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首青春的歌
有没有那么一个男孩女孩,无论岁月流逝,无论星河光尘,始终存在香樟穿杂着小叶榕的零碎时光里。红砖白瓦,青鸟白鸽,岁月抚过额头,想白首,却只能摆手。于人海与你擦肩,你不知道啊,那忽闪而过的,便是我与你的一生。
很遗憾,只与你牵手走过一段路,也很庆幸,只与你牵手走过一段路。所以,那段时光变得弥足珍贵,所以,你成了我青春最好的回忆,所以,这么多年后,看遍尘世浮华,踏遍万水千山,当我疲惫不堪时,还有一片净土,还能有一丝柔软。
谢谢你啊,那个男孩,那个女孩,那个我自己。
刚认识荼蘼那会儿,荼蘼还不叫荼蘼。
苏娅是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梳着娃娃头,站在人群里格外小巧,说是一位小学生也不为过。每周一的升旗仪式,我习惯性的和苏娅站在第一排,侧过头就是苏娅软绵绵的头顶,嘴里塞满来不及咽下去的包子,含含糊糊的和我抱怨大冬天的这么早就要起来接受寒风的洗礼。
我特别想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同为女生,为什么她就可以有这么柔软的头发,而我,完全就是干枯的杂草。只是我一手端着豆浆,一手拿着从人海里抢来的战利品饺子,恨不得有第三只手用来遮挡从主席台发射出来的耀眼白光,实在是有心无力。
每个周一,我俩就是彼此的依靠,从天黑到天明,站在操场的中央,依偎着彼此,享受最后的睡眠时光。
后来,我反复回想那段时光,我怎么就会认为苏娅会是一个乖乖女呢。
和苏娅熟悉起来是在高三,女生的友谊也是真的很奇怪。作为一名重点中学的学生,午休时间不在教室看书写作业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尽管我讨厌这样,但也不得不跟随大众的步伐,埋头于茫茫题海,至于到底学进去多少,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天中午,也实在是饿得慌,走出教室才发现,安静的校园这么的美丽。午后的阳光洒满整个校园,伴随十月桂花飘香,整个校园都变得慵懒起来。
可能是为了配合学校督促学生好好学习,我到小卖部时,只剩下一扇冷冰冰的卷帘门紧闭着,从旁边还在冒热气的开水壶可以知道,小卖部阿姨刚离开不久,可离开不久也是离开了。就在这时,苏娅出现了,端着一碗泡坨的泡面出现在我面前,当然,泡面不是给我的。“同学,我们教室在哪儿?”如果我当时在喝水,我想我一定会喷在她脸上。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真的迷路了,遇到我时,已经是她徘徊的第三圈,她端着泡面路过了高一的教室,高二的教室,办公室,校长室……就是找不到现在的教室在哪。她不认识我也是真的,连问路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说,她真的不确定我和她是不是同班同学,只是觉得有点面熟。两年同学只是换来一个面熟,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我向来是一个特别慢热的人,和不熟悉的人很难聊到一块,可能那天是真的饿了,我就这样和苏娅坐在教学楼之间的连廊上一起分吃一碗泡面,老坛酸菜,我最喜欢的味道。
那天之后,有些事好像变了,温暖的午后成了我和苏娅共同的秘密。
高三的日子是难熬的,做不完的习题,背不完的古文,讲不完的试卷,记不完的单词,越是临近中学的尾声,越是躁动不安。
在某个清晨,突然就闻不见了桂花香,小叶榕摇晃着枝叶,那微风吹落的,是一年的成绩,也是明年的希望。来年,来年一定枝繁叶茂。
也是那个清晨,苏娅趴在我耳边,悄悄告诉我,她喜欢上一个男生,更确切的说,她喜欢上一个男人,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十七岁的我,还理解不了什么是爱情,十七岁的我,只知道朋友就要义无反顾的支持。
现在再想起那段时光,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是封闭式校园,又地处郊区,每周末仅有的六个小时的外出时间变得弥足珍贵,校门口流动板车上的两块钱一碗的皮蛋瘦肉粥成了那个时候最大的享受。就在我们不再满足于每个周末只吃皮蛋瘦肉粥的时候,一家“富丽堂皇”的小吃店在一片荒芜中华丽诞生。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手抓饼哥哥。只需一眼,便一发不可收拾。
苏娅疯狂地迷恋上手抓饼哥哥,从开始的一周一见到后来的一天一见,一天两见,更甚一天三见。也是因为苏娅那如野草般疯长的思恋,连带着我的十七岁,也变得不一般。
也许真的是安分太久了,体内的叛逆因子一触即发。在高中生涯最为紧张激烈的时刻,我学会了装病,逃课,爬墙,体验到禁忌的刺激感之后变得愈发得疯狂。
我和苏娅的秘密不光只是在温暖的午后,从此还有聒噪的黄昏,静谧的夜晚。我们在课堂上依然扮演着好学生的角色,安分守己,自律自强。只是在每一道下课铃声响起后,体内所有的细胞都开始活跃起来,脱掉校服,顺着那条荒草丛生的小道,穿过一片香樟林,便是一人半高的扎满玻璃碴子的围墙。
