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

作者: 燕云驰 | 来源:发表于2022-08-28 00:4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2019年5月8日,清晨时分,大概七,八点的时候,我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太阳刚刚拔高,阳光透过窗帘,斜散散地洒进了卧室,一道一道的光线,映照在地板上,墙壁上,整个房间都是跳动的亮光。

    我来不及欣赏这样的光景,很不耐烦地从床头柜拿起了手机,上面显示着江北的来电,我搜索枯肠,也找不出任何与江北有关系的人。江北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完全是陌生又遥远的,那里既没有熟悉的朋友,也是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看来是一个清晨的骚扰电话。对于陌生的电话,我通常会直接按掉。

    今晨江北打来的陌生号码,比较固执,前后按掉了三次,还是倔强地在手机荧幕上闪烁,我只好用手指轻轻地把声键调至静音,任凭它在无声的世界里跳动,也不接听,反正清晨被吵醒了,心中再窝火,也没必要对着陌生的那头臭骂一通,这样于事无补,别影响了自己一整天的心情。这样子想,气也平顺了许多,奇怪的是陌生电话也消停下来了。

    五一小长假,我没有离开海城,外面涌进来不少的外地车,密密麻麻的,一辆辆车头紧挨着另一辆的车屁股,动也动不了;出城方向更是堵得水泄不通,一眼望不到边,更别说往高速上走了,那更叫一个惨,几个小时,偶尔龟速前进一点点,都算是祖宗保佑。小长假的头几天,只好乖乖地呆在海城,不去凑那个热闹,也没打算把出行的时间全部浪费在路上。

    有这个想法的人,还有很多,秦远便是其中一个。他原本计划这个小长假回乡下一趟,考虑到来回高峰的车流,也取消了回乡下的打算。

    这些天大部分时间都跟我在一起,我介绍了不少朋友给他认识,有商会的跟我关系匪浅的,也有生意上的朋友,都是可以玩到一起去的那些人。说到介绍,免不了是要应酬,有应酬就免不了要喝酒。偶尔喝得兴起,也会喝高。但大家心中有数,也会相互照应,刹得住车,没有那么多针锋相对,一争高下,毕竟是朋友带朋友,怎么样都会让一让,给对方留点薄面,空个台阶下。

    这几天,几场酒下来,秦远是差不多喝到八成以上,摇摇晃晃的,兴许是开心,我介绍的朋友都是日后真正能够帮得上忙的人,有些而且还能帮上大忙的。至于以后的交集深浅,全凭秦远自己的造化和道行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及时点点刹车,安排下半场的节目。一来怕秦远喝多了闹出笑话,二来也是清楚他的酒量在哪里,喝酒不能尽兴过头,过头之后就是个麻烦事,尤其这种场面酒,更要有所节制。八分与十分,不过是一步之遥,稍不留神,一下子就会飙升上去,分分钟会有插曲,会有超出掌控以外的事情,那样的话会出大事的,对于在酒桌上打滚的人来说,再明白不过。这年头,喝酒事故频出,身边的朋友,听说过的,也不在少数。就是自己那年在深安的醉酒,还记忆犹新,时不时还会惊出一身冷汗来。

    下半场也就去洗洗脚,放松一下,既可以进一步地悠闲地聊着天,也可以醒酒。秦远这个时候,便会呼呼大睡,似乎好些天没睡过觉一样,我们慢慢适应了他的节奏,相互笑了笑。我的朋友们也喜欢他的真诚,欣赏他的为人,我适时也会夸奖秦远一番。

                    二

    秦远是我同族出了五服的兄弟,按族谱上记载,我与他辈分一致,同属烈字辈。秦远长我好多岁,我也习惯地叫他:远哥。

    在海城第一次见到远哥,那是三年前的某天。

    那天,二姐从东山过来看母亲,在电话那头说,带个老乡过来,保证让我大吃一惊。我说,吃惊倒就算了,别给我整出些么蛾子就行。

    我这个二姐,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总喜欢揽些与己无关的事,不是答应张三找个工作,就是应承李四铺些路子。麻烦事一箩筐,到头来还是我这个弟弟最后来落实。为此,我没少说过她,弟弟这些年都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闯出来的名堂,吃过不少苦头不说,但很清楚一件事:别人是见不得你好的,尤其乡下的那班人,因为知根知底,就更见不得别人比他们好。乡下人的眼光浅,你好,他们眼红,易犯红眼病,面上奉承着,一转身准会说你坏话,想尽办法诋毁你,造谣你;你不好,他们远离你,看不起你,也会刻处宣扬你,说你没本事,撑死也就那样了。

    那年,爸爸还在世,我开车回乡下,就惹了不少的闲言碎语。我这边前脚刚一回海城,后脚就听说他们说我指不定从哪里捞到的钱,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是帮老板们干些违心缺德的事,就是混黑的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些平添的故事,让我又气又恼,为此,爸爸还找他们理论了一番,差点吵起来了。我告诉二姐,别忘了这档事。这些年,我是尽量与他们保持距离,既不生疏远离,也不亲热过火,就是不想与他们一般见识,也不想与他们扯上任何瓜葛,面子上过得去就好。

    那些帮过的忙,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任何回报,告诉二姐,也别去打扰到别人,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手短。少惹些麻烦,少去答应别人的事。以前的事,点到为止!帮了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二姐说,放心好了,有分寸把握的,这次肯定不是来麻烦我的,叫我放一百个心。

    我跟二姐有言在先,再弄出来一些让我费力费神的事情,自己去搞定。别说我没有提醒她,到时候下不了台,也别怪我这个弟弟不讲情面,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二姐说,知道了,我的亲弟弟。

    明天早点过来吃中午饭。我回复她。

    母亲听说二姐要来,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了,差不多过一个小时就问我一遍:你姐到哪里了?打电话问。一会儿问:你二姐最喜欢吃辣的了,炒菜要多放些辣椒。约莫片刻又问:现在可以动弹了,又切又炒比较耗时间,你二姐到了就可以吃了。我耐心地告诉母亲,二姐没那么快到,您老放心好了,中午在外面吃,已经在毛家饭店订好了包间,不会饿着您的好女儿。

    毛家饭店就在我家对面的商场四楼,也没几步远。母亲跟我们在海城生活,出去吃饭最多的就是毛家饭店,其次才是另一个湘菜老品牌伙工店。

    母亲对二姐的好,从我记事起就已经习惯了,老人家有些偏爱子女,每个家庭都或多或少存在的现象,没有什么好计较的。有时候母亲念叨多了,我也会有些小情绪,但是从来没有把母亲的这份偏爱放在心上。

    快十二点正午了,二姐发微信过来说,路上有些塞车,可能要晚半个小时才能到。

    我回复她,让她直接到毛家饭店安源厅来。

    我告诉母亲,二姐路上塞车,没那么快到,我们就不在家里等她了,到时候直接在包间等她。我从酒柜里拿了一瓶茅台酒,带着一家老小提前出门了。

    二姐每次来海城的第一天都是在外面吃饭,有时候二姐心血来潮,要狠狠宰我一把,变着法子让我带她去湖仔海鲜一条街吃海鲜,她也毫不客气,蟹,虾,鲍鱼一个都没拉下,我是心里一边滴着血,一边嘀咕:这还是我亲姐吗?脸上还是努力摆着轻松的样子。每次二姐见到这种境况,还会冲我坏笑:我们的秦总,是不是心在滴血啊!我佯装生气,说,何止是滴血,直接是喷血,已经喷了一脸盆了。这时候,二姐才会笑着收手,不再胡乱左点右要,我也是松下来一口气,双手作揖,感谢秦二姐手下留情。

    其实二姐人还是不错的,只是话比较多,大大咧咧的,偶尔也会像老家那些人一样,喜欢吹些小牛。这就是我的二姐,没什么花花肠子,只是在家人面前耍些小脾气。自小到大,我都会让着姐姐们,承诺长大之后,要好好保护、照顾她们。

    二姐每次来海城,通常会玩三天。第二天,第三天,我都会亲自下厨,做些拿手的好菜来招待这个秦二姐。二姐离开的当天,偶尔也会拿一些钱给母亲,买一些东西给小孩子。

                    三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二姐才姗姗来迟,推门进来还跟着个小胖子, 与二姐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形成鲜明的对比。

