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福的日子

我养过一只金毛犬，它叫阿福。名字不是我起的，而是但是在外省上大学的姐姐想的。

阿福是一通纯正的金黄色，特别讨人喜欢，长的也很帅气，毛发松软，尤其是尾巴尖，蓬蓬松松的，摇起来像带风一样。我还记得他还有一双圆咕噜的眼睛，黑得发亮，每每让我看到了自己的脸，母亲刚抱回来的时候，它只有一个星期大，奶都没断，但却学会了钻我的鞋子。

我一点一滴的回想，阿福的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虽然他已经离开近5年了，但还没有哪件事情能比他陪伴在我身边更让我怀念，那种单纯，真挚，实在是难以言喻，不知不觉我对着屏幕的眼球暗暗的湿润了。

你竟然怕狗？有好多朋友这么问我，我怕麻烦，就说是天生的，不想过多的解释。其实不然，讲真的，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祸，而罪魁祸首，就是我的亲姐姐。我一直那件事，也成了我的挡箭牌，真的特别感谢她，要不是她，我不会在晕狗晕叫的状态下安安全全地活过十年。

犹记得那一年，我还没上学，刚满五岁，而姐姐她，要大我五岁，再加上她上学的早，其实整整比我高出了六级。那时候，正是万物复苏的早春，天气还有点小冷，我套着小棉衣，穿着小长裤。有一天中午，姐姐信誓旦旦说，要去黄河边的渔业公司找父亲。我还小，和跟屁虫没什么两样，被她一说，就跟着去了。她偷偷算好时间，把我从家里带出来，一路上抄着小道，躲着熟人，沿着田埂，一顿疯跑，最后还翻越了一处十米多高的山崖，钻过了编织着铁丝网的水泥柱，像两个窃贼一样踏入了渔厂，把父亲的叮嘱忘得是一干二净。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波光粼粼的水面连成一片，一簇簇冰草丛绽放在在井井有序的鱼塘沿岸，朵朵的白云悠闲地浮在水面上，映衬着湛蓝的天，映衬着矮小的我们，从岸边走过的时候，影子，蓝天，白云合为一体。生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我们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直直走了一百多米，绕过几棵低垂的迎春翠柳，一排整齐的红色砖瓦房慢慢地近了，父亲就在里边，修理着潜水泵。

听说厂里栓着七八条狼狗，可我们连一声狗叫都没听到。只有远处滔滔不绝的黄河水哗哗的响着，姐姐有点得意忘形，以为运气好，没被发现。但在转弯要进去的地方，还是非常的谨慎。

“狗啊！”

姐姐小心翼翼地探着身子，脑袋还没伸出去一半，便发出一声大叫。原来在门房的水泥地上，躺着一条雄伟的黑发黄身大狼狗，它叫大黄，警觉的转过脖子，摄人心魄一，旺！几乎是还没传到耳朵里，就已经蹬起了后腿，我在姐姐身后五六米的地方折弄着柳枝，看到姐姐发了疯一样的转身就跑，身后还窜出一条一米多长的狼狗，狂吠着，竟然没有用铁链拴住。

我赶紧扔掉柳叶，也拼了命的往回跑，头都不敢回，一双脚擦擦的点着土地，急促的呼吸声在耳朵里嗡嗡地响，脸面一下子变得铁青。

姐姐瞬间超过了我，而且离我越来越远，很快甩出我十多米，我的求生欲望让我没有在一开始就被追上，奋力的奔跑，拼命的挣扎，直至后脚跟被推了一下，一个前扑绝望地倒在了地上。

大黄一下子跳在了身上，旺旺的吼叫，我哇哇的大哭，丝毫不比它逊色，简直比打雷还要凶猛。两行眼泪像散花一样地往外直冒，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我趴倒在地，一只手被压在身下，还有一只手向停在二十多米外的姐姐伸出去求助，瘦小的胳膊，不及大黄的小腿粗。我转了个身，不知道怎的吃了一嘴的沙子，噗噗的往外吐着，阿黄黑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瞅着我，在我身上嗅了嗅，在我的右胳膊上，隔着衣服咬了一口，似乎是有意识控制着力道。结果只在手腕上留下了两行不深不浅的牙印，没有流血。对，没有流血，只有牙印。

