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死

作者: 桃蔻 | 来源:发表于2017-11-05 09:57 被阅读0次
    文 | 美腻的少女

    如果有的人的命,得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


    莫白已经想不起来这是第几天了。

    山洞外面的雨不停地下着,哗啦啦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格外清透。

    那雨越下越大,垂下来,像一道帘幕,莫白在山洞里面,别人在山洞外面。

    莫白听着他们的哭声笑声喊声叫声,感受着从他们声音里飘散出来的每一丝情绪,他们却从来不知道莫白的存在。

    从来没有人知道,隔着雨的山洞里,有一个少年。

    不,没有雨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

    不,少年没在山洞的时候,他们同样不知道。

    看了看手腕上带着的表,上午八点。

    真是一个美好的时刻,莫白想。

    他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借着微弱的夜光,他本来打算出去狩猎。离山洞两百米远的一棵大树下,有一窝兔子。他刚刚来到这座山的时候,就留意到了。可是天公不作美,也幸得他反应快,不然早已被淋湿。

    也罢,那就算了,莫白叹了一口气,许是老天爷也想让那群可爱的兔子多活一些时间。

    但他还是没放弃,决心等雨停就去逮兔子。

    他已经饿了很多天了,从一开始来到这儿到现在,他唯一吃进肚子里的,只有山洞外几个可怜的野果。

    他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再没有能充饥的,他会疯的。

    不管怎样,还是要活着,他还不想死。暂时不想。

    可是老天似乎和莫白犟上了,这场雨一直下着,持续到晚上八点,才微微有停的趋势,却也不完全,只是由最初的倾盆大雨转为了绒毛般的细雨。

    莫白想了一下,他决定出去继续狩猎。可是这时候,他却听到了人声,从微雨中传来的还带着湿气的人声。

    他突然又不想出去了,刚刚站起来的身体又坐了下去,一大半的身体都倚靠在山洞里的一块大石头上。

    “一个星期了,那个孩子不知道去了哪儿。”

    “孩子?什么孩子?那根本是一个不该出现的污点!污点!!”随即又否认,“不,什么孩子,我不知道。”

    ……

    似乎是走远了,人声开始模糊,嗡嗡嗡的,然后再也听不见,只偶尔还夹杂着一个男子愤怒的吼声。

    不知道为什么,莫白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特别快,整个胸腔充斥着的都是“砰、砰、砰”的心跳声。

    一、二,一、二……有节奏的,快要炸裂,快要迸出来了的心跳声。

    他把头弯了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与惨白的脸色不同,他的手黑黝黝的,每个指节上还有深红色的尚未愈合,或者已经结痂的伤口,有的还在流脓。

    他想把手掌展开,可是做不到。

    太疼了。

    稍微动一下,就感觉手上的每一条细纹都在撕裂着嘴巴呐喊。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感觉山洞周围都没有人了,莫白又站了起来。

    狩猎还是要继续,夜色昏暗,刚好也给他提供了有利条件。

    暗中窥伺,也是他向来习惯的事。

    以一种近乎匍匐的姿态,莫白终于来到了那棵大树的对面。周围都是林木,莫白隐藏在一棵粗壮的树后面,手臂抬起来捂住了口鼻。可越是这样,呼吸声却越来越急促,莫白慌了,极力地忍住,惨白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通红。

    老天爷还是想让兔子再多活一些时间吧!莫白想。

    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比之前在山洞里的心跳声还要有爆发力,只是短暂的一声,却好像岩浆喷发,好像山崩地裂,好像吹响了的战斗的号角。

    可是这号角没吹完就被打断了。

    莫白亲眼看着那一窝雪白的兔子一时间东奔西窜,然后穿过茂密的林子,再无踪影。

    那种迅猛的生命力,面临危险还能逃跑的生命力,莫白真是羡慕。不像他,只能躲起来,小心翼翼藏好自己的身体,呼吸,甚至是血液流动的声音。

    莫白又回到了山洞。进山洞之前,他还摘下了山洞外面那棵树上仅存的一颗刚刚生长出来还冒着绒毛的野果。

    手指碰上野果的一刹那,疼得裂心。脓水因为用力又被挤压了出来,在黑黝黝的手上,变得晶莹。

    莫白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如果那兔子也如这野果一般,那该多好啊!

    回到山洞,仍然倚靠着那块大石头,莫白将那个野果连带着核一起吞进肚里。此时,是九点半。

    十六年前,同样下着雨的那个夜晚,莫白同样出生在这个山洞。只是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是怨恨他的出生的,明明知道不应该存在,为什么还要让他存在。既然已经存在了,又为什么不能让他好好存在。

    莫白是一个孤儿,原本可以不是的。

    他是一对年轻男女爱情火花的产物。那个年轻男人原本是他的叔叔,那个年轻女人原本是他叔叔的嫂子。

    那个年轻女人原本是有丈夫的。一次狩猎,据说是被野兽叼走了,也是在这座山里。

    那个年轻男人因为愧疚自杀了,那个年轻女人殉情了。

    莫白却好好的活了下来。

    什么叫好?只要还有生命,那就是好。莫白是这样想的。

    村里的所有人都不承认他的存在,包括他原本有的亲人。

    却又默认了他的存在,没有人会去看他,也没有人去管他。

    他每天行尸走肉般地活着,越来越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到了现在,村里的小孩好像也看不到他了。就算是不小心撞到,也能跟没有撞到一样走开。即使,额角因为刮到莫白尖锐的没有修剪的指甲,还在流着血。

    吃完野果之后,莫白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上的伤是出山洞找树枝的时候留下的,左手的手掌里面,甚至还有树枝的刺。手指上的伤口流脓得越来越厉害了,而且还发肿,尾指那儿的伤口愈合了,可是一个凸起来的疤留在那儿,像把尾指分成了两半。

    他换了一个姿势,直直地躺在山洞里,两只手悬在空中。手指又瘦又弯,映着夜光,几乎看不出来是人类的手。

    雨又大起来了,莫白的脸色越来越白,体温却越来越烫。他想睁开眼睛,可是却怎么也睁不开。他的两双手已经抓在了一起,手指紧紧粘着手指。脓水一直不停地流,在每一个伤口里肆意地叫嚣,旧的脓水被挤出去了,新的脓水又在生长。

    莫白迷糊中意识苏醒的时候,听见外面有狼嚎声,还有村民的说话声。他想醒来的,可是不能。他原本还感叹为什么野果不是兔子,现在他也变成野果了。有生命的静物,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他又睡过去。

    莫白的意识再次回归的时候,也是失去意识的时候。是疼痛唤醒了他最后的意识,身体的感官告诉他,有狼在撕咬着他的身体。这种撕咬和一般的狼的撕咬不一样,很像莫白。当初饿极了的时候,莫白也是这样撕咬着山间被野兽蚕食过的生肉。

    莫白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呐喊,他本来想喊救命,可是却突然不想活着了。外面人的说话声还在继续,嗡嗡嗡的,像还有生命力逃窜的兔子。

    雨又变小了,毛绒绒的细雨落在人身上,没有一丝痕迹。

    莫白最后的那声呐喊还在回荡着,山洞旁边的大树后面,一群人还在说着话。

    “命,这就是命,这就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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