    落座后才向我们介绍,这是远哥,隔壁院子里的。

    我一下就蒙了,印象中的远哥比较模糊,毕竟比我大很多,从小到大又没怎么在一起玩过,再加上我当兵后就很少在乡下了,偶尔回老家,也是碰到熟人,派烟,简单寒暄几句,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乡下的条条路路印在骨子里,流在血液里,可乡下的人,好多都快记不得了。倒是像极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描述的那般: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倒是母亲眼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远哥:远乃则,长这么胖了,快认不出来了。

    婶婶,我们也都六、七年没见了,这几年,工地上吃吃喝喝,是胖了不少。远哥客气地回应着。

    还不等二姐再次介绍,远哥就满脸堆笑地看着我,这是小风吧!看这体型,这块头,十个八个都近不了身。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我连连摆手说,夸张了,没那么厉害。现在文明社会,没那么多打打闹闹。

    远哥一口气又说了哪一年,哪一地某个老乡见我单手断了四五块硬红砖,还听某个老乡说我在部队是特务连的教官,专门教人打架的。

    我刚喝下一口茶,听他这样神乎其神地说道,差点没喷出来。

    那时候刚退伍,村子里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非缠着我要显露一下功夫,就顺便拿了几个砖块,表演一场单手断砖,都十多年前的老皇历了。况且,我也不是教人打架,是教人擒拿格斗,这是侦察兵必修的科目。

    我笑着纠正了他,是教擒拿格斗,反关节的那种,不是教人打架。

    远哥又主动地向妻子及小朋友打招呼,像是我们成了他的客人,他要尽下地主之谊一般。

    我仔细端详了远哥一番,矮胖的身材,从上到下肉滚滚的,一条闪闪发光的黄金链子在粗壮的脖子上明晃晃的,耀眼得很,浑身上下散发着暴发户的气息,倒是也符合他做工地的派头。加上他那高亢的嗓音,更显得个性十足。

    二姐一如既往的毫不客气,快速地点好了菜,当然少不了她爱吃的剁椒鱼头,铁板鱿鱼须,小妞和仔仔两个小朋友嚷着要再加个干捞粉丝,粉蒸排骨。

    二姐点完后,把菜单推给了远哥,说,远哥,你再点几个。

    远哥一边拿起菜单,一边说,湘菜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这些菜不够,再加些鱼啊!肉啊!鸡,鸭类的,呼啦啦就又报了好几道大菜。然后对服务员说,给我来两件百威啤酒。服务员刚想下单,二姐抢白说,这不是有茅台酒,先喝白酒吧!

    远哥望了望我,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试探性地问:小风,喝茅台还是……?

    这个远哥有点意思,桌面上明摆着酒,难不成还是看的吗?真的是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喝白的吧!茅台不上头,这么多年没见了,好好喝两杯。我知道远哥是有备而来,笃定是要喝的,估计也早预备人来给他开车了。我顺势嘱咐服务员先把点的菜赶紧下单,这个点正是用餐高峰期,厨房师傅们也忙得晕头转向。

    毛家饭店上菜比较快,不大一会,好几个菜已经摆上桌了。

    我把茅台的外在包装一打开,醇厚浓郁的酱香便四散开来,极纯正的味道再也藏不住了,直截了当地把喝酒人的欲望全部打开。

    我缓缓地倒着酒在白酒杯里,顷刻之间,酒香四溢,放肆自由地在整个包间弥漫。

    二姐不由得说了一句:好香啊!

    我调侃着说,秦二姐,要不要也喝两杯。

    母亲连连劝阻,二姐坦然的微笑,我来作个陪。

    我伸出大拇指点赞,我知道二姐喝个二两酒,问题不大。

    反正这瓶酒开了,就没有再带回去的必要,怎么说也要喝掉它。第一次跟远哥喝酒,也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倒是远哥的父亲在乡下是远近闻名的海量,妇孺皆知。

    我们小时候差不多是在酒缸里泡大的,首先在十岁以后,便开始从糯米甜酒糟吃起,再喝水酒,随着年龄的增长,男孩子抛头露脸的机会也多,猜拳喝酒也逐步上桌,酒量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酒过三杯后,节奏感就快了起来,左一搭右一搭地拉起了家常。

    原来远哥这几年一直在海城西区那边做土石方工程,用他的话来讲,就是地产商建房子挖地基的活,负责土石方,通常是从这里挖出来的泥和沙,挪移到别处。大部分是直接又卖给了有需要的人。说到泥和沙,他是专业得很,什么渠道,什么价位,他是了然于胸。

    一场酒下来,我了解不少的信息,也大致知道远哥现在的境况。

                四

    远哥抢着买单的时候,我拦住了他说,怎么可能让你去买单,我们这一大家的,再说了,若不是我们的秦二姐今天带你过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就在海城,若不是今天秦二姐介绍,大街上擦肩而过,我都认不出来你。今天你就不用跟我争了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要是过意不去,下次再约,西区离市区也不是太远,再说了,就是远也远不过乡下到海城五百多公里的距离。

    远哥拗不过我,只好肯定地说,下次,下次一定要给我个机会。我点了点头。

    这个远哥,确实不一样,比起二姐以前带来的八竿子打不到的老乡,要实在得多,虽然也有些小九九,毕竟做生意的,还是要讲点门道,这个没毛病。比起那些满嘴跑火车的,要坦诚得多。

    二姐这次没有让我大吃一惊,倒先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

    母亲见到老家的熟人,开心得不得了,怎么说也要远哥到家里坐坐,至少知道这个地方。

    远哥说,下午工地上还有些事,等到他朋友来接他回去,车暂时就停在这里。晚上要来市区,到时候再开回去。

    我说,到我会所去喝茶,也别干等着。

    我指了指对面的那座高楼,说,我家就在那栋最高楼的二十层,楼下商场三楼的那个健身会所就是我开的。有空也可以过来锻炼,跑跑步,踩动感单车,别人到我这里消费刷卡,你远哥刷脸就好,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母亲带着小妞和仔仔回去了,我和妻子,二姐,远哥径直去了会所。

    可能是远哥第一次进入运动场所,有点不太适应,或许又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毕恭毕敬地向我问好,对于这种训练有素的队伍,有些惊讶,更或许是被那么多的器械设备所震撼。对于我来说,只是想在自己的会所办公室,陪他们喝喝茶,聊聊天而已!压根就没有多想。

    我熟练地煮完茶杯,完全消毒后,用茶夹子一个人一个把茶杯小心夹出来,又烧开了一壶滚水,把所有的茶具又冲洗了一遍,最后放了一颗冰岛,把第一泡又过了一遍,这才好好泡起茶来。我没有说出冰岛茶的文化和价值来,客人自品,懂茶的人,自不用多说,不懂茶的人,也能比较得出与一般茶的差别来。

    远哥喝着茶,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但好像又叫不上什么名字来。从他回味的感觉来看,平时也没少喝茶,至少还有些鉴赏能力。

    喝茶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人静下心来,自然而然地慢下来。人生的故事有一半来自酒桌饭局,有一半来自茶桌茶汤中。人生的道理,见识多半是来自茶道上,让人不自主地学会聆听和参详。

    远哥是个健谈的人,只是这种健谈不同于我们日常的交流方式。像是竹筒子倒豆子,一下子把十多,二十年的一些事情做了个跳跃式的陈述,可能这也是他的一种习惯和表达方式:

    我高中还没毕业,就读不下去书了,耍心太重,老是翘课,逃学。那时候有政策,可以顶职,我就抓住机会顶了父亲的职,吃上了国家粮,算是乡下最早一批脱掉农业户口的人。领着固定工资,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优哉游哉地过了几年舒服日子,后来兴起了南下打工浪潮,看到院子里一些外出打工回来的人那种神气劲,我就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满脑子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瞒着父母,跟着一些玩得好的单位同事一商量,体制内办了停薪留职。领导们巴不得送走我们这班不服管教的愣头青,落个轻松自在,报告一提交,那是一路通顺,当天就签字审批了。

    我们出来的第一站就是东山。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几个伙伴游荡了大半个月后,工作还是沉着落。来时的满腔热血,激情,换来的统统都是现实的窘迫。刚开始大家还可以勉强支撑,后来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一群刚出社会的毛小子,又没吃过苦,有些人打了退堂鼓,悄悄地又溜了回去。

    我也想回去,也动摇过。最后留下来没有回去,是我姐夫帮我找了一份工作,给厂里拉货的活,工作还算轻松,也正符合我的想法。我一直不想在厂里做流水线,感觉太枯燥,当初停薪留职,就是不想成天像个陀螺一样旋转,每天重复一样的事情。总是感觉外面的世界一定会很精彩,就连外面的景象都觉得鲜活生动。

    现在工作有了着落,就更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

    一个月后出粮,东山这边管发工资叫:出粮。我拿着工资袋,抽出来里面的百元现金和一些金额不等的零钞,放在鼻子前,嗅了又嗅,无限感慨地说,他妈的,什么人那么无聊说钱满满的铜臭味,这分明是香得很呢!

