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斯多葛派的一些书籍，代表人物很传奇，有贵为皇帝的安托宁，有贱如奴隶的爱比克泰德，还有被逼而死的大贵族塞涅卡，时空不同，身世不同，却因思想被后人用“斯多葛派”这几个字归为一体，给后人以赞叹和敬仰。我思考过，他们为人类创造了巨大的精神财富，我要将我看到的关于他们的书籍整理归纳，吸入我的思想之中，也算是对他们的致敬吧。
（1）书籍
将手头所有的关于斯多葛派的书籍清理出来，利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又看了一遍，觉得更加清晰了。手头的书籍包括：
《爱比克泰德论说集》；
安托宁《沉思录》；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三卷第8页―第51页；
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册第319页―第342页；
文德尔班《哲学史教程》上册第211页―第284页；
梯利《西方哲学史》第110页―第124页；
道格拉斯·索希奥《哲学导论――智慧的典范》第210页―第246页；
就上述几种哲学史来说，黑格尔着墨最多，论述最详细，也最深入全面，不亏是超一流的大家；罗素的文采是有的，但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写哲学，没有深入分析，话题漂移，无关的东西太多；文德尔班在希腊化――罗马哲学框架下论述，没有单独成节，论述较深入细致，但要挑着看；梯利用语简洁，主要方面都提到了，但缺乏深入分析，重点也不太明确；索希奥最为接近当前，有新的材料和新的发展介绍，有现实例子供人思考，很新颖。还有一本安东尼·肯尼《牛津西方哲学史》，只有6页涉及斯多葛派的内容，零零散散，很显然是一笔带过，没有作为材料列入。
（2）观点
我并不希求像写哲学史那样面面俱到，我只谈我对这些材料的掌握和理解。看后我有以下几点强烈感受：
一是斯多葛派哲学的核心是伦理学。梯利说，“斯多葛派哲学的目的在于为伦理学建立唯理的基础。除非具有真理的标准和宇宙论，即研究逻辑和形而上学，否则不能理解善的意义。斯多葛派把哲学比作田地，逻辑学是围墙，物理学是土壤，伦理学是果实”。斯多葛派要解决的是人在现实世界怎样生活的问题，已经不是希腊时期叩问世界的本源了。这有它的现实基础，当时的人们在世界快速流转中深深感到人生的虚幻和苦短，迫切需要人生目的的理论指导，更迫切需要能够给予个人幸福的智慧书，这是大的时代潮流。斯多葛派将希腊哲学着重用在人生方面，实践化，实用化，给黑暗中的人们提供处事指引和心灵慰藉，这是斯多葛派建立伦理学的着眼点。当然，斯多葛派作者个人对生活的感受是进行人生哲学思考的最直接因素，皇帝也好，贵族也好，奴隶也好，既受到当时哲学发展的影响，比如伊壁鸠鲁主义、怀疑主义，也受到自身遇到问题的影响，比如安托宁管理国务、行军打仗。大的环境和个人的思考偏好，形成了斯多葛派以伦理学为核心的哲学。看看爱比克泰德经常讨论的话题是什么：
“我们不应该因有人犯错而生气”；
“我们应当如何与逆境作斗争”；
“生命的法则是什么”；
“致那些未能实现自己预定目标的人”；
“什么东西我们应该鄙视，什么东西我们应该珍视”；
都是这一类的话题，告诉人怎么对待、怎么处理人生事务，以现在的眼光看，有点心灵鸡汤的味道，这说明当时那个时候对此类答案的需求是多么地强烈，也可以看出斯多葛派围绕这些问题的讨论是如何地迫切。在斯多葛派哲学体系里，虽然也有形而上学和逻辑学，但形而上学是用来为伦理学提供坚实的终极基础的，逻辑学是用来论证伦理学观点的，不具有独立性，这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哲学而哲学显然是不同的。
二是命运与自由，也就是斯多葛派决定论和意志自由论的冲突与耦合。斯多葛派哲学基础是世界理性，是逻各斯，是命运，人只能按照这个世界理性的律令行事，也就是说人的生活是被世界理性决定了的，命里已注定的，安托宁在《沉思录》中说：“无论对你发生了什么事，那都是終古就为你准备好了的，其中的因果蕴涵关系終古都在织就着你的生命之线”。文德尔班总结说：“斯多葛派的基本观点是：整个宇宙形成单一的、活着的、互相关联的整体；所有特殊事物都是在永恒活动中的神圣的原初力量所决定的形式”，这就是决定论，人在世界理性面前只能服从，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但是，斯多葛派又非常强调个人的意志自由，非常看重个人对外在的意志和态度，从这一点来看，它又是意志自由论者。黑格尔说，斯多葛派将一切外在的规定都废除了，“作最后决定的力量只能是一个主观的东西，这个主观的东西作为最后的关头依靠它自身来作决定”。在决定论面前怎么达到意志自由呢？这是一个很吊诡的问题，也是一大的难题，罗素说，“自由意志与定命论的矛盾，是贯穿着从古代直到今天的哲学的矛盾之一，它在不同的年代里采取不同的形式”，又说，“所有的斯多葛派都有着这种不能调和定命论与意志自由的困难”。
我没有进一步研究斯多葛派是怎样将两者调和的，因为这个问题至今仍没解决，我纳闷的是：明明知道存在不可沟通的鸿沟，斯多葛派为何还要提出不能相容的理论呢？我想这绝不是疏忽，而是需要。这种需要不是来自理论的自洽，而是为了因应现实、满足现实。现实中苦难常常不期而遇，人生如浮萍，将苦难视为命中注定能够减轻苦难者对命运不公的抱怨和不平，让人自觉接受命运是不公平的这个事实，减少对美好事物的期望，当然如果再给予人以自由意志，让人在注定的命运中能够选择不同的心态来面对，这就相当于给予苦难中的人一把战胜苦难的武器，更能激起其对磨难的抗争，这在理论上虽然难以贯通，但在现实中完全是可以说通的，是符合一般人生活的日常现实的。
