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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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第二天天刚亮，茶姑就起床出门了，东找西找，逢人就打听车站在哪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车站却是短途的，只到周边郊县。等到终于找到长途车站，已是接近中午了。在售票处排队买票又排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慢慢移到了窗口，却被告知没有了当天回秀水县的车。刚要买明天的票，掏出钱来发现只剩11元5角了，车票要12元呢！

见她迟迟没有递钱进去，售票员不耐烦了：“喂，你买不买？”

茶姑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钱不够。”

售票员高声地：“下一个。”

茶姑只好从窗口走开了。

怎么办？今天早上都还没吃呢。中午不吃是撑不住的了。反正票是买不成了，吃吧，吃了再说。

依旧找个街边的小摊，花2元吃了最简单的饭。肚子饱了，就得考虑怎么回去了。她回到车站留心观察起来。

售票处旁边就是候车室，里边有不少人在等车。进去看看。

有许多检票口，有的关闭了，锁着门；有的正在检票，有两个人把守着，一边一个，手拿一个像剪刀又不是剪刀的东西，从旅客手中拿过车票看一下，然后用这把“剪刀”在票上“咔嚓”一下剪出一个圆洞，再放人进去。看来，要从这里混进去是不可能的了。

走出候车室，在车站周围找，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进到停车场的地方。绕了半天，终于找到出入停车场的门了，刚接近门边想往里看看，旁边一个小屋子的窗口就伸出个半老汉的头来，喝问：“干什么？”

茶姑吓了一跳，忙答：“不干什么，看看。”

“走开走开！坐车从候车室检票进站。”

茶姑泄气了。把守得这么严，怎么可能混得进呢？要是有孙悟空的本领会隐身术就好了。茶姑不禁又扑哧一笑，孙悟空会筋斗云，还用得着混进去坐车么？

转了几圈，时间已是下午3点半了。天无绝人之路，到时再说。还有9元5角钱呢，先找个地方住吧，反正今天是走不了的了。

还是住的小旅店，5元。晚饭就不吃了，中午1点多才吃的。剩下4元5角，明天还有一天呢。

躺在旅店的床上，茶姑翻来覆去地想怎么才能回去。要是回不去，怕是要在省城讨饭了。

老吕啊老吕，你害人不浅哪！那次在县城你不带我去喝咖啡就不会误了二伢的车，就不会跟你一起住旅店，也不会看什么舞厅跳舞的，更不会起这个跟你一起跑出来的念头。现在好，你一个人跑了，丢下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快要讨饭了！

她想恨，恨老吕的无情无义，可是又恨不起来。要不是认识了他，怎么能跟他一起来到省城，见识这花花绿绿的外面的世界？怎么能住那么豪华的旅馆，在那么高级的盆里洗澡？怎么能尝到做一个真正女人的那种到了巅峰的滋味？

他一定是有老婆的，我跟他不过是露水夫妻。不，连露水夫妻都算不上，只能算情人。不，情人也算不上，他爱我吗？他不是丢下我跑了？我爱他吗？我是喜欢他，但这算不算爱呢？我连他有没有老婆都不知道，能算爱吗？我跟他只能算是偷腥的。对，偷腥的。他远离家乡，耐不住寂寞，就勾引了我。我呢？我受不了张崇，就被他的温暖和关心吸引了。是我求他带我出来的，也不能怪他。快到家了，家庭老婆就是第一位的了，保不定还有孩子呢！顾家顾老婆的男人还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其实，老吕对我还是不错的，给我买了新式的电子表，上次在县城也要给大姑买文具盒，是我拦着不让买的。咦，记起来了，那次买东西就是在车站旁边的小店，中间一个大场子停车，周围全是小店，根本就没有进站检票什么的，是上了车在路上再买票的。对，那是跟国营的汽车站竞争的集体企业，叫汽车运输公司，我们就叫汽运公司，记得好像也有到省城的车。