    具体发了多少钱,远哥就一带而过,总之,听他如此兴奋,肯定是远远胜于他在乡下那个小镇领的微薄工资。

    二姐问他:后来怎么样了?听老家的人说,你不是撞倒了人家的电线杆,烧坏了人家的变压器。最后怎么处理呢?

    远哥喝了一口茶,说,别提了,人倒霉了,怎么样都躲不过。

    那天,本来不是我值班拉货,晚上跟着一班老乡打字牌,凌晨才睡。困得不行,被早班的司机叫醒,请我给他帮个忙,调一下班。上午一般都没什么事,我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也怪自己太年轻,没什么社会经验。谁知道,偏偏那天早上要出车拉一趟货,也不远,在另一个工业区。因为打了一个盹,直接向着一根电线杆撞了过去,紧急刹车后,还是重重地撞倒了电线杆,直接烧坏了临近不远村里的变压器。

    这一下,全都清醒了,准确来说,应该是惊醒了,吓得个半死。

    后来,当地村委会要求我恢复原样的同时,还要赔偿损失,不然的话,就要追究我的肇事责任。

    那时候的我,充其量也就二十出头的一个毛小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他们唬住了,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厂里的工作自然是保不住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天天守在村委会那里,见一个人从那里出来,就问一遍,村主任在不在?

    我当时也想着干脆跑路得了,但又能跑去哪里?姐姐,姐夫还在厂里,我的所有信息也都查得到,我不能连累他们。况且,我问自己:为什么要跑呢?我又没杀人放火,大不了坐牢,我还年轻,怕什么呢?

    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一股倔劲,倒是时来运转了。

    有一天,我还守在村委会,也如往常一般去问村主任在不在?这时候,出来个老头,六十多岁,我礼貌地问他,村主任在不在?他问我,你找他什么事。

    我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他,包括我帮别人代班,也包括怎么样撞倒电线杆,烧坏变压器的所有细节。

    他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是我的责任,我去承担,但我没那么多钱,所以想找村主任商量一下,可不可以少给一些。

    他看了看我,狡黠地说,小伙子既然你赔不起,怎么不跑呢?跑了,谁又能怎么样呢?

    我摆了摆手说,跑,肯定不能跑。我也告诉他,跑了就是害了自己的姐姐,姐夫。工作丢了,可以再找。但做人要有良心,自己犯的错,自己去承担。

    他点了点头,说,你打算赔多少钱?

    我不假思索地说,赔两千吧!这是我所有的家当了,再不然我给你们村委会打工,直到抵消为止。

    老头笑了,说,小伙子,只有两千,你没说实话吧!再说你这两千也远远不够啊!村委会来打工,也不现实啊!你也做不了什么?

    我一时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脑子一下子短路了,全然不知道怎么办了,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老头笑得更开心了,说,小伙子,看你这么坦诚,我带你去见村主任。成与不成,全靠你自己了。

    我连忙道谢,来来回回就那一句:谢谢!谢谢!

    远哥又喝了一口茶,说,你知道村主任后来怎么说?

    二姐追问,赔了多少?

    我和妻子相视一笑,其实我们已经听出来了里面的故事。不便直接点穿,继续认真地听他说。

    远哥说,搞了半天,原来那个老头就是村主任,他已经观察我好几天了,他以为我肯定会跑,没想到我这么倔强,也没想过我小小年纪,还是有一份担当。

    老头只收了我一千五,留了五百给我。说,搞定了,以后没有人会找你的麻烦。

    意想不到的是,他还给我介绍一份更轻松的工作,给村里台资厂的台湾佬当专职司机。

    我在台资厂又干了差不多三年,这三年无惊无险,日子过得惬意悠然。三年来逢年过节,我都会送些地道的家乡土特产给村主任。知道他什么也不缺,送些土特产权当我的心意。

    二姐说,好人一生平安。因祸得福。

    远哥说,那些年,还是太年轻,想得没那么长远,不知道整合资源。东山这边的一个村主任,权力大得很,大把人求他办事。我是白白浪费这么好的人脉和资源。   

                  五

    他这次没有再喝一口茶,激动地点燃了一支烟,我把茶几边上的烟灰缸递了过去。

    吞了几口烟后,他自言自语:妈的,这烟有点冲,还真没适应过来。

    然后,叼着烟,任凭缭绕轻腾的烟雾熏得自己睁不开眼,双手时而合十,时而交叉,时而又相互搓动。

    二姐吃惊地看着他,轻声说,远哥,你怎么啦?

    没事,抽得太猛了,要缓一缓。顺手把半截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有几年我像消失了一样,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二姐诧异,我与妻子更是摸不到北,毕竟对于远哥的事情,是知之又少,基本是没有发言权的。

    远哥说,也是太相信朋友的话,上了贼船。

    我结婚生了小孩以后,感觉担子重了,以前一个月的工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还能隔三差五与一班朋友喝点小酒,打小牌。现在节衣缩食过日子,也存不下几个钱。

    有一天,来了个久未联系的朋友,在酒后悄悄告诉我一个生财之道,说有一些老乡在春都偏远的山区,偷偷地造假矿泉水。以前都是偷偷摸摸,小打小闹,现在已经很有规模了。我们镇以前的一个游手好闲的,到处惹人烦的外号叫耗子的,现在老牛逼了,直接干了两条生产线,防伪标签整得比真的还真。手下养了好一大班人,过年回家放的烟花比整条村加些来还要多,可威风了。来他家拜年的小汽车,都排到村口了。

    说得我心动得很,我想假矿泉水不比假酒,又喝不死人,出不了什么大事情。我们小时候,田头的水井不是直接就喝,也没什么事,老老少少都这样喝,还不是无病无灾。

    我就跟他合计着开起了这样的作坊来,当然也把东山的工作辞掉了。本来打算跟村主任再告个别,但是已经提不起这样的勇气了。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也确实是这个道理。矿泉水一生产出来,那些批发商连夜守着拉货。高峰期的时候,都要排队排号,我自然也赚个盆满钵满。

    可好景不长,不知道是那个杂碎点了水,那天凌晨三点多钟,联合执法队把我们逮个正着,直接抄了我的老窝。冰冷的手铐在我手上,每个关节都在隐隐作痛,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没有一点准备,也没有时间留个后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在看守所里努力改造,抢着干最重的,最脏的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争取早点出来,早点回家。我那时候对自己说,以后就是穷死,饿死,也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

    后来,我因为表现良好,再加上犯的事情上面也没有咬住不放,我待了快一年,终于出来了。他们说,出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回头,这是大忌。我撒开双腿,头也不回地,拼了命地向前奔跑,跑得喉咙发甜,跑得差点虚脱,我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终于出来了,终于自由了。

    我蹲在地上,不争气的嚎啕大哭,哭得稀里哗啦,哭得撕心裂肺。

    回家后,我才知道家里人为我操碎了心,一年来到处托人找门路,到处找钱去打点。

    其实那里有那么好解决的事情,我在里面一无所知,现在知道他们被人蒙了,又有什么办法呢?都怪那班生儿子没屁眼的王八蛋。

    再后来我跟着原单位的一个老大哥来到海城。起初在工地开泥头车,每天起早贪黑,搏了命地干。他们出去吃花酒也好,打牌炸金花也好,我从来都不参与,只好好干自己的活。

    可这年头,总有那么一些人,头昂到天上去了,总是喜欢有事没事故意找茬。

    工地上河南人比较多,他们仗着老乡多,常常横着走路,整天牛逼哄哄,咋咋呼呼的。

    一天夜里,有个老乡回来得晚了一些,正赶上他们在一起喝酒,硬生生地挡住他,就是不让他过去。可能白天老乡比他们多拉了两蹚渣土,晚上来个下马威,借着酒劲,故意挑事。

    那个老乡老实巴交的,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又是递烟,又是赔不是。

    那班王八蛋就是不放过他,更可气的是几巴掌招呼了过去,打得他满脸都是手掌印。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老乡彻底被激怒了,抄起一根木棍,照着他们一顿乱抡,这一下炸开了锅,一时间其他老乡也被吵醒了。了解到情况后,也全部围了上去。

    一场群殴群斗一触即发,他们中一个车队长大吼一声:看谁敢动!

