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BHL
在我们村子附近住着一位兰大嫂，她的家境十分贫寒。那时，我们国家还没有施行计划生育政策，兰大嫂有一样特殊功能，比普通的妇女会生孩子。
这香铺河一带的人都认识她，她一年生养一个孩子，人们遇见她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挺着个大肚子，走乡串户的去讨米要饭。
她走到人家门前会说：“积功积德好人们，给月母子一点米，给口饭吃!”
村里的老人说：“这个兰大嫂像猪过儿（猪下小崽）一样，生个孩真是简单！”
也有人说：“她生孩子，象下个鸡蛋一样容易。”
母亲却说：“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去鬼门关走一趟呀！她是命苦呀！”
兰大嫂生孩子多，但留下来养育成人的并不多。她只留下了三个女儿，为了生儿子，后面生的女儿不是送人，就是丢掉。
因为她生女儿多，又被婆家撵出家门，无处安身，只能靠讨米要饭度日，因而远近闻名。
这年春节前夕，十里八村的人们都忙着缝制新衣，杀猪宰羊，捕鱼，做鱼圆、糯米圆、 酥圆、藕圆，打糍粑、做年糕、雪岸粑（雪花粑），还做各种粑，炸红薯、糯米、小麦面制作的各种果儿（一种自制的零食），买鞭炮，贴春联。
因为人们困难的日子过了一整年，希望来年过上好日子，积攒了一年的热情都在个重要的节日里释放出来，大人们忙着准备年货，小孩子们盼着过年。
我的父亲也回家了，家里烧上了碳火盆，整个家里热气腾腾，我跟弟弟在屋里屋外，窜进窜出。
父亲趴在堂屋的大方桌上写春联，他要为大娘家，二爷家，还有我们自己家写三幅春联，六哥和七哥在一旁帮忙裁纸，磨墨。
母亲忙着用石舂课粑（乡音，意思是冲米面），花儿姐过来帮忙踩石碓，母亲守在石臼前，用小扫掃拨石臼里的米，她俩人配合的真好。石碓扬起时，母亲就拨动一下米，等到她用木叉杆支着石碓时，米已经变成米面了，可以放进箩筛里筛。
我听见门外有人叫喊母亲：“三婶儿！可怜!可怜!月母子（做月子的人）！”
母亲从石臼边起身，手里拿着小扫掃，往门外走，看看这谁来了?我也跟在后，母亲说：“去去，小孩子跟着干什么，外面冷。”
门外大雪飘飘，寒风凛冽，一位穿着带补丁花棉袄的妇人，挺着个肚子，带着三个孩子来讨饭，她们每个人手里拿一只破碗。
那三个小孩子，穿的衣衫单薄，最小的年龄与我相仿，她脸上挂着鼻涕，脚上鞋子还张着一个口子，露出冻的像红萝卜一样的脚指头。
她们都捧着饭碗紧跟在妇人的身后，母亲问道：“兰大嫂你不在家坐月子，怎么跑出来讨饭?”
兰大嫂用胸前的布围裙擦着眼睛，她伤心地说：“穷人家饭都冇得吃的，那还能坐月子呀！”
“听说，你又生了个女儿，就别再生了！”
“我哪想生呀！她们自己要跑来，撵都撵不走。前天生的那个女儿，我让她父把她送进县城边上，看看有没有人家要。他父把孩子抱到那儿，放了一天也没有人抱走，只好抱着往回走，经过女儿塘时。他想，那么多的女儿都被长矛（土匪）杀死在这水塘里，不如把女儿丢进去，做鬼也好有个伴儿。
他一松手孩子就掉进水塘里，那孩子在水塘里往上冲了两下，就没了……”说到这儿，兰大嫂呜呜地哭着。
“丧良心呀！怎么又把孩子丢进水塘里了？这真是造孽呀！”
“三婶儿呀！我撵不走她们，她为什么要托生来我们穷人家呀，活着也是受罪!”她捂住脸抽泣着，肩膀还在不停地抖动着。
母亲安慰她说：“水有断流之时，人有翻身之日。兰大嫂等孩子大了，就会翻身的。”
我看见三个女孩子冻的瑟瑟发抖，跑进厨房把灶膛里的烤红薯拿出来，分给她们吃。
母亲把锅里的饭全部添出来，倒进她们的破碗里，给了一升米，又把父亲带回来的古巴糖（红沙糖）分了一小包给她。兰大嫂是千恩万谢，不停地说：“三婶好人呀！三婶好人呀！好人有好报呀！”
母亲劝她早点 回家歇息，不要再带着孩子们在雪地里乱跑了。
兰大嫂帶着孩子们走了，母亲一直目送着她们的背影的消失，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丧良心呀！怎能又把孩子丢进水塘里呢？苦命人只能天照应呀！”
母亲摸着我的头说：“听见了吧！生了女儿就丢进水塘，我可把你当个宝。”
我问道：“她生了孩子，为什么肚子还是鼓着?”
“肚子还没有收回去。”
“她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孩子了?”
“穷呀！生多了，更是养不活，只好扔掉。”
“为什么不送给别人养？丢进水塘里呢？”
“也送了几个女儿出去，估计这个没有人要，就只好丢进水塘里了。”
我想不明白，就问母亲：“为什么生女儿就要丢掉呢？”
母亲想了想说：“他们家里的老人重男轻女，生女儿太多不喜欢，就把他们撵出来了！没地方住，也没有吃的，生了孩子也养不活。”
“那他们住哪儿?吃什么？”
“借住在路边别人搭的草棚里，没有吃的，只好十里八村的去讨米要饭。”
我又问道：“你不是说，吃不穷，喝不穷，不会打算盘一世穷吗？”
母亲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是说：“你要听话，好好念书，学会打算盘，就不会穷了！”
我那时，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生女孩子要丢掉？我知道小玲姐也是被丢掉的孩子，她一辈子都没有找到父母亲。
母亲常常教育我们，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有同情心的人。她还说，你奶奶为人就很善良，做好人就会有好报。
父亲原本在写春联，一直听着我们的对话，无限感慨地说：“前人说，瑞雪兆丰年，可这对兰大嫂一家人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渡过年关!”
母亲则说：“这十里八乡的人家，每家给一把米，一口饭，她们不就活下来了。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了，生产队按排她男人干点活儿，不就能养家糊口了。”
最后，她还加上句话：“苦命人大家都伸出手拉一把，不就渡过难关了。苦命人天照应呀!”
多少年过去了，母亲仍然没忘记那些困难的日子。今天中午，她喝了一点小酒，又回忆往事，提及兰大嫂，她说，兰大嫂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你奶奶心最善，经常给她饭，还送米给她。
有句老话，叫贵人多磨难呀！后来，她家翻身了，日子越过越好，听说，她儿子还当了大官儿（当了领导）。
还有一句老话，叫善有善报，我得到好报了！活到87岁，每餐还能喝二三两酒，我心满意足了!
母亲有些微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还在说梦话一样的说：“我得到了好报，心满意足了!”
她的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在教育我，还是自己在安慰自己。不过社会在进步，传统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也会陏着社会进步得到改善。
（今天外面飘着雪花，好象还能听见50多年前兰大嫂凄凉的声音，还能看见她在风雪中领着孩子们艰难地前行着……）
2019.1.9星期三，阴雪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