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苦李

周末早晨，刚下过小雨，清清凉凉舒服的很。街口卖菜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偶尔有老阿姨因为不给抹个零头骂骂咧咧，烟火气十足。

言晏在街上散步，路过街口，只一眼便留意到一个卖李子的小摊。

摊主是个年轻的男人，长得清清秀秀，穿的齐齐整整，面前摆着一小堆挂着薄雾的李子。他的摊子异常冷清，在热闹的街口显得格格不入。

“嗨，姑娘，来看看啊，便宜卖了，三块钱一斤。”男人突然朝着她挥了挥手。

言晏愣了一下，意识到他的确是冲自己招呼，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

“要不要来点啊，先尝后买。”男人挑出一个红的发紫的李子，递给言晏。

“王戎识李告诉我啊，你这李子卖这么便宜还没人买，肯定是苦的。”言晏接过李子，摩挲了几下便放回去，“而且你这一看就不是正经卖李子的，大周末跑这来思考人生？是不是受了情伤了？”

“真是个聪明的美女，坐下聊会天？给我讲讲故事或者灌点鸡汤？”男人笑着拿出一个小马扎，递给言晏。

言晏怔怔地愣了一会，坐下来，捡起个李子，“那我给你讲讲我的三个苦李的故事吧。”

1

第一个苦李是我的初恋。

那时候刚读大学，我们在一个聊天群里认识。开始只在网上聊天，性格，三观都特别合，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天天聊到深夜。后来见面，吃饭，表白一气呵成，很快就在一起了。

刚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是完全按照青春校园剧的情节往下走，又作又羞涩，压马路的时候手不知道往哪放，看着他的时候脸会红，还会仰着头问你愿意给我摘星星吗。

现在想想真是一股子恋爱的酸臭气，那时候就是觉着幸福的不得了。

就这样了一个多月，他突然提出要分手。

完全是毫无预兆，昨天还在你侬我侬恨不得黏在一起，一夜之间，就冷漠的像个陌生人。

我接受不了，疯狂的追问他为什么，他甩下一句不合适就仿佛失踪了一样，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

一个月的时间，说起来也不会有多么深的感情，当时也确实是不甘心，觉着我这么好的姑娘你凭什么甩我，你要甩开我是吧？我非不让你得逞。

最后我终于在他寝室楼下堵到了他，哀求，挽留，连哭带闹，真的是卑微到泥土。

我没想到的是，他同意复合了，我们又诡异的恢复到相亲相爱的时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他向我坦白，从开始在一起时他就规划好了要分手。在他的规划中，他会谈一段轰轰烈烈，波折又遗憾的校园恋爱，最后和一个单纯乖巧的女生结婚。只是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或许还是因为有些喜欢，不舍得分的干干净净。

我们的关系从那时开始改变，我们不再是相依相扶的爱人，变成了在竞技场厮杀的敌人。

于是我用尽浑身解数，开始学着化妆，穿搭，学着把握住一个度，不是很黏人又恰到好处的娇憨可爱，开始读书思考，希望自己的认知与见识能比他高上一点。

就这样整整一年，我尽我所能的一点点完善自己，每当我有一点沾沾自喜地认定他肯定离不开我的时候，他便迎头给我一记冷水。

终于，在他提出第四次分手的时候，我决定认输了。我平静地接受了这次分手，告诉他，从前我还可以认为你不愿和我在一起是没有看到我全部的好，但至此为止，我已无计可施了。

我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也哭了，也痛了，一个人也熬了下来。熬过去之后，偶尔有一丝轻松，但更多的是空虚。

那一次大概有半个月吧，他来找我了，他说他想我，离不开我，让我回来吧，还口不择言地说以后再也不会分手了，要在一起一辈子。

“你没同意？”

“不，我同意了。”言晏看着手上的李子，皱了皱眉，“那时候我习惯了被抛弃，我认为我没有抛弃他的资格。”

“那你们怎么分的手？”

“他出轨了，那个女生就是他规划中的那种，单纯的，呆呆的，文文静静的，我不是很喜欢。”

