王子了,再也无法接手那个庞大的帝国。

    人间有许多悲伤,但是不是全部,这样就很好。

    命运女神是个醉酒的的瞎子,推倒了谁,又扶起了谁,全然不知晓。可她在面对一件事情时总是格外清醒,她总是急于结束掉世界上最美好的故事,丝毫不留余地。

    过了很久很久,鲸落起身走了,她看着天空中绽放的烟火,忽然觉得-------自己的感情被埋在了烟火里,永世不得翻身。她埋起了白海螺,让它连同一切,沉寂,不再响起。

    后来,新女王为南边的无名海冠了一个名字------无忧海。

    只想着,愿那海里所有的生灵,包括那个强大,却也对命运束手无策的人鱼王子,无忧。

    流云飞渡,旧日的海风乘着海鸥洁白的羽翼,又一次吹过了无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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