    我就不服这个装逼犯,一个箭步冲上去,往他裤裆里一满抓,看你还牛不牛逼。

    他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双拳也如雨点般地落在我的头上,我就是不放手,死死地抓住,而且越抓越紧。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来了,狠命地拉开我们。

    那家伙彻底的瘫倒在地,嘴里还在叫喊着,脸上从猪肝色到死灰色,再晚一些拉开,估计也是要废掉。

    我们都笑了,想不到远哥还有这手段。

    我说,一招定胜负,厉害啊!

    他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说,没办法,那种情况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项目部负责人赶来把我们臭骂了一通,说,这件事到此为止!谁再兴风作浪,卷起铺盖,从这里给我滚出去。

    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告一段落,又一个月我升迁为车队长。我也一直跟着项目负责人干工程,也跟着一路升迁,现在很多项目都是挂靠在他那里,这些年一直都在西区,完成了一个工地,又开工另一个工地,一年到头,忙不完。

    我们老板这两年市区有个工地也在洽谈,到时候可能也要跟着过来。

    我说,好啊!有空就常过来。

    远哥说,那是必须的,好不容易联系上,以后会常来,到时候别说我吵着你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来就好了。

    远哥又东拉一下家乡的变化以及一些家乡人的事情。有些人有点印象,有些人全然不记得了。经二姐和远哥的提示,似乎又想起来这个人或那个人的迹象。确实很多年没在乡下生活,留存下来的都是零碎的记忆。

    我准备再泡一壶茶,远哥说,差不多了,我朋友应该也快到了。下午工地的事,处理好了,我就空闲了。说完之后,发出了一条微信语音,问朋友到哪里了?那边回复已经到了金冠假日酒店了,离我们吃饭的地方也就不到50米的距离。

    远哥起身要离开,我们也不能耽搁他的事。

    一直送他到楼下,远哥说,小风,加个微信,晚上一起吃饭!地点到时候发给你。光顾着聊天了,差点忘了这档子事了。

    我说,没事的,到时候再联系,你先把事情办好。

    目送远哥离开后,我们也回家了。

    傍晚时分,远哥同时给我们发了信息,约一起吃晚饭。还发来了定位,原来是湖仔海鲜街。

    我跟二姐说,我和你弟媳妇就不去了,吃了海鲜之后,肯定会安排去KTV,一来二去,要很晚才回来,小孩子吵闹,母亲也会睡不好。你就代我说声谢谢!以后大把机会可以再聚。

    二姐说,人家的心意,你不去怎么行?

    没事的,你跟远哥解释一下,我再在电话里跟他说清楚就好。

    那就随你自己决定了。

    好的,我会办好的,我的秦二姐。

    我紧接着拨通了远哥的电话,谢谢他的盛情邀请,也表示我的歉意以及早起要送小孩上学,最后说了好几句抱歉!

    远哥是个明白人,也就没有再要求下去。

    约莫过了四十多分钟,远哥过来开回自己的车,顺道接二姐过去。

    中午尽管喝完了一瓶茅台,满打满算,远哥也不过是喝了不到四两酒,又喝了那么多的茶,到这个时候,酒早已经散了。若是晚上喝的话,隔天清早起来,还是酒味很重,那还真的不能去开车。

    我还是放心不下,现在酒驾查得这么严,大意不得。抓到酒驾倒不是闹着玩的,还有安全也是重中之重,沾酒了还是最好别开车。我赶紧发了信息给他,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我的意思。

    想不到,远哥还是有考虑,特意带来个司机。发来一个信息:谢谢!已安排司机。

    这样我才放下心来。

    那晚如我所说的那样,二姐差不多凌晨三点才回到家。

                      六

    对于远哥,这是三年前最初的记忆。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三年后的一个电话,不仅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走向,也改变了所有参与进来的人的命运走向,也直接断送了远哥鲜活的生命,弄得个尸骨无存,这是多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这是多么让人伤心欲绝的回忆,这又是多么让人几近疯狂,几近崩溃的历程。失去的再多,也终究换不回来远哥的一条命,再跌宕起伏的人生,也终是可以醒来看看升起的太阳。而远哥,远哥呢?却永远地离开了,再也没法睁眼来看看这个世界了。

    我好多次问自己,如果那天我没有接听那个电话,或者当时直接拒绝远哥,宁愿不曾给他的面子,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然而,这一切却是真实的发生了………

    时间又回到了2019年5月8日的清晨,在江北的那个陌生电话再无动静的时候,远哥的电话打了进来,我接通后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风,你是不是挂断了好几个江北的电话?

    我满脸疑惑:是啊!怎么啦?你也接到江北的电话了。

    电话那头有抑制不住的激动:那是江北我老同学打来的,就是我们那里的江连生,有印象没?

    江连生,我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有一片空白,想不起来。

    我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在远哥没有征求我意见的情况下,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别人,我有些生气。

    是这样,我那个老同学一直在江北发展,以前是开砖厂的。现在他们那边环保抓得严,已经不允许他们继续生产了。

    我说,我的远哥哥,他们江北的事情,我哪有本事管得了?

    不是的,你搞错了。你听我说,他们现在停产好几个月了,想另外搞个项目来做。经过考察,觉得那边的健身市场还不错,想开健身房。我就把你的电话给了他。

    他觉得健身房不错,直接开就好了,也不至于风急火燎的一大清早电话狂轰滥炸的。

    可能他比较着急,听说已经找好了场地,想着你在这个行业比较专业,又是这个行业的老手,大概就是让你帮着把把关。

    我顿时觉得这个远哥这次是热心过头了,有点不清楚状况,把我又架在那里。

    每个行业都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而且健身行业的水深得很,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明白,探得究竟的事。

    真的是鸡同鸭讲,眼碌碌。

    我问他,你老同学准备投资个多大面积的健身房,有过预算没有?

    还不清楚,我让他自己再打电话和你说。

    我“哦”的一声,然后沉默了很久,说什么呢?

    我对远哥的鲁莽冒失有点恼火。远哥识趣地也挂了电话。

    我当时觉得只要简单给些意见就行了。首先,我与他的老同学并无交集,也无情谊,能够帮他给点意见,完全看在远哥的情面上。其次,江北隔着一千多公里,对于那边的市场我也是缺少数据分析。要是在珠三角地区,无论是资源上还是人员调动上,没什么难度,行业内随便报一个我的名号,很多事情不需要我亲自出面都可以迎刃而解。

    跟远哥通完电话后,江北那边的电话适时地打了进来。

    那边倒也直接,连开场白的客套都省略掉了,直奔主题,说,小风啊!我们在江北准备搞个健身会所,看好了场地,这个星期打算签合同,听远乃则说,你比较有经验,想让你过来给我们再把把关。

    然后,又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没有营养的话。

    对于这类自以为是的人,我是相当讨厌,鉴于远哥的原因,我没有生气,只平淡地说,开健身会所那是好事情,既然都已经确认好了,那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我能给你什么意见呢!再说,江北那边的市场我也不了解,谈不上给你把关什么的。

    那边着急了,说,要的,要的,你是专业的,给我们把把关,我们心里才有底。大家都是老乡帮帮忙。

    我瞬间不爽,这种打着老乡的旗号,施着道德的绑架的方式,让人觉得这类人更加恶心。

    我心里想:我跟你几十年都没见过面,长什么样子都没有准确的印象,既无渊源,又无近交,且不说情义什么的,凭什么就你一两句话,我就要放下自己的事,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倾尽全力帮助你。真的是找不到方向。找人帮忙,倒像是找人索取一样,还这么理所当然。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底气和勇气,难不成是梁静茹吗?这么大的人了,在人情世故上还这么搞笑。

    我从他的言语中,已经大致知晓,他所说的把把关就是让我去到江北那里,现场给他一些方案或建议类的东西。

    我没有直接拒绝他,也不想扫他的面子,说,到时候再联系吧!