言晏抬手把李子丢进垃圾桶，“他是不是还是个挺有原则的人？规划好的事一丝一毫都不会偏差。按他的规划他们现在应该结婚了，两年后生孩子，也不知道走到哪一步了。”

“这样还能在一起那么久吗？因为……爱情？”

“可能还是不够爱吧。”言晏想了一阵子，“如果真的特别爱，我应该努力把自己变成他的理想型。我不是，我是把自己变成自己的理想型，然后强迫他把理想型变成我，说起来还是有些强势的。不过当时的确觉着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且被自己的痴心感动的不行。”

“至少你还帮他圆满的完成了人生的一环，的确是个波折又遗憾的校园恋爱。”男人咂咂嘴，递给他第二个李子，“这个呢？”

2

这一个的过程比较愉悦。

空窗将近一年的时候，我在一个社团活动认识他，算是一见钟情吧，一眼看上去就觉着是我喜欢的型。我托人要了他的联系方式，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好感，很快，我们开始尝试着见面，约会。一次看电影回来，在一个人工湖旁边的小路上，他吻了我，正式确定了关系。

后来他拿出手机翻出那次活动上偷拍我的照片，吃吃地笑，说他很早就注意到我了，那时候就是想享受一下被追的感觉。

你看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神奇，可能就哪一场不经意的相遇，就能发展出一段故事。

一段时间下来，我发现他身上还有很多小惊喜，比如说六块腹肌，比如说一点点文青气质，比如说永远能接住我的梗。

我们的相处模式更像是朋友，是趣味相投相互吸引，扶持陪伴多于依靠。那段时间真的过的很舒服，聊不完的话题讲不完的段子，连吵架也和气又可爱。

我想，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应该会轻松一些，幸福一些。但是偶尔会觉得，这种生活缺少了一些情侣间快意恩仇式的相互较量，太过温和了。

而直到分手时我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来自哪里。

那时候我们都刚找到工作，什么都上不了手，忙的焦头烂额，他和往常不太一样，有些魂不守舍，我也只当他是压力太大。

后来我越来越觉着不对劲，几次三番地逼问下，他才承认，有个男生在追求他。

看到他的表情，我一下就猜到，他动摇了。

我一时接受不了，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在以这样的方式逼我分手，毕竟不应该和我在一起这么久才意识到性取向不对。

他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什么，只是坚定的跟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联系那个男生。

那一瞬间我真的心疼的要命，细想我们的相处过程，仿佛真的缺少了一点荷尔蒙的碰撞。

我突然想起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跟他开玩笑说，你这样的男孩子肯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吧。他揉着我的脑袋说，真有那么多男孩子还有你什么事。

我提出分手，他不同意，他说连他都不能确定的感情，我凭什么直截了当地给他定性。

那天之后，他开始刻意的增加拥抱亲吻地频率，整个人像打了鸡血，努力维系出一副热恋的模样。

我严肃的思考了一下，为什么我每一段恋爱最后都弄的这么蹩脚，是不是我哪儿出了问题。

最后，一个早晨，天还不太亮，我一睁眼看到他坐在窗户边，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没有看我，静静地告诉我，他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他挽着一个男生的胳膊。他说那个感情就像一层薄壳包裹着的水，扯开了一个小口，就倾泻而出了。

我从后面环住他，轻声靠在他耳边说，去吧，我不会怪你的。他眼泪一下子掉下来，钻进我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很久以后我遇见了他和他的男朋友，那个男生不是当初追求他的那一个。我一看见就赶快躲开了，我实在想象不到撞上了要怎么寒暄，难道介绍说这是我前女友，这是我男朋友？

不过我还是看到他脸上除了我熟悉的温文尔雅，还有我没见过的神采。你看这爱情啊，真的比缘份还要神奇。

“那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这是我唯一一个还有联系的前男友，现在他在我心里就是我的闺蜜，我有时候会开开心心地叫他姐姐，他也觉得我们的关系挺奇妙的，把我当半个娘家人。”

“不过没有和掰弯他的人在一起，也是个遗憾吧。我曾经跟他提起过，这个遗憾很大程度是因为我，他说相比那点遗憾，他更感激我当时的鼓励。”

“这个故事还真是……挺神奇的，这个我，不好评价……”男人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复杂。