许是爱情的力量太过于强大,许是友谊让我无所畏惧,对于现在都让我不知所措的围墙,在那段光阴里,我们竟然翻越了千百次。一路荆棘,一路勇敢。
小吃店成了我和苏娅除了教室待得最多的地方,如果可以,我们更希望在小吃店的时间超过教室。以至于后来小吃店所有员工都知道有一位学生在追手抓饼哥哥,并且轰轰烈烈,就连远在他乡的老板听说这件事还特意回来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学生。
十七岁与二十八岁,在那个年纪是会被诟病的一个存在,然而爱了也是真的爱了。我不懂什么是真的爱情,也没想过执子之手,便要与子偕老。
学生时代的爱情向来不被看好,更不要说两人之间那跨越不了的鸿沟。不计后果的轰轰烈烈最终闹得全校皆知,两个人的错误,一个人承担后果。苏娅站在主席台上接受全校师生的批评教育,我就站在离她百米之外的地方静静看着,犹如相隔一个东非大裂谷般的触手可及。
如果当时,我再勇敢一点点,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那个晚上,苏娅和我躺在一个被窝里,没有任何抱怨与不满,她说:“我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她说:“我不追了,真的不追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想起那个夜晚,我想,如果当时我给她一个拥抱该多好。
那天之后,苏娅不见了。校园里开始流传说苏娅是因为怀了那个男人的小孩,所以退学了,也有人说她本来就是要走的,更是有人说,是我告的密。
我只能说我没告密,但我也没否认。当黑压压的办公室只有我和教导主任两个人时,除了紧张无措,我再也感受不到其他东西的存在。那是我第一次作为一名学生反派面对老师,我不明白为什么同学之间的爱恋就是青春期的懵懂,喜欢上一位二十八岁的大人,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但是我没有勇气反驳。
那个男人坚守住了自己的道德底线,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过苏娅。作为一位目睹全程的旁观者,我最终没有说一句话。就如我最后也没告诉别人,苏娅到底是为什么离开。
十七八岁的年纪,任何事物的新鲜感都去得很快,面临所谓的人生转折点,谁也没有太多心思再去计较谁对谁错。和所有人一样,我也投入最后的冲刺。
苏娅最终没来参加高考,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离开学校时,收拾出一本日记本,首页大大的写着“荼蘼”,那些埋藏的思绪喷涌而出。
“‘茶蘼’是什么东西?”我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字时被苏娅狠狠的嘲笑了一番,还是很久以后,在红楼梦里看到“开到荼蘼花事了,烟云过,知多少”时,才真真正正认识了这个字。
最后,我把日记本交给了手抓饼哥哥,我说:“苏娅走了。”他说:“嗯。”
我不知道在那段日子里,他有没有感动过,也不知道,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是否会想起那个为爱疯狂的女孩。我知道我会,会想念这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时光。
很多年过后,当我再一次回到那个校园,熟悉的人都已远去,扎满玻璃碴子的围墙早已在茂密的香樟林里不知所终。疯长的野草蔓延到我们曾走过的青石板小路,那些年的足迹隐逸在青油油的苔藓下,长眠于此。
路过小吃店,听到一声“回来了?”“嗯,回来了。”难得,还有人记得我。
手抓饼哥哥也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苏娅,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苏娅是否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荼蘼,我叫荼蘼。”这是苏娅离开的前一晚告诉我的。
那个年岁,有太多的事没有结果。关于友情,关于爱情。好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好多事,想着想着就忘了。红砖白瓦依然红砖白瓦,青鸟白鸽依然青鸟白鸽,十月桂花依旧飘香,三尺讲台,耕耘的人还在耕耘。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勇气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不敢去回想那段熟悉的往事,也可能是不敢去触碰回忆里的那个人。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待我真正明白“开到荼蘼花事了”时,荼蘼已经不叫荼蘼。
“同学你好,我叫苏娅,苏娅的苏,苏娅的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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