    我想这样子是比较好,都是成年人了,话没有必要说得那么透,他下次再打过来,我随便找个理由回绝他就好。况且,我的意见也并不能左右什么,他们还是会按照自己的进程去规划去做事。我见过太多类似这样的外行人的行为及做法了。

    他说,就这个星期,要记得。

    我没好气地回了:嗯!

    第二天下午三四点的样子,远哥带着他的合伙搭档吴总,走进我的办公室。

    他刚一坐下来,就急不可待地问起了他同学江连生的事情来。

    我也不隐瞒,并且把我对江连生可能的想法告诉了他。

    我分别递了一杯茶给他俩,说,远哥,如果是要我亲自跑一趟江北,我就不去了。我直接表明我的态度。

    远哥这才说起他与江连生的渊源,原来远哥的一个堂姐嫁给了江连生的亲哥哥江运生,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亲上加亲,交情自不用说。

    远哥,一码归一码,做生意不是这样的,找人帮忙,也要有个最基本的态度和最起码的诚意。

    远乃则,你就是喝了黄河水,管得宽。没事找事。吴总放下茶杯说了句实在话。

    远哥嬉皮笑脸地说,都是兄弟,就当是帮我一个忙。他们在江北也几十年了,做了不少的生意,场面上的事懂得做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再去拒绝他,说,远哥,这次是看在你的面子,我才答应的。至于场面上的那些,都是小事。我也不差那几顿酒。折腾个一千多公里,也没图什么。讲明了,我只给一些专业的建议,其他的事情不参与。

    那倒是,其他的事都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和做法了。吴总附和着说。

    晓得的,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我就这样被动极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

    一个星期很快就要过去了,江连生是一天一电话的催促远哥,问我哪一天动身?至于提前预订来回机票以及住宿酒店的事情,避而不谈。搞得远哥也是无语,说好了场面上的事,还没开始就是这样的态度,远哥连连怪自己答应得太匆促,没做考虑。

    你啊!就是没事找事,到时候搞得两边都得罪,左右不是人。吴总没好气地恏了他。

    远哥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我,说到差旅费如果那边没报销,回来他报给我,帮人办事,没有理由自己还劳心劳力,还破费搭钱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两三年远哥随他们老板都在市区工地开工。他的项目负责人早就出来单干了,凡是远哥吃得消的项目,他老板也会分包给他。他的工地离我住的地方,也就四五个红绿灯,一脚油门的距离。这两三年来往得比较频繁,生意上的事情,相互间不搭边,也从不过问。这样纯粹的老乡关系,也就自然而然地升级到了兄弟关系。

    在一个星期内的最后二天,我动身去了江北。

    江北确实是个好地方,四季如春。早晚温差大,刚下飞机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凉了许多,晚风吹过,阵阵凉意袭了过来。

    伴随着这份凉意,心也凉了半截。

    十多分钟后,我接到江连生的电话,告诉我说,现在他比较忙,来不及到机场接我,让我坐地铁一号线,在第八个站下车。他那个时候抽空再过来接我。

    我平静地说,不用那么麻烦,你发给我位置,我直接打车过去就好。

    对方回复:那怎么行呢?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到了再告诉我。

    我觉得很好笑,不接也就算了,何必摆出一副假惺惺的嘴脸,何必搞得这么兜兜转转。一句话挑明的事情。既然答应了远哥,我也会尽己之能做尽己之事。

    又在地铁里折腾了一些时间,终于到了他说的那个地方。

    外面的车比较少,我们都没费什么时间就碰上面了。坐上车后,他向我介绍了他哥哥江运生。彼此间寒暄了一会,他关心地询问了一些问题,比如说飞机上有没有晕机什么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

    我一笑而过,挺好的,没什么事。

    车在最后的一个右转弯后,又拐进了一条小街,周围尽是矮矮的红房子,也就五、六层楼高,一点也不出奇。

    停在一个貌似湘菜的小菜馆,他从后备厢里拿出来一个酒壶,两斤装的容量,说,小风,今天晚上就简单点,先将就一下,我们边吃边聊。明天带你吃傣味,顺便叫上我另外一个搭档。

    我心里直犯嘀咕:不是说着急签合同吗?怎么还连提都不提一下,难不成八字还没一撇?

    酒桌上,他左一杯敬我,右一杯老乡好,菜还没上齐,已经五六杯酒下肚了。

    一会跟我说一些乡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一边又说着自己两兄弟在江北这些年的丰功伟绩。

    反正都是海阔天空的,对于我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话题,既插不上话,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我倒是希望他明天带我去现场看看,签完合同,片刻也不想逗留,直接打道回府,也算是对远哥圆满的一个交代。

    江运生话比较少,只是一个劲地表示:明天再好好陪我喝,这边酒驾抓得也严。总是要留一个人来开车的。

    我点了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干完了两斤酒,他意犹未尽,又叫了几瓶啤酒,说,品品这江北的啤酒。指着那个牌子又说,在江北这个牌子的啤酒卖得可好了。一定要好好喝一喝。

    啤酒再一下肚,马上就引起了反应,白酒火辣,啤酒冰镇,一燥一冷,很多人都顶不顺的。江连生的话越来越多,到最后舌头都打卷了,有些话已经听得不是太完整,断断续续,又扭巴在一起,在喉咙里打转转。

    我说,今晚就到这里吧!明天还要办事情。

    江运生接过话:小风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事。

    回到他们的住处,我说,我出去订了酒店,明天有事再联系。

    江连生一把抱住我,说,你今晚上哪里都不要去,就在我家睡,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的。

    我是不习惯在别人家里睡,既不自由,又相当地不方便。真的是麻烦。

    那天晚上,他拖着我又在阳台喝了许久的茶,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多。也确实说了很多的话,来来回回跟在小菜馆说的没有多大出入。实在困得不行,才去睡觉。

    第二天去了场地,与其说是他们定下来了,还不如说只是他们单方面的想法而已。压根就没有跟人去开始谈过。而且那个场地,也不适合,狭长得很,到处是柱子,格局一点都不好。

    实在没办法,他们每天清早起来,就带上我满世界地找场地。

    我也是见到了他说的那个搭档,一个县的老乡,在江北以前是卖玉起家的,类似于乱七八糟的坑蒙拐骗的那种。我是没兴趣去了解他的过去,只是希望能够快速定下来,不再是漫无目的去寻找。找场地的这种事,有时候也讲机缘巧合的,哪有那么容易的。

    穿梭了三四天后,我开门见山的说,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我就先回海城了。

    临走的那天,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他们,场地的特点,配置以及周边区域的整体人流,基础设施建设都要考量,商业综合体自带流量是优先考虑,住宅区相对密集,也可以作为备选。总之一句话,要充分了解人流,慎重一点,可以晚上再去看看周边环境,看看小区有多少楼亮灯,就能大致推算入住率达到什么样的比例。

    健身一个最重要的就是区域性,覆盖范围也有3-5公里,再远的地方也不是在生意范围内。特别嘱咐他们,要多去其他会所走一走,看看,再综合考虑。

    他们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地点头。连连说,好!

