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曲
连日晴朗。
29号楼为东西向,阳台在西边,日出时正好背对太阳。
面对太阳也看不全。初升时,太阳藏在楼群后面,偶尔露出半张脸来,通红;用白云洗脸,没洗白,越洗越红润,直到放出光来。
叮叮叮咚——起!
阳光普照那一刻,我已是身着正装,穿燕尾服,打领节,出现在舞台前方。我高高举起的指挥棒果断落下,音乐轰然而起。
每天,只要是好天气,准备好早餐后我就会去阳台,在想象中完成交响乐:《晨曲》。
每一场演出都是宏大叙事。
因为这里是大上海,阳台的推拉门一开,都市的喧嚣便潮水般扑来。目光所及,宽阔的街道就在50米开外,从早到晚,车如流水,听起来就是江河在奔腾。有时候又觉得这是一座城市脉搏,很强劲。
叮叮叮咚——!我模仿的是贝多芬的《命运》。大幕拉开,开场曲必须让人震撼。此时此刻,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越过29号楼,把我正前方的楼群镀上一层辉煌的金色。他挥洒金光时,发出的声音嘹亮、高亢,如小号。楼群高低错落,如同乐谱上的音符,又像是钢琴的琴键,天空中有无形的手指敲击,其节奏抑扬顿挫。
音乐在流淌。
太阳先是给高楼戴上金色的帽子,随后慢慢下移,把帽子变成了金腰带。阳光撞在玻璃幕墙上,溅起的是银光。
乐谱的西南方向,身高632米的上海中心如鹤立鸡群,露出小半个身子,顶天立地地引吭高歌。交响乐进入了高潮。
楼下绿树成荫,风起,树冠如涌。浅绿,墨绿,淡黄的涌。哗然涌动。
好多鸟儿。根本不听指挥,乱叫。
上海的鸟多,凌晨四点左右,天还没亮,就七嘴八舌地嚷开了,直到把太阳吵醒。我这边是《命运》,它们是《百鸟朝凤》,各唱各的调。
一线城市的鸟儿,傲着哩,草坪上,常见着黑色西服的八哥,穿灰色夹克的斑鸠,一个个派头十足,大模大样地散步,根本不把路人放在眼里。
不过它们在《命运》面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声部。
涌小罗
去菜场,刚出单元门就碰到了小罗。他先认出我来,惊喜地叫道:嘿!
我也嘿。
小罗不小,60岁了,跟我比才是小罗。
小罗来自湖北,两口子都是绿城小区的清洁工,都比太阳起得早。
起晚了不行。
小罗负责两栋楼的清洁卫生。每天,从最高的25楼开始,逐层打扫。说来简单,拖地,抹楼梯扶手。
必须承认,绿城物业管理相当棒,20年了,到处都干干净净。
从小罗的工作就看得出来,天天拖地,每一层的楼道,比我家客厅还干净;抹灰,每一层安全通道的楼梯,比我的电脑桌还卫生。
工作量相当大。
我跟小罗是五年前认识的。那天他拖地,我抽烟。
那时我还没戒烟。有小孩,不敢在家里抽。在楼道上过瘾,用烟盒当烟灰缸。小罗刚拖过的地,掉下来一截烟灰。我说对不起,他说没关系。然后开始聊。
小罗和他的儿子小小罗都在上海打工,爷儿俩合租一房。“一间房就是一张床。”小罗解释道,“房租贵,客厅隔成好多小间,一间安一张床,一张床就是500多。厨房和卫生间公用,挤得很。”小罗的儿子是装修工人,收入不详。小罗在绿城月入2600,他觉得跟乡下比,已经很高了。那时,他老婆还留在乡下,照料老人,种地,喂鸡。
问我干啥,说退休了。便问拿多少,说每个月4000多。小罗大惊:这么多?啥都不干拿这么多?表情便有些黯然。
我没来由地感到了羞愧。是啊,小罗起早贪黑才挣2000多,我啥也不干4000多。农民辛苦了一辈子,却没有退休一说。人跟人,果然比不得呀。
五年前孙女考上了福山正达小学,暂时离开绿城,就近租住学区房。搬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罗。人还算精神,只是头发灰白。六十岁的人了,还是叫老罗吧。
老罗说,老婆也到上海了,在同一个小区当清洁工。仍然是租一小间,房租2000多,等于老婆那一份工白打了。他的工资涨了,如今是每个月3000。不过物价也涨了。儿子在浦西,仍搞装修。乡下,土地荒着,已经没有一个亲人。
小罗全家,都成了没有上海户口的上海人。
这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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