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瑶看着镜子前的人儿,妩媚恣意,张扬明媚,眼角眉梢是挡都挡不住的甜蜜。
闺蜜花锦今天结婚,嫁给自己朝思暮想了十年的男人,幸福莫过于此了吧。她作为伴娘本应该为花锦高兴的,只是心却像被谁生生剖成了两半,一半在这陪着众多宾客言笑晏晏,一半却在角落里默默替方寒心疼垂泪。
这十年,不只是花锦追程素远的十年,也不只是方寒陪花锦的十年。这十年,还是万瑶默默跟随寂寂暗恋方寒的十年。
十年啊,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假如有幸活到八十岁,那么这个人将整整占据我八分之一的生命,那么漫长的时光,你告诉我,要如何割舍?
方寒、万瑶和花锦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出生在同一个大院里,年龄都差不离,一起闯祸,一起挨打,一起长大。
幼稚园时,方寒尿床,万瑶和花锦一起嘲笑他。
二年级时,方寒去和揪花锦头发的小胖子打架,万瑶去帮忙,却被咬红了胳膊。
四年级时,万瑶不小心弄丢了校服,方寒将自己的给了她,回家被方叔叔揍得鼻青脸肿,却说男子汉不怕疼。
六年级时,花锦和万瑶上课传纸条被老师发现,一起去教室外面罚站,方寒隔着玻璃窗对着她们做各种鬼脸。
初中时,他们经常一起去野外郊游,空气里好像一直都弥漫着花香,三个人疯成一团乐不可支。
高中沉重的学习压力使得他们暂时聚少离多,但他们都相信,暂时不会太久,他们约定了报同一所大学。
很久以后万瑶一直在想,如果当时她们三个人没有进入同一所大学,是不是那些痛苦的改变与纠葛就不会发生,但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花锦在社团招新时喜欢上一位学长,遗憾的是他有女朋友,但是花锦并不介意,她扬言一定会等到他分手。花锦一向热情冲动,万瑶听到她的豪言壮志后只是摇摇头笑笑,并未当真,方寒却突然冷下脸一声不响转身离开。花锦有些错愕,万瑶心底微微刺痛,也许她明白原因。彼时他们十八岁,懵懂又充满希望。
隔了一周方寒约万瑶出来,脸色不佳。万瑶沉默的与他并肩缓行,等着他开口。
“我向花锦表白了。”
“……”沉默。
“她觉得我在说笑话,她说一直把我当哥哥。”
“……”还是沉默。
“你也觉得我在开玩笑吗?万瑶,我不相信她一点都不喜欢我。她只是还没看清自己的心而已,一定是这样。”
听着方寒自言自语,万瑶心下发涩。她不知道花锦的心思,却看得清自己和方寒的感情,从那晚他转身离开开始。是不是喜欢都是这样,我爱你你却爱着她,她又爱着他,始终不得圆满。可是,有谁规定你爱一个人他就一定要爱你?说到底,还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这世间两情相悦的感情有,但不知道是谁会恰巧遇上。
“也许是吧,你再努力试试,说不定她会改变主意的,放心,我绝对支持你!谁让我喜欢你呢,爱尿床的小方寒。”看着万瑶戏谑地挑眉,方寒轻拍了下她的头,忍不住笑出声来。万瑶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一起玩闹的童年,仿佛就如同在昨日。人这一生,有多少真心话是以玩笑的方式说出口的呢?
