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雨的认知,大抵缘自小时候的梅雨季节。地里的活计可以暂时搁置,大人小孩都可以窝在家里不用出生产队的派工,父亲会穿上蓑衣带上毡帽去河里田里抓些小鱼虾之类的改善伙食,母亲间或会让灶火舔着锅底,为我们弄些乡土美食,所以内心欢喜着老天能多下几场雨。
雨天,我经常会站在堂屋的阶沿上,目光追随着雨水从瓦顶倾落而下,那大珠小珠飞溅的样子,总会让我呆呆的看上一阵子,乘大人不在的时候,会欢喜的掬起双手让雨水盛满,或者快速出掌划过雨线,体验着抽刀断水的乐趣,从不顾及自己的衣裳会不会打湿。紧邻我家老宅院子南面的是一溜烟挨着正房的伙房,伙房相对低矮一些,屋顶上是一排排青黑色的小瓦,它们像鱼鳞那样整齐地排列着,每当暴雨突然来临,看着雨点急促地打在青瓦上,溅出的不是水花,而是一种灰白色的雾气,然后雨势变得小一些时,雾气就散了,那些瓦片露出了它简洁而流畅的线条。那些旧瓦似乎焕发生机,无比的青黛起来。雨水与瓦的较量在叮、铛、哐、砰高亢的节奏中胶着着,至今无法分辨谁是受伤的一方。一度以为雨的声音就是瓦的声音。当傍晚的炊烟升腾,那袅袅炊烟与白色的水气交融弥漫着似梦似幻的轻柔,这记忆从未远去,或许就此种下了爱雨的因。
识字以后断断续续的抄写背诵了一些唐诗宋词,无不传递出诗词作者豪迈、温婉、浪漫、感伤等等异彩纷呈的文化图景。在阅读中发现唐诗更侧重描写雪景,而宋词则注重描写雨,这自然与当朝当代的政治时代背景有极大的关联。唐代的大多数诗人,特别是边寨诗人,很多都是雄心豪迈、激情四溢的青壮年。大唐帝国,疆域辽阔,富甲四海,万国来朝,天下太平。在安史之乱之前的一百五十多年中,大唐帝国蒸蒸日上,文人士大夫只需读书作诗入仕,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们奔走于千万里的疆土之间,视野开阔,心雄万夫,自然流露于笔毫的文字,英风豪气,超迈古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这些雪景的描写总给人精神力量。
两宋时期,其“修文偃武”的国策,给宋朝人的命运似乎定了基调。宋太祖立下遗训:不得杀文人!学而优则仕之后,待遇空前高涨,文人的话语权充分而且放达,只管吟风弄月、诗酒唱和、流连青楼。“杨柳岸,晓风残月”,他们尽情地享受,真可谓纵情声色,乐而忘忧,直到靖康之变。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造就了宋词婉约、柔弱、自恋的普遍现象,虽然有范仲淹、苏轼、辛弃疾、陆游等豪放派的词人,但也无法掩盖两宋诗人们低吟浅唱的主基调。这是最高级小情怀的浪漫主义、个人感伤主义。于是,在这样的心绪支配下,他们爱写雨,写烟雨蒙蒙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写衬托心情的春雨、写衬托潮湿心绪的飘雨,就是一种心灵的折射。宋·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作者曾为宋朝的进士,词里动人的三场雨,写尽人生滋味,沉重到让人无法抬头,也可以说是宋人荣辱的一个微缩版。
生活在南方小城的我爱雪也爱雨,不管在大多数的雨天还是极少数的雪天,多少受了唐诗的雪,宋词的雨那浓郁多彩的文化图景所影响。甚至于去古城、古街、古村落等地方晃悠时,最希冀能够雨中成行,觉得只有在雨中才能契合这些地方那亘古沧桑的气质,也能从唐诗宋词的人文留存里诠释最原生态的风貌。还能臆想自己就是那位打着油纸伞,在雨巷中款款走来的丁香姑娘。
后来自己偶尔会涂鸦一些文字,雨天,会莫名的产生更多的灵感,面对春夏秋冬的雨,虽然无法用至美的语言去表达,但我的心情会随着四季雨滴的变化而律动,雨打窗台,雨打芭蕉,狂风暴雨,和风细雨,在听雨中怀旧,在雨中踟蹰前行拷问自己迷茫失措的灵魂……对文字与自由的执着让我疲倦不堪,雨过,亦会平复我那无端愁绪。
借着冬雨的清冷,在午夜里,敲打着零零碎碎的文字,生活之余,左手人间烟火,右手心事情怀,在熙熙攘攘的俗世里,寻觅日子细碎的美好和深情,在风霜雪雨中淡然,沉静。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是四季风物不可治愈的。
日子过的就是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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