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艺术中心开放了加座,我才得以到现场听到“古典 浪漫 印象——王健大提琴独奏音乐会”。
音乐会总共安排了4首曲目,分别是贝多芬《C大调第四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德彪西《d小调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肖邦《d小调大提琴奏鸣曲》与肖邦《C大调引子与华丽的波兰舞曲》。4首作品的标题中,半数标注着“钢琴”的字样。肖邦的2首作品,虽未在标题里显示“钢琴”二字,但是,大提琴奏鸣曲哪能少得了钢琴的陪伴?
之所以用“陪伴”替代了音乐语汇“伴奏”,是因为在那场音乐会上弹奏钢琴的薛颖佳,以其超强发挥让我们听到,在这场音乐会中钢琴已不只是主角大提琴的陪衬,还是大提琴情投意合的伴侣、交流畅达的对话者,就如乐评人张可驹所言,“他演奏的方法那么好,音质的自然和通透让人着迷”。薛佳颖的出色伴随,让王健当晚的琴声犹如雪落大地,融进了每一个乐迷的心里。
琴声令人难忘,是因为王健一如既往地在演出中全神贯注于他正在演绎的作品吗?我爱古典音乐已晚,再想通过会一门乐器和掌握乐理的方式“深入腹地”地去欣赏古典音乐,已不可能,所以,很久以来总是隔着一层薄雾在听巴赫、莫扎特、贝多芬……从而总觉得那些能打动乐迷的演奏家,是把作曲家写入作品的情感完美地表达了出来。时隔三年再度走进音乐厅聆听大师的现场,我不得不承认,技术是演奏家传递作曲家创作意图的必要前提。
音乐界有一种共识,即弦乐演奏家的艺术生命比不过钢琴家,用通俗易懂的话语来解释这一共识,就是弦乐演奏家的弓弦配合要比钢琴家的触键更加难以掌握,所以,五年前王健在接受许知远的《十三邀》访谈时,曾表示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将成为保持演奏状态的大敌。因此,王健还跟许知远打起了马虎眼,说自己已经学会了逃避演奏状态下滑的方法,比如,喝酒。这档《十三邀》看得王健的乐迷喜忧参半,喜的是,除了大提琴演奏已达大师的高度外,王健还是一位思维敏捷的勤于思考者;忧的是,必须有强劲的臂力才能施展才华的事实,会迫使王健早早地输给岁月?2020年初,一场与“上海四重奏”合作的弦乐五重奏音乐会因故取消后,我就开始焦躁地等待重启这场音乐会的消息。三年后,等来的以王健为主角的消息,不是音乐会,而是他要回到上海音乐学院担任教职,那一刻,大概不少乐迷像我一样以为三年疏于舞台王健要渐渐远离音乐会了,所以,王健回归后于4月在上海举行的两场音乐会,一出票便秒空。
第一次坐在东方艺术中心的加座听音乐会,视角出人意料地好,我得以非常清晰地听见和看见王健的演奏。演出效果告诉我们,在《十三邀》中认过怂的王健,私下从来不曾认为自己的演奏生涯已经过了黄金期,试想,三位作曲家的四首大作品外加三首返场曲,如果不是对自己把控一场音乐会能力的绝对自信,一个年过半百的大提琴演奏家谁敢这么安排?不过,王健的自信非常可信,哪怕是为答谢坐在舞台后面的乐迷而转过身去加演的那一首肖邦的《d小调肖邦大提琴奏鸣曲》第二乐章广板,完成度都那么高!
音乐会下半场选的都是肖邦的作品,加演的第三首曲目又是从刚刚拉过的肖邦《d小调大提琴奏鸣曲》选出一个乐章来再演奏一遍,肖邦是王健非常喜欢的作曲家吗?
年轻的钢琴家张昊辰的新书《演奏之外》收入了一篇以肖邦为主角的文章《肖邦与钢琴》,文中,张昊辰写道:“……正式学习‘西方音乐史’……我随即发现,这之中,肖邦所占篇幅最短——甚至过短——仅仅简述了他作为‘钢琴作曲家’的‘特殊身份’。课后诧异之余,与同为钢琴专业的好友交换意见,他也大为不解。”读张昊辰的书到这里,我也大为不解。当年初入古典音乐的大门,我曾经不怕麻烦地将肖邦的三种版本的《夜曲》转录到随身听里,上下班路上听,晚间跑步的时候听,出差时躺在火车卧铺上也在听,让我如此痴迷的作曲家,“西方音乐史”怎么能如此怠慢?话又说回来,哪怕在为大提琴写奏鸣曲,肖邦写给钢琴的旋律,实在优美,这是薛颖佳表现上佳的原因?至于情感丰沛到常常是电影院里第一位掉泪的观众,王健选择肖邦的作品灌录自己人生的第一张唱片,是因为在肖邦的音乐中找到了情感寄托吧?“我最关心的不是音乐,而是音乐所讲的东西,音乐只是工具”,王健曾这样告白。
关心音乐讲些什么的王健,总是在用高超的技术将他在音乐中得到的启悟通过琴声传递给乐迷,那晚,在王健和薛颖佳的琴瑟和谐中,我们听到了贝多芬的明朗、德彪西的朦胧,更听到了肖邦那清亮的浪漫。那晚,将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坐得满满当当的乐迷们,他们中有的喜欢贝多芬,有的喜欢德彪西,有的喜欢肖邦,有的甚至喜欢加演曲目《旋律》的作曲者格鲁克和谱写另一首加演曲目《祈祷》的布洛赫,但是,无论王健演奏的是哪一部作品,只要他和薛颖佳的琴声响起,偌大一个音乐厅里几近鸦雀无声——是因为我们懂得聆听古典音乐的规矩吗?不如说,他们的演奏让我们动心,他们的演奏让我们依然相信着什么,这是多么难得的共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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