    回到海城,我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远哥和吴总。

    吴总说,真是扯乱淡,当人家没鸟事,坐飞机像坐公交车一样。

    这句话还真的让吴点说对了,后来往返两地的坐飞机真的频繁得如坐公交一般。

    我想,找场地这事也没那么快,也就慢慢地没放在心上了。

                  七

    又过去了三个半月,江北的事我们早已经淡忘了。压根就懒得再去过问了。

    谁知道,江连生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那天我正在远哥的工地项目部办公室喝茶。

    他急切地告诉我: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场地。还发来了很多场地图片,还有周边配套的一些小区的图片。

    这是一个刚刚启动招商的一个商业综合体,一共五个楼层,六层以上的这幢楼是酒店公寓,是国字头的企业地产。定位清晰,各个楼层的规划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他要求我抓紧时间过去,帮他们谈判,说,这方面没有经验,把握不好,不知道从哪里切入,怎么样拿到自己想要的条件。

    这下子可真的不好拒绝了,也只好又飞了一趟江北。

    这次刚一落地,他就打电话告诉我,在四号门等我。

    接到我后,一路上他很兴奋,说,这个场地肯定会让我满意的,还说有两家也在竞争中。对方可能是开工作室的,要不了那么大的面积。这点上,他们有优势,不但要整层拿下,还必须要搞个恒温游泳池。这几个月他可没闲着,按照我说的,去过很多地方,也去过很多健身会所。不说了解很全面,至少比以前要老练得多。江北这地方,四季如春,想出一身畅快的汗都难。所以这边的按摩足浴,健身会所生意都火爆。

    看来,这次他确实下了一番功夫,也有些进步。三句话都离不开市场的专业用词以及市场的考评。

    晚上,我吃上了他上次答应了又没有下文的傣味。

    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和饮食文化,吃的是傣味,实际上是了解到一种饮食文化。

    酒桌上,江连生,江运生及那个卖玉的老乡,频频向我敬酒,桌面上罕见地见到了一瓶海之蓝。

    酒过三巡后,老乡打趣地说,小风,听连生说你是属龙的,我是属虎的,我们会不会龙争虎斗啊!

    我笑了笑说,龙和虎,为什么一定是龙争虎斗呢?龙腾虎跃,生龙活虎也挺好啊!

    一席话,把大家都逗笑了,都说他,格局小了。

    他尴尬地说,那倒是,那倒是。说完又自罚一杯。

    这是难得的融洽时刻。时间也就在这份美好中快速地前进着。

    次日清晨,我们一行四个人去了现场,又去了物业招商办公室,先是做了简单的交流,约好下午三点正式交谈。

    临阵准备出发去物业时,老乡吞吞吐吐地说,要不我们别处再找一找,说不定还有更合适的。

    其意再明显不过,傻子都能听出来什么意思!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江连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他怎么了?怎么临时就变卦了,这么长时间,大家腿都跑断了,怎么说就突然要放弃呢?

    约好了的谈判,也就暂时搁置了。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默默地按下了车窗,直接到底后,我才停下来。望着一幢幢高楼和飞驰的车流,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是那么重要了,那么,重要的又是什么呢?我本来就是个局外人,硬生生地被搅了进来。剩下的时间,就是尽快飞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也早早地与这些本不相干的人和事,尽快地脱离。

    这段这不拥挤的路,似乎开了很久才到家,我说,既然这样了,那我就飞回了。

    江运生说,晚几天回去,这几天带我去雪山上看看。

    谢谢了!海城那边我也有些事,我坐晚上的飞机回去,还来得及。

    江连生说,实在不好意思!没想到是这样子,晚两天我把差旅费转给你。

    我说,再说吧!

    当天晚上,我又返飞了海城。刚一出机场,我就急不可待地叫了一台车,想着快速的回家。看着熟悉的夜空,在海中大道上飞驰,我才知道,这才是我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味道。

    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江北这个城市还是不时地牵动着我,江连生他们注定是绕不过去的魔咒,直到曲终人散,直到远哥的离去,所有好的,不好的,心生怨恨也好,终生老死不相往来也好,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永远定格在那里。

                八

    我不知道,江连生跟远哥具体说了什么。据远哥自己说,我飞回来的那个晚上,他们通了很久的电话,直接打到手机电池发烫,后来是边充电边说,也不知道说了多长时间,保守估计,至少也在两个小时以上。已经谈得不能再透了。他说,他已经决定要参与进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项目启动起来。还说,他同学两兄弟,身价在千万以上,这个项目几个人还怕挑不起来。那个鸟佬不像话,临阵脱逃,放在战争年代,要拿出去枪毙打靶。

    我说,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情你就别去跟着瞎掺和了。搞不成说不定,还是个好事,生意好做,伙计难搭。大老远的一千多公里,赶着凑什么热闹呢?

    这么多年,我这边现有的健身会所,我都没有让你入股。就是不想搞在一起。到时候搞出来什么意见来,最后连兄弟都做不成。况且,江北那么远,很多事都兼顾不到的,后期一堆的麻烦事。

    再说吧!你让我加入进来,我该如何来占有这个股份比例。收得多了,你们觉得不划算,收得少了,又坏了行规。还不如不加入,落得清净,我也不想去蹚这个浑水。

    玖哥拼命地想去说服我,我不加入,三个外行一点底都没有,这是个硬伤。

    对于我来说,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去了几趟江北后,隐隐约约感觉到很不对劲,主要是对于那边人的反反复复以及全然没得个准数。

    玖哥说,那边的事情他有办法搞得定他们两兄弟。只要我同意了,一切都好办。

    他们又打了好多次电话,反复地交换了意见,说,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们一把。我退出了,基本上也就黄了。

    我说,原本他们也是要硬着头皮上的啊!怎么一定非要我加入呢?前期,我可以把关,权当是帮忙,用到我的品牌,一年象征性地给些管理费就好了。我自己这边也是需要我坐镇指挥的。我不可能留守在那里。这也不现实啊!

    远哥着急了,说,你就帮我这最后一次。点数好商量。

    远哥,你还不明白,不是点数的问题,做生意是要讲利益的,但我宁愿跟别人去讲,去拿,心安理得。你知不知道!我阅人无数,你那个老同学不靠谱,所以我没有必要再深入下去,这才是重点。健身会所,最怕的是外行管内行,到时候费力不讨好,何必呢?

    那就白纸黑字,写个明明白白的。

    怎么跟你说呢?在这个行业我见多了兄弟反目,背叛又没原则的事情。人一旦涉及利益,什么契约,什么道德,什么原则,统统都不是那么回事了。听我一句劝,趁着还没开始,直接叫停下来。你做土石方工程不香吗?

    你不懂,我答应过他,就一定要搞成这件事。不要让那个鸟佬看笑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又跟那个人毫无关联,又谈得上什么笑话来。

    他是铁定心来劝我,我也同样希望他最好认清形势,不要意气用事。

    我们谁也没有说服对方。倒是吴总的一席话让我们很快达成了共识。

    吴总说,小风,你陪远乃则再飞一趟,看看现场,再做决定,这样远乃则也就对自己一个交代,以后有什么事情也怨不得别人。

    飞到江北,远哥像是着了魔,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来。江远生拍得胸脯说,小风拥有绝对的话事权,凡事听我的。他们都是外行,要赚钱必须有一个核心人物。谁他妈的,最后食言,天打五雷轰。

    我还是那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投资是有风险的,让他们再好好想想。想想

    还想个屁,就这么定了。远哥斩钉截铁地说。

    我还能推到哪里去?而我只能尽量去控制风险,帮远哥,确切地说是帮他们完成一个心愿。

    我把项目的明细以及投资的钱的先后顺序都做了详细的说明,再重点说到了预售的重要性,一场好的预售可以减轻投资的压力,说白了,预售成功的钱可以用来解决很多问题,包括器材,装修等等一切重大的投入。

    他们又砍了我的不少点数,我也不想再去计较这些东西了。但我明确的要求,运营管理的权利及调配的标准。

    再次走进物业招商办公室,他们也见识了我的谈判能力,最后他们要求的租金,免租期,付款方式都轻松谈下来了,比起预期还要优越。

    我们四个人也签订了合作协议,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晚上一起吃饭,算是小小的庆祝。席间,远哥说起了我的差旅费的事情。

    江连生说,江北这边没有这样的规矩。

    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小风过来帮你解决问题,怎么说都是要付差旅费的,难不成,还要人家自掏腰包。今天的谈判,你们也看到了小风的实力,要不是他看我的面子,怎么可能请得动他。他秦风的名号,在这个行业可不是吹的。

    江运生出来打圆场:应该的,应该的。

    江连生也不好意思地说,那好,那好吧!