大黄像是完成了任务，摇着尾巴哈着虚气一摇一摆地走了，也没有继续追击我的姐姐。我的头躺在地上，看到大黄穿过了那排柳树，踩过我扔掉的柳叶，转过门房，消失在视野里。姐姐慢慢地靠了过来，我早已泣不成声，眼泪也干了，只是不断地抽噎。只剩下惊吓，只剩下怨恨，我甩开姐姐的胳膊，跌跌撞撞地走着，疼痛也忘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回到了家里。母亲看我惊魂未定的样子，询问了详情。我等不及地向母亲告状，母亲狠狠的训斥了姐姐，罚她洗衣服，罚她洗一星期的碗。于是乎，我在一长阵子的安慰和甜美的零食中安稳地睡了一觉，直到父亲忙完回来。父亲生气地教训了姐姐，但我还是不堪诉说的哽咽了，我看到父亲慈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

那天晚上，伴着明晃晃起床的月亮，父亲把我领到了厂里。抡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棒，在我的面前狠狠地抽打着大黄，好多人围着我，安慰着我。听到大黄歇斯底里的惨叫，闷声的抽噎，我忍不住笑了，那双无助的双眼不时望着我，我毫不领会。大黄疼痛得拉着铁链，飞快地绕着圈子躲避着父亲，就在那一刻，铁链蹦的一声断了。大黄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所有人都惊呆了，它顺着鱼塘边的芦苇跑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回头冲着父亲哀吼，像是在认错。父亲不解气，捡起几块顽石，追着打它，边骂边扔，像是那骂声能给我宽慰。大黄没有躲闪，七八块石头有一块准确地砸在了它的身上，父亲还是追着扔，大黄再也没有停下来回望，一瘸一拐地奔跑着，在皎洁的月光下，从一处铁丝网下面钻了出去，最终消失在滨河路的尽头。

一个星期后，父亲微笑着的告诉我，大黄去一家人的厨房里偷吃，被男主人用铁棍活活打死，下了锅，还邀来亲朋一起去他家尝鲜。我觉得那是大黄罪有应得，在心底的积存的那份的仇恨也渐渐的消失了。

后来我长了年岁，上了小学，有一次写作文的时候，我再一次向父亲提起了大黄，父亲给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一个关于大黄的故事。

厂里有七条狗，父亲最喜欢的便是大黄，每一次去厂里维修，都会给大黄仍两条鱼。从书包大小，直到长成一个强壮的卫士，可以说是父亲看着长大的。有一年暑假，有三个贪嘴的高中生，商量妥当后，决定半夜去鱼池里下水摸鱼。一个站在岸上放哨，看衣服，剩下两个高个的，下到水里，拿出先前准备好的粘网，撒点鱼饲料，便有鲤鱼稀里哗啦地游过来，正好碰上。那天晚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对敏锐的大黄来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能瞒过它的耳朵。一时间，大黄对着鱼池不停的嘶吼，引得无数熟睡的同伴齐刷刷的吠叫了起来。这一叫，一下子喝破了三个人的胆，两个下水的学生没来不及上岸，就被厂里打工的小哥逮了个正着，而且人赃并获。第二天一大早，边打电话叫他们的父母来厂里，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塞了不少钱财。由此，大黄优秀的表现得到了厂里的小哥还有父亲的厚爱，有时候他们会把它松开，带它去巡查，带它去遛弯，它上能咬死麻雀，下能入水捉鱼，父亲还告诉我，尾巴尖泛白的狼狗非常聪明，而大黄就是。

