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

天亮以后

外婆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东阳正在自己凌乱不堪的出租屋里和一个女孩缠绵不休。手机来电显示了三次，自动关了三次。凌晨一点来电再次显示时，东阳才不耐烦地接通了电话。

“外婆去世了，就在大约一个小时前。”电话是父亲打过来的，那语气像是在播放一则新闻。

东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三个月前他就得到过好几回外婆病危的消息，那时都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次“病危”离去世仅仅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他想，没能赶上外婆最后一面，外婆走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多了一份寂寞。一这样想，他不禁为外婆感到悲哀起来。

“不管怎样，回来送她最后一程吧。”言罢，父亲便挂断了通话。

这样一来，便睡意全无了，他睁着眼睛盯着身边熟睡的女孩看，脑子里却全是关于外婆的记忆。他想起来外婆爱抽烟，在他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经常唆使他去偷他爸爸的烟，有一回被他爸爸发现了，被揍得鼻青脸肿……外婆总在吃饭的时候，喜欢给他添他不喜欢的菜，并一定要他吃下去。还有外婆那整天挂在脸上的笑容，总是在他挨爸爸训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浮现……他努力地追忆他亲爱的外婆，只是记忆就像一块被打碎了的玻璃，已经变得零碎了。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他从床上起来想找根烟抽，自己的没了，他转而翻来了女孩的包，从里面找出来一根“万宝路”，可是才吸了几口，就咳得面红耳赤，把女孩都给吵醒了。

“三更半夜的，你干嘛呢？”她睡眼惺忪地问道。

他一个劲地咳嗽，根本答不出话来。女孩被吵醒了，伸出一只手打开房里的灯，看见咳得厉害的东阳，移过身去给他捶捶背，一边问他，“你没事吧！”

他咳着说了一句没事。女孩接着给他捶背。等东阳缓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烫红了他的眼眶了，他说，“是我外婆去世了。”

女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有沉默。

这时，入了午夜的小镇已没有了白日的繁华，窗外的月色显得优雅而温柔。

在这凌乱的出租屋里，东阳把女孩搂在怀里。借助月色，他看见了女孩后胳膊纹了一个蝴蝶图样的纹身。他问她，“这个图案有什么寓意吗？”

她说，“没有，但它是永远跟随着我的，不管你做错了什么它都不会抛弃我，一这样想我就觉得很浪漫。一辈子的事总能引起人们的遐想，你说呢。”

“你是这样想的？”

“不是这样的，一辈子的事我是不相信的。比如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白兔糖你现在吃起来肯定没有了那时候的感觉了吧！比如你最爱并且相信她也是最爱你的外婆也会离你而去。但是如果你很在意，关于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的记忆便会跟随你一辈子，这很浪漫不是？”

“我不知道你会有这么多的感慨，”东阳问她，“你毕业了吗？”

“快了，就要毕业了。”她说，“你大概和很多女孩睡过吧！只有我会对你这样讲话？”

东阳直言不讳地回答，“嗯！”

女孩这时翻过身来面对东阳，撅起嘴说，“那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一个个把她们勾引到手的。”

东阳抓起她的一只手往自己的脸上蹭，说，“就凭我这张天真无邪英俊貌美的脸啊！”

女孩听了咯咯笑，问他，“你呢，毕业了？”

“毕业了。”他说

“但你还是一个孩子。”

“怎样才算是一个大人？”他问

“做大人很不好玩的，”她说这话的语气倒像一个小孩，“不能由着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做大人要克制自己，不能情绪化，不能偷偷想念， 而且还会有许多烦恼和许多规定，比如要准时上班啦，不能熬夜啦，参加聚会的时候就算不开心也要强颜微笑啦！”

“那你是大人吗？”东阳学着孩子的语气问她。

“我是大人，从我几年前开始就是大人了。你呢，最多只能算是一个聪明的小孩。”

“那你会跟一个小孩上床？”

女孩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因为你这张天真无邪英俊貌美的脸啊！”

东阳也跟着笑了，随即问她，“你怎么就是大人了呢？”

她说，“有些事是不能随便说的，但看在你这么天真无邪的份上，我愿意讲。只是说起那阵子，真是不堪回首呢？”她看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眸，说，“该怎么说呢？那时候我爸妈离婚不久，那阵子突然就觉得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了，所有人都憎恶我，连我自己也憎恶自己，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是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把我的整个世界都给淹没了，有时候甚至在想还不如去死，但又不甘心。那时候的我没日没夜的失眠，以至于白天的时候总是昏昏沉沉，感觉灵魂和肉体脱离了，抽烟啦喝酒啦安眠药啦通通都试过，一点用也没，失眠还是照旧。就这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各种疾病纷至沓来，差点死掉。现在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呢！心理医生也无能为力，无法判断病症，只能宣布状况正常。但和其他病人不一样，我始终坚信认为自己是有病。可医生们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呢？到了十八岁，我开始了独立的生活，就是自己租一间小房子，自己把自己隔绝起来，这样一来，我妈也懒得管我了，男朋友也离我而去了，分手就好像水到渠成的事，不痛不痒。那段时间几乎不见人烟，手机关机，电视也不看，一日三餐也都是自己做的，整天做的事情就是读书、吃饭、睡觉、读书、吃饭……那段时间读了不少书呢！其实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小孩子气啊！想死就死，想恨就恨，没什么顾忌。”