    远哥又说,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次我们来的费用,我们自己负责。

    我们按照合同的协议,确定2020年后再动工。

    年后一场疫情首先在武汉爆发了,一时间全国上下,人心惶惶,村与村之间,城与城之间,封路的封路,隔离的隔离。在乡下还没有完全感觉到这种空前的紧张。高速公路解封了,在回海城的高速公路上,我们才真正感受到这个疫情的可怕。沿途再也不见返程的拥堵,见到的是全副武装的警察,持枪荷弹地一路盘查。

    回到海城,城市里早就没有往日的热闹,冷冷清清的街道,路上稀拉地走着几个人。

    他们纷纷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办?我说等疫情稳定后,再做决定。现在只能边看边等了。实在不行,只好退了,毕竟也只是交了些诚意定金,这样的不可抗力的大事,还是有很多商量的余地。再者也是租的国企的场地,总会有一些方案出来,再等等看。

    对于江北的事情,确实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但我自己的会所,就头疼了,商场一把大锁,锁住了所有的生机,这是个私人物业,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好不容易等来三月下旬,政策有些松动,疫情也没那么严重了,我海城的会所经过几轮艰难的交涉,也如期开门营业了。

    江北物业那边主动打电话过来,约我们坐下来一起聊聊下一步的具体方案。

    在候机厅里,我告诉远哥,这个疫情,太多不确定性了,趁着现在,就收手了,别搞了。我是没办法,海城的会所不得不开,也只能先熬着。

    是啊!我也越来越没底了。你知道过年乡下的村与村的路,都堵住了。从来没见过这个场景,太疹人了。前途未卜啊!我也看出来了,我那个同学不太好打交道,只允许沾别人的光,自己吃不得一点亏,太难说话了,我老婆和儿子都劝我,要及时止损,就当打牌输掉了。真的是不能再往里搭了。

    你想清楚了,说明你也醒悟过来了。可你别一两杯酒后,经不起劝,就又要往前冲,那就没办法了。

    放心,我会把握住的。

    远哥还是没把握住,被他老同学几杯酒下去,一顿好说歹说,又是信心满满,把我们的劝告全部当做耳边风了。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命运吗?人终究是躲不过的命吗?

    他们三个联合起来劝我,要干下去,因为物业方又追加了三个月的免租期,国家有规定,国企单位是可以再免三个月的。

    那时候,江北的经济也在快速地恢复中,餐饮业已经与往常没什么差别了。他们决心放手一搏,还打趣地说,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也不怨你。大不了,预售业绩差一点点,有什么关系。

    一个个踌躇满志,准确地说,更是志在必得,势在必行。

    就这样按照他们的意愿全方位动了起来。

    我认真地审核图纸,做到了每一个地方都不浪费,每一个区域都能发挥最大的呈现。效果图出来后,确实不错,与其他会所形成了鲜明对比。

    各方面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眼看着要进入第一期的预售收款了,我提议在十五号启动发布会,因为十八号至二十号三天都有雨,而且还都是狂风暴雨,只有短暂的停歇。我不想去冒这个险,毕竟日子这个吉利哪比得上实际的收获呢!

    江连生笑了,说,我在江北几十年了,从来就没有连续下这么几天的大雨,天气预报也没那么准。

    我坚持下去的理由很充分,就是前期多收一些钱,后期的压力就没那么大。

    他们非要坚持黄道吉日,说那天是个好日子,我第一次发火了,说,这不是开玩笑的,一期收钱离预期目标越近,后面的路才会越顺。

    结果,硬生生拖到18号开发布会。

    当天,大雨滂沱,尽管请了不少模特来互动,还是少收了不少钱,第一天收了差不多90万,第二天,直接降到15万,第三天,更惨只有8万,虽说也有一百多万,但离我的预期差得很远。

    如果说,他们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尽快地修正过来,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一百多万在账上,需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装修进度款,消防工程,健身器材,恒温游泳池的所有承重,加固,还有一系列的设备。每一个地方都是大的支出。

    这时候,我说,前面的事暂且不讨论了,下一步我们如何把资金合理的支出,才是重点。不要去想那些免租期,免租期的时间也是我们自己的,也必须争分夺秒,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建议抓紧时间去订购健身器材,至于游泳池这块暂时放一放。因为即使游泳池做好了,也不能投入使用,只是个摆设,会所装修最后完工的是冲凉房,涉及好多次的防水处理,马虎不得。

    这一次,江连生又草率地答应了泳池的设备订购,用他的话来说,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反正也是要飞腾山去订健身设备的,他们厂在同一个城市,懒得再跑了,一次性全部搞定。倒是豪气得很,可做生意,哪里能够如此随便的。我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并表示自己藤山就不去,让他们直接去找厂家的副董,该给的优惠他都会满足到的。

    远哥拉着我,非要我一起去藤山,说,没有我,怎么能谈成事,让我消消气。大家都是为了会所好,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相互带过些。

    在藤山拿到了他们的理想价位,也给了最高的待遇,住的是五星级酒店,喝的是四百多的酱香好酒,总之,一切安排妥当。

    我们也顺便去了泳池设备的厂家,规格,档次上稍微差了一点。

    其实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发现江连生逐渐开始想来排挤我了。

    大概在他认为,健身会所的整个流程下来,也不过如此,又不是什么高科技,那有玩不转的。

    他开始犯了所有外行不可避免的错误,而且这种思想一旦发芽,便会深深地植入下去。直到枯了,烂了,也才会告一段落。

    我把江北的管理框架搭建起来了,预售队伍完成预售后是要离开的。

    私人教练团队也入场工作了,各方面的配置也基本到位了。

    回到海城后,我接到二姐的电话,她告诉我,江连生在老家放出风来,说预售一结束,就把我踢出局去。还说,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我淡定地说,没有什么事,他完全可以这样做,到时候看看谁后悔,不是我看不起他,没有我,他什么都玩不转,要不是远哥,我才懒得理这份破事。

    二姐语重心长地说,弟弟,人会变的。

    我瞬间明白了一些。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假装不知情。远哥怎么催我去江北,我就以会所忙推辞掉。

    远哥说,他先过去,我忙完了再飞过去。

    没想到,这次竟然成了诀别,再也没法见上一面。

    江连生故意找碴,在电话里推翻了我们的协议,也不承认由我来继续管理团队,说,现在运营良好,有我没有一个样,每天还不是有将近三万的进账,与我有什么关联。

    我无奈地笑了,都是成年人了,我不跟你玩套路,你还真的很牛掰,现在才是哪里到哪里?到时候别后悔。说完,我直接挂掉了电话。

    真他妈的,我放下自己的会所,一心一意把冮北的项目搞起来,就是不想让投入的钱打水漂,尤其是远哥这边。

    那个拍着胸脯说的振振有词的江连生大概是彻底忘了这个事,也忘了发的毒誓:天打五雷轰了。

    其实所谓的发誓赌咒,就是某人的把戏罢了,也是唬弄小朋友的。

    当初的决定,怎么也绕不开远哥的。

    远哥也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还傻乎乎地打电话劝我:要冷静,要我向江连生认个错。

    后来,吴总跟我一聊起来,都愤愤不平:这个远乃则真的脑膜炎,分不清楚状况,怎么说,都要跟着小风这个专业地走,他一个外行,懂个屁,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地。

    我们都劝他,趁着行情还好,把股份退了,贱卖也好,赶紧回海城,别再舍不得放手,江连生是合作不得。而我在江北花的心血和时间,就当在江北旅游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远哥,终究还是没有听从我们的劝告。

    在准备第二天早上飞海城的那个晚上,他们在一家叫杀猪菜的土菜馆吃饭喝酒,江运生那晚去了外地,没有参加。酒桌上,菜才上不到三个,已经喝了两扎壶了。

    远哥把视频发在了商会群,我当时心咯噔一下,不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吗?怎么还喝上了,也没有人劝,这个远哥真的是猛头猛脑的。

    远哥到底还是出事了,第二天,我与吴总约好他一起吃饭的。在算好了落地的时间,我满心欢喜地打了电话给远哥,一直没有人接听。我又打过去问吴总,吴总说,他也正想打给我,这个远乃则怎么回事?