三是要过德性的生活。过德性的生活，就是按照自然本性而生活，什么是自然本性？克里西普说，“人应该据以生活的自然本性既是普遍的自然本性又是具体人的本性”，爱比克泰德说，人还应该根据各自个体的特点和秉性生活。自然本性、人的本性、个体的秉性，这三者到底指什么？我看到的材料中都没有说明。总体上看，过德性的生活就是要依靠理性按照逻各斯的律令生活，要把个体的理性和世界理性调和起来，至于怎么调和，就交给具体的人去做，只要你运用你的理性去决定，你就可以说是有德性的。实际上，这在理论上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理性让你去做不道德的事，怎么办？斯多葛派肯定这样回答：个人理性是逻各斯的一个片段，分有整个世界理性，所以个人理性不会做不道德的事。对此黑格尔尖锐地指出，斯多葛派是在循环论证，完全是形式的，“什么是依照本性的东西？――理性？什么是理性？――依照本性的东西就是理性”，“只是在那里形式地绕圈子”。
无论怎样，斯多葛派给人以明确指向：要使用你的理性，而不是感情和冲动。这让人更加认识到人自己的主体地位，更自觉地使用头脑，而不再胡乱地求助于迷信巫术，这对精神的发展来说，是相当至关重要的一环。罗素说，“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只有德行才是唯一的善，像健康、幸福、财产这些东西都是渺不足道的。既然德行在于意志，所以人生一切真正好的和坏的东西就都仅仅取决于自己”，这就给人以控制自己情绪和态度的选择自主权，而不管外界的环境如何恶劣，他都可以漠不关心，泰淡处之。这就是斯多葛派真正厉害的地方，也是对后世哲学贡献最大的地方。
四是积极面对苦难。苦难是斯多葛派说的最多的话题，不论皇帝还是奴隶，生活中都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苦难，世事无常，如虚幻泡影，什么东西能给人慰藉？爱比克泰德说，控制我们能控制的，对于我们能力之外的，则欣然接受，看看他说的一些话：
“死亡？让它该来的时候就来吧，无论是针对我整个躯体还是仅仅它的部分。流放？一个人能够被驱逐出宇宙吗？不能，无论我去哪里，那儿总有太阳、月亮、星星、梦想”；
“我会砍掉你的头！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偏偏我的脖子就不能砍掉呢？”；
“你要做的是杀我，我要做的就是去死，但是绝不是浑身发抖地去死。你要做的是流放我，我要做的是漂流他乡，但绝不是满怀忧伤地漂流他乡”；
他还说，“对有限生命中灾难和恐怖之事的胜利是伟大之人的特权。永远快乐，并且没有思想痛苦地过完人生是对本性的无知”，在他这里，灾难成了成就人之伟大的阶梯了。如果人有了这样一个强大的内心，什么样的苦难能打倒他呢？黑格尔说，“斯多葛派哲学的伟大处即在于当意志在自身内坚强集中时，没有东西能够打得进去，它能把一切别的东西挡在外面，因为即使痛苦的消除也不能被当做目的”，换句话说，斯多葛派就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忍受和克制，是斯多葛派的法宝，这不就是一般意义上的宗教吗？实际上，斯多葛派确实发挥着相当大的宗教作用。
（3）启示
对于斯多葛派的好处，很容易看得出来：内心强大坚固，无论外界环境多么凶险，都可保持内心的从容不迫，纹丝不动。即使控制不了外界的环境，但还可控制内心对外界环境的态度，这给人以多大的心理支持啊！索希奥说，也许能够最好证明斯多葛主义价值的证据来自于那些遭受了极大痛苦的人。我觉得，对于那些即使没有遭受极大痛苦的人，而是遭遇到一般性的生活挫折的人，斯多葛派也是很大的积极的精神力量。国内前几年安托宁的《沉思录》卖的那么好，都上图书热销榜了，不正说明社会的巨大需求吗？
当然斯多葛派也有不足的地方，毕竟这些人生活在人类精神发展的初始阶段，相当于中国历史的两汉时期，不成熟的地方是可以理解的。不足之处是没有具体说清楚人到底依靠什么生活，没有给予理性或自然本性以具体明确的含义，仍让人无所适从。怀疑主义对其“理性同意”的批判正中其要害，但以当时对精神的认知程度，斯多葛派也没有能力回答。另外，斯多葛派哲学自我封闭，拒斥外在的东西，对外界“漠不关心”，被人斥之无情。罗素还说它“不诚实”，看看罗素的说法：
“这种学说是英勇的，并且在一个恶劣的世界是有用的，但是它却既不是真实的，而是从一种根本的意义上来说，也不是诚实的”；
为什么不诚实？罗素说，“不仅仅是充分的折磨几乎足以摧毁任何人的坚强不屈的精神，而且吗啡或者古柯也可以使得一个人屈服。事实上当暴君是不科学的时候，意志才能够不向暴君屈服”。此话虽然尖酸刻薄，但实际情况确实如此，现代科学已证明人类肉体承受的极限，我不相信人类能抵挡住以科学的方式实施的酷刑，药物那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如果要有所借鉴，作为一般性的精神力量，斯多葛派哲学对我们是有用的，可以足以应对生活给予的一切难题和挑战，但如果遇到非常极端的情况，比如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抓到特务就实施酷刑，那个时候恐怕精神就要屈服于肉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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