我开始慢慢地懂了，大黄在那时候为什么不直接离去，而是频频回头，为什么父亲扔出去的石头越打越歪，为什么父亲不像是在追，而像是在赶，我也渐渐记起了那双被大黄盯着我的眼睛，善良而又充满失落的棕色瞳孔。

于是，我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敬畏之旅，仿佛这一切，就是当初我眼睁睁的看着大黄被无辜抽打，以至于离开家园的惩罚。这种惧怕，一直持续到了初三，我16岁。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黄灿灿的阿福，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他与众不同，不是凶恶而是温顺，绝不是一般的中华田园犬，更不是乡间田野里疯跑的野狗，也不是三条腿的瘸狗，也不是没尾巴没人要的流浪狗。他的名字，叫做阿福，一只唯一让我从头到脚，感觉不到丝毫胆怯的神犬。

可就是这种喜欢，并没有一直持续，我慢慢变成了一个任性的臭小子，开始好面子，开始喜欢干净，喜欢穿白色的鞋，开始讨厌粘人的阿福。

我一次次大声的呵斥，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似乎无论我去哪，他都想跟着我，简直就是个累赘。有一次阿福抬头看一眼，没有动，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慢慢和他拉开了距离，逐渐退到墙角拐弯的地方，立即转身，拔腿就跑。我要去找我的同学玩，去网吧打游戏，去找女生，去学摩托车，统统都不能带上他。

初三的下学期，学校要求住校，在一次模拟考试之后，照常开了一次家长会。我没有考好，父亲训斥了我一番，我有了情绪，和同学一起跑到操场上，毫不理会父亲。等到了周六下午，学校放了假，我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中。刚到家门口，阿福就激动地跑出来，迎接我，要和我玩。于是我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滚！

我愤愤地停下，大声的冲他吼，阿福不要脸的扑到我的脚上，我左右闪着，不让他碰，结果果他得寸进尺，跳地更凶了，以为我在跟他玩耍。索性提腿就是一脚，没踢中，顺着腿风，他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又冲了上来。

我不甘心，阿福也是，不知趣地跳到我脚上，我看好落点，用力一甩，阿福便飞了出去，足足有一米多高，在空中欧的一声哀嚎，落在了水磨石的地板上，滑行了一大截，缓缓站了起来。

母亲原本在屋里坐着，听到阿福的哀叫，急忙跑了出来。抚摸着他的脑袋，不停的骂我，像是在骂给阿福听。

好端端的你踢阿福干嘛？我毫无忏悔之意，一脸不屑地进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也没看阿福一眼。

中考结束后，我得到了短暂的自由，那个暑假几乎天天不在家里。对阿福的怒吼和不满开始与日俱增，因为每天浪费在他身上周旋的时间，加起来足足可以看一部5小时的大电影，我不能带上他，也不想带上他，他是一条不解人情的坏狗狗，我总是这样认为。

但不知为什么，阿福对我情有独钟，父亲和母亲的呵退往往一次见效，而我的狂躁，我的愤怒、嫌弃、呵斥，几乎一次也没有成功过。有一回我的好朋友少辉骑着摩托车来找我，我偷偷摸摸的走出卧室，逃过了父母的双眼。但是可恶的阿福，在我刚坐上摩托车，还没和少辉说上几句话，就看到他跑了出来，我急忙示意少辉快走。发动机嗡嗡地燃烧了起来，阿福追着150排量的摩托车一路狂飙，丝毫没有放弃，足足追出去一千多米，在后视镜中才看不到他的影子。

不用管他，他会回去的，我坚定地和少辉说着。

那晚，我又在电话里对父母撒谎，说是去给同学过生日，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中午我坐公交车一个人回来，在车上我老远地看到阿福静静地在路边趴着，等着。

阿福在门口趴了一夜。

母亲那天喊了很久，但就是喊不进去，阿福坚定趴在那里，望眼欲穿。我根本没当回事，继续和阿福对峙着，但经过那次的追击，阿福对我的眷恋成倍的增加，越来越难甩掉他，斗智斗勇半个月后，我得知了自己被市一中录取的消息，从那以后我和阿福的关系才慢慢有所好转。