    我说,我总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你把他儿子的电话发给我。

    吴总说,我问问我儿子,他们有联系,关系不错。

    过了一会,我收到吴总的电话,照着拨了过去,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才接听,我问他,远哥怎么个情况?怎么还没回海城呢?

    那头淡淡地说,我爸喝多了,还没醒来,江叔他们都在这里,不说了,挂了。

    我怔在原地,心久久不能平复,按常理来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在医院怎么样都醒了,再者,他们都在,江连生是什么人,他会那么上心,那么积极,他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难不成,出事了,越想下去,头皮就越发麻,心完全纠在一起了。

    我把所有的不安和想法告诉了吴总,吴总也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心胡乱的跳得厉害,我们再联系其他人。

    我跟妻子说,远哥这次可能凶多吉少了。

    妻子说,你别瞎说,别瞎猜。

    我又打电话给二姐,告诉我的担忧,还问她江北那边有没有什么朋友,若真的出事了,肯定会传得沸沸扬扬的。

    吴总又打进来电话,急切地说,听我老婆讲,远哥老婆一大清早就飞去江北了。

    我一下站不稳了,说,完了,这下完了,肯定出大事了。

    我们必须要联络到那边的人才行,我与吴总到处打电话问一些老乡,问有没有联系过或是熟悉的江北那边的老乡。

    终于找到了一个江北那边的老乡的电话,我颤抖着拨了过去,那边同样响了很久,才接听,一听是个操着并不流利的普通话说,你是来问远乃则的事情吧!远乃则昨晚上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凌晨二点就死了。你是小风吧!远乃则的事,昨天晚上这边老乡都传疯了。死得太可惜了,好人啊!命不长……

    我的泪水不争气地崩了出来,呆呆傻傻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二姐的电话打进来了,哭着说,远哥走了,刚才打电话给他堂弟,所有的亲戚都赶着去江北了。弟弟,远哥走了,好可怜啊!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我的秦二姐,吴总电话闪了进来,我说,二姐,我先挂了,有电话进来了。

    一接通电话,吴总哽咽着说,小风,远乃则走了,这个王八蛋不讲信用,说好了中午回来一起吃饭的,这个王八蛋,不讲信用啊!说好了第二天要飞的,怎么就还要喝酒,到底是那个畜生叫他喝的啊!一桌子人也没有个劝一劝的,那个小王八蛋,眼看着自己的老子喝,也不管一管的。都是操蛋的东西。我的兄弟啊!阎王爷不收你,你是硬往鬼门关闯啊!

    我们两个在电话这头和那头,号啕大哭!

    妻子和母亲也听见了,也一边偷偷地掉眼泪。

    好人啊!命不长啊!那么年轻,就走了,这是什么个道理啊!母亲轻泣着说。

    后来远哥妻子和儿子回海城处理一些他们生意上的事情,向吴总还原了整件事情。

    那天晚上,远哥已经订好了第二天清早的那班飞海城的机票,说什么也不想喝的。当时也就六个人,除去两个不喝酒的,一个他儿子,一个江运生的女婿,还有一个开车的,也就剩下三个喝酒的,怎么说也不可能喝多。

    远哥的酒量虽说不上好,但对一般的人来说,完全是没有问题的。

    刚开始,他们对拼,一杯一杯倒的,什么都没怎么吃,光去拼酒了。劝都劝不住。

    江连生不是个东西,不仅不劝阻,还火上浇油说,这才哪到哪?大人喝酒,小孩子一边去。

    吴总说,你当时应该拉你爸走啊!怎么这么傻,你也不小了,都二十三四岁了,关键时刻应该拿出来点脾气来。

    远哥儿子说,当时我在气头上,直接走了。

    唉!你这个小王八蛋啊!别人家都是一代强过一代,怎么到你家,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他没有反驳,接着又说,没过半小时,江连生打电话给我,让我下楼扶我爸上去。

    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下楼。看见我爸就瘫软在那里,他们怎么都扶不起来。

    我哭着说,赶紧打120,叫救护车啊!

    你他妈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指望别人,你自己不会用电话,没有手吗?

    我想打来的,江连生阻止了我,说,你爸那尿性我知道的,睡一觉醒来,啥事没有,别大惊小怪的。

    吴总说,这个挨千刀的啊!炮子打的。不是有车吗?为什么不直接送医院,还在那里扯什么卵事。

    开车的怕担责任,还说,他朋友中今年喝酒喝死好几个。要送你们自己打120。

    江连生他们还是试着想把我爸送上楼,可这个时候,已经是一滩烂泥,扶起又滑下去,几个人都再也扶不起来。

    这时候大家才慌了,拨了120,又等了半个多钟,120来了,又左兜右转花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送到医院。送到医院后,他们也不敢说实话,就跟医生说,他喝醉了。医生也就开了些类似醒酒的点滴,本来开了四瓶,再换第二瓶点滴的时候,医生发现了情况,已经停止了心跳,没有生命迹象了。那时候是凌晨两点的样子。

    你个小王八蛋,远乃则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傻屌。我的兄弟啊!完全是被你们这班王八蛋耽误的啊!若是小风在,怎么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们也怕风叔找麻烦,那天,风叔打电话来,我失口说了他们都在,他们还说我说漏嘴了,说风叔一定会听出来一些东西来,那个家伙是有能耐,就是太精明了。

    吴总久久地沉默不语,眼泪汪汪地望着远方,失魂落魄。

    都是一群没有良心的人,小风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远哥的老婆咬牙切齿地说。

    吴总没有跟她理论,静静地听着她诉说:

    我那天接到电话,魂都散了,发疯一样地飞去江北,你知道他们多狠毒啊!早就拟好了协议让我签字,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说每人出一万块钱,完全是出于良心和人道主义。

    她把协议给了吴总看,吴总一边看,一边气得直哆嗦。

    协议的大意是这样:

    死者秦远自己叫的酒,他们见他喝得有点多,极力劝阻,后来死者极意再叫酒,他们再次主动劝阻,第一时间便火速打120,送去医院,在确认死者无生命危险时,才离开。至于赔偿的金额,完全是基于朋友的交情和人道主义。最后还要求死者家属签字按捺手印,不得再行追究。一句话,也就赔这么多了,如果再闹下去,宁愿撕破脸皮,打官司都可以。

    这分明就是请律师拟定的协议,早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吴总问,为什么你要签字呢?你完全可以起诉他们?打官司也是应该的啊!你怕他们什么呀?

    我当时想着健身会所投了那么多钱,大家还要合作下去,不想撕破脸,也就签下了。

    吴总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个时候你还想着那些钱,门都没有,这个时候应该马上退出来,能退多少是多少?早已经撕破脸皮了,你看不明白啊!小风为了远哥,自己的会所都搭进去了。你不知道吧!说实话,要不是看在远哥份上,小风这种人,谁敢惹啊!再来10个江连生,也不是对手。小风,什么时候在生意场上吃过亏?其他的,我也不想说了。

    他们娘俩,哭得更伤心了。

    吴总想,这人啊!还真的是强势一点的好。

    再后来,吴总把所有的细节向我复述了一遍,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任凭泪水流淌。

    又过去了好几个月,江运生打电话给我说,会所做不下去了,他们也没办法。

    我冷冷地说,这要问问你弟弟江连生,应该怎么办才好。他不是很有本事的,我也帮不上忙。说完我挂掉了电话。

    再后来,他们全都吵翻了天,又听说他们两兄弟跟别人整合到一起去了,一人保留了15%的股份,再后来,听老乡们说,又倒闭了。

    我还是静静地听着,也静静地删去了所有的江北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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