想到这里，茶姑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找到旅店老板打听。店老板告诉她，就在汽车站对面的省招待所大院里，有各县的汽运长途车。茶姑想，既是招待所的大院，应该能够进去，招待所不是住人的么？再说了，招待所不是车站，各个县的车都有就不会有统一卖票的，就可以先上车了。只要上了车，就不能让我下来了。

茶姑放心地回房间睡了。

终于回家了。二姑跑着扑过来，喊着：“妈——妈——”

茶姑张开双臂抱住二姑。

二姑仰头看着妈妈：“妈，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几天才回来？给我买好吃的了吗？”

好吃的？茶姑一惊，醒了。对呀，回去怎么能不带一点好吃的给二姑呢？二姑还是个孩子啊！好在还有4元5角，还是可以给两个孩子买点东西的，车站门口就有买零食的店呢。一看表，4点半了。赶紧起床，要赶车呢！

城里通宵都有电灯，大街上到处都明晃晃的，虽然还没天亮，就已经有不少人在走动，也有车从身边跑过。茶姑很快就到了汽车站，在车站门口的店里买了四个棒棒糖，一包棉花糖，花了2元钱。转身看到街对面果然有省招待所的霓虹灯大招牌。她跑到过去一看，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停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车。没有人守门，茶姑顺利地走进院子，走向停着大车的地方，逐辆车查看车头前的牌子。她知道，车头驾驶室前的窗玻璃上都会有一块牌子，写着到什么地方的。

天还没有大亮，借着街上的灯光和招待所的路灯还是很容易就看清牌子上写的字，茶姑很快就找到了家乡的车。车门关着，锁了。把小布包垫在地上，先坐下歇歇吧。

天空渐渐露出蛋青色，星星眨着眼睛慢慢地也害羞地隐身不见了。这时陆续有人来到各辆车旁，天已蒙蒙亮了。有人一边走过来一边喊：“到秀水的上车了。”是司机！终于要上车了，可以回家了！

随着人群上车，茶姑坐到了最后一排最边上的一个座位。

汽车开动了，驶出了招待所。售票员开始卖票了。

“买票了，12元一个。”

旅客们纷纷掏钱买票，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

终于轮到茶姑了。她知道售票员已经到了跟前，却闭着眼睛装睡。

“喂，买票！”售票员放大了声音。

茶姑依然不动也不睁眼。

售票员推了推茶姑：“怎么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买票！”

茶姑无法再装睡了，只好慢慢掏口袋，掏出最后2元5角，递给售票员。

“2元5角？你到哪里的？这是到秀水的车，你上错车了！”

“我，我没上错车。我我……我只有这么多了。”茶姑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

“什么？没钱了？没钱上什么车？”

“我，我……”茶姑急得眼泪快要流出来了，“我第一次出远门……我的同伴……拿了钱跑了。我……我只剩下这点钱，还……还是昨天中午吃的饭呢。”

茶姑的话引起了旅客们的议论：

“怪可怜的。”

“你那同伴怎么这么歹毒，拿了你的钱跑了呢！”

“人心难测啊！”

茶姑抬眼看了看售票员，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见售票员依然是面无表情，就捋下手上的电子表递过去说：“同志，看在都是家乡人的份上，让我回去再补票吧！我先把这表押在你这里，我们村二伢的拖拉机经常来县城的，我一到家就拿了钱来补票。”

也许是见茶姑捋下了表，也许因为都是女人，女人的心要软一些？终归是同情占了上风，售票员脸上也露出同情的神色了。

“你家在哪里？”

“七庄湾张家垴。”

“表我不收。这车也不是我的，是公司的。”

“我知道。少一个人买票，公司会要你赔的，还会批评你。你收下吧，我来补票你再还给我。”

“不用了，到站再说吧。”售票员把那2元5角钱也还给了茶姑，“留给你路上吃饭吧。”

“谢谢，谢谢！”

茶姑说了一连串的谢谢，感激涕零。

司机打开了随车音响，是那首《外面的世界》：

……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

对，很精彩，也很无奈。不过，我毕竟见过外面的世界了，我不后悔。茶姑放开了心思，听着车轮和路面摩擦的沙沙声和车窗的咣当声，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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