“……”

“你呢！”

东阳说，“我不像你，我很简单没什么可顾及的，就是这样你才会把当我小孩吧！”

“是的吧！”她的语气带着疲惫，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了。

这样一来，他只好沉默了。

良久过后，她问他，“我叫林钰彤，你呢？”

“李东阳。”他回答。

她搂住他，说，“东阳，天亮之前再来一次？”

他用行动回答她，像一头猛兽般侵蚀她的身体。

……

天亮以后

后来，东阳找过林钰彤好几次，他喜欢这个把当他小孩的女孩，她也愿意跟他感慨许多关于大人的理论。他觉得很有趣，听得认真。她也乐意讲，讲得也认真。这一切就发生在东阳他那间凌乱不堪的出租屋里。他们之间没有约会、不问过往，一见面就是做爱，不停地做爱，爱过之后不睡觉，谈谈那些关于爱的心得。她说，我喜欢这样，赤裸着身体跟你说一些诚实的话，这很难得的！他等着她说下去。她接着说，许多话只能在夜里说，只有安静的夜里我才愿意说，白天我是不想说话的。白天的时候，不管开心不开心我只要保持微笑就好了。他对她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一听笑得欢喜。他接着说，“真的，我说你笑起来很好看，我现在说，以后还会说很多很多遍的，直到你烦了我就不说了。”

她笑得更欢了，“我就说你就是个小孩。”

“是啊是啊！我还是个儿童，你个恋童癖变态。”

她佯装生气，伸手握住他下体的宝贝，说，“你再说，我就把你奸了。”

他没有反抗，一副无所抗拒的样子。

……

许多个夜晚他们就是这样度过的，当然每见一次面都会隔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每一次见面他们都能如初次相识，保持着对对方应有的好感。只是他们的见面从来都是在夜里，夜里他们爱过之后直至天亮之前不愿睡觉，累了就歇一会儿，说一些真诚的话，天色熹微时他们才肯睡觉。

林钰彤临近毕业的时候，东阳问她，“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不会留在本地了吧？”

她回答，“回家啊！”

“你家在哪儿？”他问。

“在南方，一座你可能都没听过的小城市。”

他哦了一声，说，“我一直没跟你说，我是学美术的，但……诶，想找一份好点儿的工作，所以可能还会留下来一阵子。”

她说，“挺好啊！你还年轻，就应该这样。”

“你别用这样老成的语气跟我说话，”他抗议，“我比你大。”

她没有理会他这句话，接着上面的话题，“我就要毕业了，时间过得真快。就像我跟你认识了半年，其实才见过三……四……五次面，但感觉前几天才认识你，其实已经过去了半年了。”

“我也觉得认识你已经很久了，比半年还长，所以每次见到你我都倍感亲切。”

“哈哈，”她笑，“你可别喜欢上我，虽然我很招人喜欢。”

他说，“我就是个儿童，你不用担心的。”

说着他又与她开始了交欢。

完事过后，他对她说，“你还有留下来的机会吗？”

她问他，“你希望我留下来？”

“我希望你留下来。”

“为什么。”

“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他被这个回答堵得哑口无言。要是以前，其他女孩子这样问他，他会给她一个理由，说他喜欢她。要是女孩子说凭什么说喜欢她，他也能给对方一个满意的答案，这本来就是他的强项。对方接下来会怎样回答他，他都有所预料。而这一次他却沉默了。他站起来，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盯着窗外几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们看。

他们看起来还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有男有女，其中有一个女孩喝醉了，被一个男孩背着。其他的也喝酒了，说话时大呼小叫含糊不清。不知道谁家的狗大慨是闻到了他们一身的酒气冲着他们不停地吠叫。

……

最后一次见面时，林钰彤已经毕业了。她对他说，“我终于毕业了，再过两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天亮以后，我可能就要离开你了，下次还能再见的话，可能要等很久。”

他说，“已经决定了吗？”

“决定了，回去的票都买了。”

“其实你可以留下来啊！”他故作轻松，“你不是要留下来的理由吗？我就是那个理由可不可以？我喜欢你。”

“不，”她说，“我相信你是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你，但我还是得离开。”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觉得我是个无耻之徒吗？”

“不，你很可爱，只是还没长大。”

“我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我们谈恋爱了，我就不会和你现在这样了，不会长久的。 ”

“那也好，我也懂，我只要现在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嗯！”说着她依偎在他的怀里。

她这样回答，可是天亮以后，她还是离他而去了。他没有去找她，他知道，那个叫林钰彤的女孩给他的只是一个梦，稍纵即逝，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她忘掉的。女孩一定也知道，她早晚得离开。或许还算不上离开，她在他的生命里仅仅只是一个过客，他和她的相遇只是彼此间匆匆地一次擦肩。

天亮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