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墙上的一张年历画
【我在树上刻了几个字】快过年了，父亲从街上买来了一本年历书。书的最后有春联，封底还有属相年龄对照表。我不知我该属羊还是属猴，但我知道“打春”后我就长了一岁了。我在汪塘边拿着年历书，想到几天后就可以过年，可以吃上猪肉粉丝豆芽菜，可以吃上白面馒头，可以吃上荤馅和素馅的饺子，可以吃上炸丸子和炸果，我的心里就升起莫名的兴奋。抬头看，面前有一棵细细的洋槐树，我想：在上面刻几个字吧？等我长大了，它也一定长高了，到时再来看看上面的字还在不在。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碗的碎片，将其尖端对着树干，一笔一划地刻起来……
【每家每户看春联】生产队会计的毛笔字写得最好，所以村西头的绝大多数人家的春联都找他来写。村东头没有像会计那样写一手好字的，但能写春联的人还是有的。比如我家的春联就是我叔叔写的，大平家的是他爸爸写的。除夕中午，要先贴上春联，然后才能放鞭炮、吃饺子，很有仪式感。吃完饺子，我就跑出门，和几个小伙伴挨家挨户地看春联。原本破旧的院门，一贴上红红的春联，马上就显出新鲜和喜庆来。我们一家家地看，一句句地读：“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大平家大门上写的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仔细一看，那“寨”竟被写成了“寒”字，我们便笑起来，大平立即红了脸，说“书上就是这样写的，我爸没有错！”。到了村西头，看到会计的儿子一脸自豪地拿着一小块红纸，上面写着两个好看的字——“贺禧”，无疑，那是会计写的。
【鞭炮声声满地红】其实，一放寒假我们就开始断断续续地买鞭炮玩了。炮声一响，过年的气氛就上来了。我们将炮竹放在土窝里，在瓶子里，在大盆中，在粪堆上，在冰面上，或绑在猫、狗的尾巴上，变换着花样弄出响声，在小孩子和猪羊猫狗鸡鸭鹅的惊叫声中收获着快乐。除夕一到，鞭炮声便没日没夜地响着，这一村那一村，这一家那一家，都用或清脆或激越或沉闷的声音，宣示着同样的心情。除夕和春节的早上，到各家门前看，都是满地的碎纸屑。这些纸屑显示着燃放过的鞭炮的规模、颜色，也能据此推测出鞭炮的品类和产地。当然，家庭条件最好的，燃放的鞭炮最长，声音也最响亮。
【雪落无声】大年初一，一年里最难得的空闲，父亲从早上吃完饭就出去打牌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母亲让我和哥哥跟着她一起包饺子。母亲要我学着擀饺子皮，我先是擀不匀，也擀不圆，但擀了一会就有点像模像样了。有冷风从外面刮进来，往外看，竟然下雪了。很快，雪就下大了，屋外的地面都变白了。母亲出门看了下，轻声道：“怎么还不来？”虽然下着大雪，可是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冷。等饺子快包完时，突觉门口一黑——父亲回来了。他的大衣和棉帽上落满了雪，像个雪人。他站在门槛外，拍了拍身上的雪，又跺了几下脚，方才进屋。看着正在擀饺子皮的我，父亲脸上起了笑容，似乎是对我的褒奖。“你去锅屋烧水吧，饺子马上就包好了。”母亲对父亲说。
【爷爷温了一壶酒】平时，只有亲戚进门，爷爷才会买酒，过年了，爷爷要用往日舍不得喝的酒，犒劳一下自己。他往那只黑色的陶瓷小壶里，倒入一些酒，再放到火盆上温一会。奶奶炒了猪肉和豆腐，等菜端上桌后，酒也温好了。爷爷将壶里的酒倒入那个白色的小酒盅，屋里立即就飘起了浓浓的酒味。他喝酒喝得很用心，很仔细，每抿一口酒都会咂咂嘴回味一下，让一边的我都有了品尝的冲动。
【见到了十块钱的钞票】那天下午，我们几个小孩在夫建家门前的石磨边玩耍。不一会儿，队长的小儿子就过来了，他一脸的得意，到石磨跟前就朝我们高高举起右手，那手上捏着一张钞票——我们平时难得一见的十元钱（后来听说叫“大团结”）。那钞票一下子就把我们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有人用夸张的语气说：“呀，十块钱！”，又有人问：“你哪弄来的？”队长儿子就骄傲地回说是亲戚给的压岁钱。那张钞票在现场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变得非常渺小。十块钱能买到什么呢？我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诱人的又是遥不可及的场景。
【雪地上的一张废日历】年过了，但地上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那天，我一个人在村子里走，突然看到小路边的那块雪地上，有一张纸片，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张日历。日历上显示的是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的日期，红红的字被白雪映衬着很是显眼。那红字让我想起那些鞭炮和春联，让我想起曾经的热闹，这样一想，我竟然从那废弃的日历上读到了一份孤独。一阵风吹来，那一页日历便被吹远了。
【旱船队里看到了舅舅】大年初二到十五，人们走亲串友，让亲情和友情在这个最重要的节日期间，得到巩固和延伸。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外地的文艺宣传队来我们这儿演出，让过年之后的一段时间，依然保持着节日气氛。演出的一来，各个村里的男女老少，就会大规模出动，到大队部前的那块场地上，一饱眼福。那个上午，又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我和伙伴们便冲出村庄，踏着一路的冰雪往大队部那儿赶。快到地方时，也赶上了前来演出的队伍，那是一支旱船队。旱船很花哨，在旱船前面领跑的那人显得很滑稽，扮相是媒婆样，手中还握着一杆长长的旱烟袋，走起路来趔趔趄趄的。我正看得出神之际，突听身边有人喊我的小名，循声而瞧，原来是舅舅！他跟在旱船一侧，边走边用手里的镲打着节奏。此时见到舅舅，我有点惊喜，也有点害羞，一时竟手足无措了。
【买一张年画贴在墙上】我记忆中的年画，最初都是天安门或南京长江大桥一类的图案，也有黄继光等英雄人物的画像，以及样板戏的剧照。再后来，年画就渐渐丰富多彩起来，能看到胖小子骑鲤鱼的开心笑脸，看到杨门女将穆桂英的美丽英姿，还能看到那些神话传说中的牛郎织女、白蛇娘子等。多数人家开始挂那种大幅的中堂画，或猛虎啸谷，或山川秀色，或松鹤延年，或财神送宝。村里的一些小伙子还会买来当时的电影女明星的头像，贴在了自己的床头，回家之后便和那些巧笑倩兮的女明星眉眼相对，憧憬一下美好未来。那年春节期间，村里的电工竟然买了一张身着泳装的女子画像贴在堂屋正墙上，一时间，小村轰动了……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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