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声音越叫越急,使山檀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他收起书,掸掸衣上的皱褶,从卧榻上下来开了门。
门外站着父亲手下的侍女,衣着素净,周身散发着清雅的草木香气。
“山檀,外面有一位病人。”侍女抬眼一瞥他不耐的神色,忙补充道,“族里的人都束手无策,只有指望你去了。”
山檀哼了一声。“这么早?我爹娘呢?”
“他们天没亮就上山采药,未及知会你一声。”侍女谦卑的头低得无法再低,“求你了,山檀。”
“噢……这样的机会还真是少见哪。”山檀不大高兴,但仍然关了门跟随侍女出来。
走廊外满是高大的树木,地下树根盘绕如龙,把小块的地面顶得波浪一般连绵起伏。繁密的枝叶倚靠在房檐上,自作主张地荫庇苔藓大肆滋长。
山檀的书房离接纳伤病人的房间只隔了一条走廊。病房内外站着家族里医术高明的几个人,神情焦灼非常;看见山檀出现,纷纷让出一条道来,露出房中的一张床,床上昏迷着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面色白如素被。
山檀示意房中亲属出去,关上房门,放下窗帘。他利落地解下她的佩剑,去她的全身衣服,仔细观察皮肤的质地,轻压各处肌肉和穴位,神情严肃仿佛钻研医书。
多处淤痕和划伤,腰上有若干针眼,浅淡若无。
此时他的指尖感到微弱的震颤。他抬起头,明白女子醒了过来。
“不要乱动。”山檀知道女子虚弱得难以说话,避开她惊恐的眼神,继续检查那些针眼,“你身上有针伤,告诉我怎么伤的。”
女子沉默了很久,缓慢地蓄起力气。“是藤派的人。”
若不是因为家族世代以行医为生,他本来不想管江湖上的事。当今不止正派上有五行联盟大行其道并四处招徕良家子弟,就连林薮之间也隐藏着微小的流派薪火相传,更不用说独来独往的游侠和大盗们。他们互相倾轧仇杀所使用的各种奇技淫巧,山姓一族不得不了解,然而小流派时隐时现,使用的药物也时时更新,他们无从预料。除了山檀跟从父母学习毒理多年,其他子弟似乎对这方面并无多大兴趣,大约也是因为这个。每想到此,他不禁有些不平;今日竟然真的用上了这点知识,又使他格外高兴。
山檀知道针上的药物已经流往全身,再吸取毒血无济于事,于是俯身缓慢抽出三根细针,简单地清理了伤口,去母亲的药柜里拿了药熬汤,喂她喝了下去。过了看两章书的时间,女子恢复了一点力气,嘴里嘟哝着山檀听不懂的话,从矮几上挣扎着拿回衣服。
“你现在还没法儿自己穿衣服。”山檀劈手夺过衣服,找出衣箱里为伤员备好的装束,从里到外一件一件地替她穿上。女子虽然很不自在,但知道自己无力反抗,又看着山檀细致认真的样子似乎并无非分之想,渐渐放下心来。
“你为什么救我。”女子的力气还无法支持一个完满的问句。
“你在附近玩的话,可是幸运极了。这里住着我的整个家族,他们多是精湛的医师,看见伤病的人,即使只为家姓的尊严也必会施以援手。”山檀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剑和血衣收好,拉开窗帘把阳光放进来。
“你姓山?”女子第一次露出明朗的笑容。
“在下山檀。你是——?”
“那你肯定认识神医山桐?”
“……那是我父亲。”山檀不满她打断自己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呃,我叫牛至。我昨天才跟着父亲到山里来玩,不知道这里有山姓聚居。”
“你又说假话。能和藤派发生冲突的,大概也非正道上人。”
牛至做出一个强撑的微笑,似乎要为自己辩驳;可是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盯着山檀看,看得他有些发懵——山檀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话,好掩饰自己莫名的尴尬。
“依照惯例,你痊愈之后就要离开。受了再重的伤,也不能在这里停留超过三个月。”
“那我就住满三月。”牛至流露出耍赖一般的微笑。
“你随意。”山檀习惯了这样的客人,没有看她,转身开门出去。
门外仍有些人迟迟没有离开,等待着山檀的消息。见他出来,不约而同地显示出探询的神情。
“那个女孩子没事了。不过,要尽快把她送走。”山檀向他们欠身致意,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房门外的空地上里立着他的父亲,身着布衣,面容清秀,未及中年却带着老人般的和蔼。
“阿檀,你今天去看望了病人?”山桐半是惊讶半是玩笑地问他。
山檀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山桐只好追问道:“那病人是什么病?我问了家里一些人,都说不知道。你既然回房来,大概是治好了啰?”
“算是吧。”山檀走进屋里,“病人遭藤派的人攻击,受了一点儿伤,中了一点儿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病人的身份,才是令人担心的地方。”
“你又傻了。”山桐正色道,一边就跟进屋来,“这里地处偏僻,丛林茂盛,能在这种地方受伤的人,本来多非善类。然而我们山家自从住在这里以来,救过的人不知几千几万,真正引火烧身的时候有过几次?”
“那与南方的周氏冲突,不知道算不算引火烧身呢?”山檀终于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满心希望父亲能解释这场仇怨;可是父亲的脸色忽然就沉重起来,什么也没有解释,甚至也没有看他,就默默地走出了门去。
山檀有些尴尬,只好跟了出来。父亲站立良久,回头对他说道:
“这一阵子我和你娘都很忙,但是周家的事情不用你管。刚才那个女孩子,以后就交给你照顾,直到她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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