欢愉的长假很快过去，我如愿步入了高中。没想到彻彻底底迷上了网络游戏，那个20公里外的老家，也只有父亲一个人住着，似乎已经被我慢慢的遗忘，而阿福在一大段时间里在我的记忆中消失。每当我和同学坐在一张网吧的椅子上时，我都不曾想过，在远处，有一只叫阿福的狗狗在门口一直趴着等我，盼星星，盼月亮。我却不问外面的春夏，不问外面的人情，直至2012年的一天，父亲打电话过来，阿福被公交车撞死了，肠道横飞，当场就死了。

赔了多少钱？我在电话里问父亲，脑海里仍旧不曾的显现出阿福奔跑着的金黄色身影。司机说赔两百，但车上还有半车人等着，就没要。我转头看了看母亲，眼睛里擎着眼泪。不就是条狗吗？我硬生生的说。父亲还说已经找了个地把阿福埋了，随后又开始问我一些学习上的事，我不耐烦的把电话撇给母亲，转身去了自己的屋。

直到四年后的今天，两个舍友都在看忠犬八公，我想起了自己也曾在网吧看过，但还是没有想起阿福，直到我又莫名其妙的看了另一部名为《和狗狗的十个约定》电影，我的眼泪再也没有忍住，大片大片的记忆在脑海里奔涌而出，我收到那封阿福从天堂寄给我的信。

亲爱的主人：

你还好吗？

我在天堂过的很开心，总是不自觉的想起和你度过的日子，我一天都没有忘记。就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我还盼望着你能出现在我的身旁。那些我们在一起休息的日子，那些我们一起形影不离奔跑的时光。虽然你没有一点耐心，也不愿给我足够的时间去理解你。但我一直没有放弃，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完完全全的信任我，把我当做朋友，是我一生最大的愿望。

你知道吗？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了你是我的主人，你从来都不想了解我，但是我和你一样的，也是有感情的，我也会伤心，也会流泪。当你一声不吭离开我的时候，我伤心极了，但我不会怪你，更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在门口趴着、等着，直到有一天能再一次看到你的身影。

你很任性，脾气又不好，每次我淘气的时候，你都不会先想一下自己，只要一言不合，你就要呵斥我。其实我可以轻而易举就伤害你，但我从来没有。其实我很喜欢和你吵架，虽然你根本吵不过我，但是证明你还在乎我，我就怕有一天你连骂都不骂我就悄然离开我。

你知道吗？我的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主人，即便你父亲每天都给我好吃的，但脑子里想的一直都是你，自始至终，从未改变。但是你还有自己的家人，还有要好的朋友，而我呢？除了你，一无所有，我真的希望你能多抽出一点时间陪陪我，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我也会好好珍惜。

                               永远忠诚，爱你的

阿福

我看着荧幕，眼泪花转圈圈，脑海里全是阿福顽皮的身影，他跳到水渠里游泳，在我清晨起床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叼走一只袜子。周一新洗的校服上，他会忍不住点缀几个可爱的梅花印，我坐着的时候，他会爬上来饕餮地舔我脖子。我看电视的时候，帮赶走在院子里偷吃玉米的鹧鸪。我坐在台阶上发呆的时候，他会从别处带来两个跟班，像一个社会老大哥一样走在最前面，立着尾巴，颠着脚尖，英气逼人。阿福！它便像风一般急匆匆地跑到我的身边，左边跳一下，右边跳一下，抓我的鞋带，用牙齿咬我的鞋尖。阿福！我声音一提，他眼睛楞一下，开始屁颠屁颠地摇尾巴……

我终于明白什么的爱，什么是忠诚，那个反反复复纠缠在我的梦中的声影，我希望他能在天堂里睡在一个最舒适最宽敞的鞋子。

谨以此文悼念我最爱的狗狗——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