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犹豫良久，终于还是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沉默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唉，不得人心啊。我心里叹道。我八岁开始经管女闾和杀手生意，人命对于我来说只是一行一行的数字，至少在那个时候，你并不能指望我对百姓有多少怜悯。但是如果风家内部不能统一，我也确实不能以一人之力灭秦。
“作为宗主，没有处理好与族长的关系，让大家为难了。”我道歉道。
众人齐声道：“少主折煞了。”
“我无意为难大家，二伯召开宗室大会，也是因为这是一件要紧事，必须尊重风家每一个人的想法。这不是一次政斗，而是让大家选择以后的路。”
我继续说：“请大家对这次会议的结果，进行票决。就请愿意灭秦的在竹签上画一个圆，愿意刺秦的画一个上弦月。”
众人纷纷赞同，这样确实避免了党争。
唱票结束，二十六人支持灭秦，四十三人支持刺秦。
“少主，我无意弹劾，但是这个使命对风家来说，太沉重了。只要少主肯尊重票决的结果，依然是风家少主。”
“二伯，现在还言之过早。待三日后阴阳家论战结束，才能知道票决的结果。”
这三天二伯联络了南公，我也没有闲着，终于说定三日后举行阴阳家论战。
二伯没有想到我当场出尔反尔，一时气结：“这是风家的决议，你辩不过就拉上阴阳家一起耍赖吗？”
我向众人道，“众所周知，一百年前，阴阳家也加入了灭秦计划，在前期的宫廷斗争中也有很大贡献，才创造出刺秦的良好环境，按照白圭先生的财产分配情况，风家占七成，阴阳家占三成，那么票决结果也是如此，我认为很合理。”
我又向二伯道：“如果三日之后，我没有得到阴阳家的支持，我会立刻让位，风家遵从二伯的刺秦计划。”
我们对峙良久。
“那就请少主，自便。”
风家的党争暂时告一段落，现在将闾公子那边的态度极为重要。我联系了子鸢。
“最近确实有一些反常。我偷看到二公子在烧信，信的内容不知道，是用绢帛写的。”
绢帛易于携带和收藏，常用来做密书。
“还有呢？”
“羋灵来过，虽然离得远，又乔装过，但我与她照过面，认得出来。她好像和二公子吵了一架，她走后二公子就一直忧心忡忡。”
不出我所料，这个计划杀父杀兄，即便有家族推动、皇位在前，也难免犹豫，何况是素有贤名的二公子。
“楚系势力想要刺杀秦皇，保举二公子继位，前几天联络了风家，我不放心，就过来问问。”我省略掉其他细节，跟她解释道。
“什么？”
“我二伯支持刺秦，但是我反对，如果我不能在三天后得到阴阳家的全部支持，那么根据票决的结果，我就要让位。风家会执行刺秦计划。但同时，长公子也会死。因为他是二公子继位最大的绊脚石。”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转了一大圈，这仍然只是皇子争储而已，对灭秦没什么好处。我更希望皇储的位子一直空悬。这样所有的官员每天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揣度陛下的喜恶。”
对子鸢解释到这个程度就足够了，她自然会觉察出其中的诸多好处。
如果有明确的储君，就必然会出现太子党和保皇党，虽然也可以策划两虎相争的局面，但是就像二伯说的，灭秦是一件消耗巨大的事情，把大量的资源浪费在平衡局面上就太得不偿失了。
但如果，整个帝国只围绕一个标准来行事，那么风家要做的，就是让这个标准慢慢倾斜、慢慢走偏，以及越来越强大。那根标杆越高、越坚实、越有分量，他倾倒的时候就越能撬动整个帝国。
后一个方案筹码更加集中，更加不留退路，但是目标明确，主动性强。所以效率也更高。
我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对三天后的论战一点底也没有，所以如果我输了，你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这个计划有九成的可能性成功，基本不必担心失败之后被株连。”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刺秦的计划书上有“复齐”一项，否则她绝对选一。
“另一种是先跟将闾摊牌，就说你看见了被烧的那封信的内容，然后用仁义道德跟他死谏，他不答应就威胁，就说你有同党可以直接去向陛下禀报，不管陛下能查到什么地步，这个计划都一定会中止。将闾撤出，那么风家就不存在刺秦和灭秦的选择了，什么弹劾、票决就统统作废。但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你自己的运气。”
我知道这么做不地道，简直就是耍赖不成再次耍赖。但是我非常确定后一个战略的优越性，而且反正我也是让子鸢自己选。
子鸢沉吟道：“既然要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我能多问几个问题吗？”
情报是很有价值的东西，但子鸢的问题从来不是问什么有用的情报。
“问吧。”
“元蘅和栾景的事，你出了几成力？”
就猜到她第一个要问这个。因为这段时间做的太毒辣，所以我压根就没去找过子鸢。尽管如此，这些消息还是会传到藏书阁与白露轩。都是故人，我也提过她们下毒的事，子鸢能猜到其中有我的报复。
我斟酌一下：“如果我当时在太医院稍微退让了半点，季丘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如果当初喝第一碗汤的不是季丘，藏书阁可能会损失十几条命，站在藏书阁宫人的立场，你不会觉得我做的过分。”
“我没指望过你有多善心，我也知道，慈不掌兵。你能谋划的，我做不来。我是想问，是你自己一个人，还是有郑妃的授意？”
诶？我难得觉得惊讶：“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她有可能听说过栾景写给郑妃的那封求助信，但是我并不觉得她会因此认为郑妃就是幕后策划——她不是一个把人往恶处想的。
再说就算真是郑妃授意又如何，某种程度上，子鸢是一个独善其身的人。我用灭秦的大业可以拉拢她，但这也是基于她自身想要具有崇高感。她并不追求做一个救世主。她能对我的报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怎会关心素不相识的宫妃争斗？
除非，她是要验证一项猜测，一项与我无关的，困扰着她的疑团。
我问道：“你是不是在白露轩那里听说了什么？关于羋夫人的事？”
在训礼堂的时候我倒是跟元蘅提过这件事，她虽然惊讶，但听过也就罢了。元蘅有元蘅的好处，不多问不多言。她的好处也是她的坏处——她但凡在郑妃面前多问几句，就能发现我狐假虎威的端倪，也不至于至死都以为自己在郑妃做事。
栾瑾和季丘也常有疑问，但都止于好奇，我摆点脸色就不敢多问了。
但子鸢，终是有些耿介。
据说将闾公子的生母当时和郑妃平分秋色的羋夫人，后来昌平君事起，羋夫人自尽。就像陛下说的，“你们一个个都是来朕的后宫自尽的吗？”后宫自尽的人有一半是被人逼死的，羋夫人也一样。我只知道当时的证据是指向郑妃的。
可那仍然是将闾公子的事，是郑妃和羋妃的事。我既然不打算动郑妃，也就不曾问过。
“你想知道，郑妃会不会铲除异己，会不会把人逼死。但这个问题并不能解答羋夫人的死因。如果这件事是她授意，就能证明四年前也是如此吗？如果不是，就能证明她是清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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