“说不定哪天你也突然遇到一个改变你的人，从此一切都不一样了。”言晏把李子放在脚边，一边戏谑的看着他，一边拿起第三个。

3

相比之下，这一个就比较烟火味了。

他是朋友介绍认识的，我们各方面都挺合适，性情也合得来，便开始尝试着交往。说实话他真的算是个优质适用男，工作稳定，成熟踏实，偶尔还会来点小情趣。

那时我们都已经开始计划婚期，甚至都想着怎么布置新房了。就在领证前，我出了一趟差，那个时候出了岔子。

人生果然是不能乱立flag，什么等我凯旋归来就娶你，等我出差回来就结婚，一立准没好事。

我出差那段时间，前任三热映，他自己去看了，还发了朋友圈，附了一张电影票的照片，感怀他逝去的青春。我知道他偶尔会矫情，当时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结婚前的怅然若失。

后来我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夜里睡不着去翻他微博。他不怎么玩微博，除了那些僵尸粉外就没多少粉丝了。凌晨一点半，我在他一个粉丝的微博里翻到一张前任三的电影票，拍照的风格和构图方向似曾相识。我猛地一清醒，找出他朋友圈的照片，不同的城市，同一个场次，连矫情的长文都如出一辙。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准的没道理，我根据微博里的蛛丝马迹，认定了那个博主就是他的初恋。

凑着前任三的热度，我拿小号跟她私信，用我前任gay蜜的事跟她交换前任故事。

果然，她讲的是他们的故事。俗套的爱情，也甜蜜过，也争吵过，后来各种现实原因分手，很久之后回忆往昔，发觉年少的他才是最爱的人。前任三热映，两个人约好在不同地点，看了同一场次的电影，怀念当年的纯粹情感。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我还会觉着有些年少的单纯与浪漫。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故事竟然还有后续。

她讲的充满文艺与情怀，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完那场电影，两个人乘飞机去了当年的那个城市，重新走了当年走过的路，吃了当年吃过的饭，住在当年住过的宾馆，互诉衷情，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哭着聊了一整夜。第二天挥手告别，告别对方，也是告别过去，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回到自己的轨迹。

我听的活像吃了只苍蝇，原来给我打电话说加班呢，爱你么么哒，想你了快回来的时候，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呢。

我说你骗我呢吧，怎么跟编小说似的。她还生怕我不信，发给我一张大学门口两个人影子的照片，的确是他的母校，也是他的身影。

我说你们都凑在一起了，怎么不和好啊。那女的说，他要结婚了，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不能负了他未婚妻，要是他没有未婚妻，他们一定会不管不顾的在一起。

合着他俩不能在一起，还赖上我了是吧。

这下我真的再不抱任何幻想，把记录和照片给他甩过去，直截了当地让他成了我第三个前任。

分手后，他三番五次的找我，跟我解释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那些事真的都过去了。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现在没有我了，你们俩可以不顾一切地在一起了。

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怎么的，他开始骂我不择手段心机深重。我说，你们俩善良，为了我都放弃真爱了，我再占着你心里可真过意不去啊。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你们俩为什么没在一起心里没点数啊，怎么就能把原因推到我身上？

那一次我们不欢而散，回去后我就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据我所知，他也并没有跟他的初恋不顾一切的在一起。

“那这三个里，你最爱哪一个？”

“最爱的，肯定是下一个啊。”言晏把手中的李子扔回那一堆中去，站起身来，“就算知道这是一堆苦李，我也要尝一个遍，万一就有个甜的呢是吧？”

“你怎么就知道这是一堆苦李呢？”男人跟着站起来，“之所以没有人来是因为我对别人把价叫的高。”

“那真是我一孔之见了，谢谢你能听我掰扯这么多，很高兴遇到你，再见喽。”言晏冲他挥了挥手。

“确实是一孔之见，看见人卖李子就觉着是受了情伤，万一那人是变着法儿的想吸引一个姑娘呢？”男人弯腰捡出一个李子递给言晏，“你看这个像不像我，想不想尝尝甜不甜？”

言晏刷的一下红了脸，半晌接过来，轻声应了一句，“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