花锦和万瑶不在一个系,不主动联系平时很少在校园里碰见。偶尔周末两个人会约好一起去逛街。万瑶试探的问过花锦,对方寒到底是什么感情。花锦哈哈大笑,“熟悉的连身上几根汗毛我都知道,不是好兄弟还能是什么?”末了还拍拍万瑶的肩,“我最近都没怎么见过他,你帮我转告一声,开玩笑也好,真的也罢,反正是没可能的,就不要再提了。”
晚上在电话里,万瑶向方寒复述花锦的话后,那边是长久的沉默。万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没等她理好思绪,方寒已经挂断,嘟嘟的忙音听得万瑶心里发苦。本以为方寒会就此放弃,不料后来才知晓,方寒认为花锦在考验他,反而愈挫愈勇,逃课去陪花锦上课,帮她打饭送到宿舍楼下,如此种种。听闻这些时,万瑶正在练习素描,听说花锦没有拒绝。
再然后,与两个人都见得少了,都在忙着各自的事。万瑶不刻意打听,有关他们的消息却也不时出现在她耳旁。一个是系花,一个是校草,还有一个系花的青梅竹马,人多的地方从来就不缺少八卦。从花锦那里,万瑶知晓了实情。方寒缠着花锦要求花锦给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不管花锦是否同意,每天鞍前马后忙的不亦乐乎。“我只对程素远感兴趣,他?过一段时间肯定就嫌烦了,自己会离开的。”万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全都是倔脾气的人。方寒打定主意不回头,眼里心里都只有花锦一个人。花锦追程素远也追得很辛苦,他虽然跟女朋友分手了,却并没有接受她的心意。万瑶呢?每天沉默的想象着方寒的背影,除了兼职,一有时间就去旁听计算机系的课,认真做好笔记。方寒逃课太多,屡屡挂科,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习惯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每天相同的内容不断重复,不知不觉已经大三了。花锦最近很烦心,程素远比他们大一届,决定考研,去另一所更好的学校。他已经不排斥她的殷勤,不能才出现好的开头就宣告终结。花锦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约万瑶出来面谈。
“你确定?”万瑶难以置信的开口,花锦居然邀她一起考研,去程素远的目标学校。“很困难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困难很多。”万瑶试图说服花锦,但花锦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我无数次想到未来,我和他的未来,我想赌一把,瑶,陪我一起,好吗?”万瑶家里只有父亲一人,兼职打工赚的钱也只能勉强撑一段时间,要读研,需要更多的钱,可是看着花锦期盼的眼神,她说:“好”。
万瑶比以往更加频繁地打工,拼命赚钱。去上课的途中昏倒在实验楼旁边的小路上,是好心的同学送她去了医务室。花锦和方寒都来了,花锦心疼她:“是我没考虑周全,你缺钱跟我说啊,干嘛这么折腾自己,我还等你帮我复习呢,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的。”方寒本来是想跟万瑶说两句的,听到花锦说完,他突然转头看向她:“复习?一起去哪?”花锦自知失言,但仍梗着脖子,“干你什么事!”他又转过头看向万瑶,目光隐隐透出乞求,万瑶没办法拒绝。
后来的故事有些断片,万瑶只记得方寒和花锦在医务室里吵了一架,然后她就昏睡过去了。后来的结果是四个人都考上了那所大学的研究生。看着那样孩子气的方寒,万瑶心疼又无奈。还能在一起继续读书,还有什么更多的奢求吗?她觉得足够了,尽管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的是另一道身影。
程素远和花锦终于成为男女朋友了,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花锦宣布了他们的关系。“方寒,要恭喜我哦。”方寒沉着脸看着花锦,默不作声,突然抄起桌上的酒瓶,朝着花锦旁边的程素远扔了过去,“你他妈的是个男人就跟我单挑,谁怂谁孙子!”变故发生在一瞬间。酒瓶没有砸到人落到了地上,嘭的一声摔得粉碎,溅起的碎屑划伤了万瑶的腿,比腿更疼的,是心。“方寒!你干什么呢!看不下去可以走!”花锦噌的一下站起来,像一只护着幼崽的母狼一样展开双臂护在程素远面前。万瑶赶紧去拉方寒,程素远也拉着花锦坐了下来,招手让服务员打扫了一下,全程一直好脾气的笑着。方寒罕见的没有挣扎,任由万瑶拉着他坐下,只是不断地灌自己酒。伤心和伤胃,哪个更好受一点呢,万瑶不知道。
方寒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花锦把他托付给万瑶,和程素远一起压马路去了。看着程素远略有担心的眼神,万瑶保证似的朝他们拍拍胸脯。
方寒喝醉了嘴里还嘟囔个不停。“花锦……花锦,我真的好喜欢你,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万瑶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知道还那么对我,坏人,万瑶也帮你瞒我,都是坏人……”
“是是是,万瑶是坏人,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才不会喝多,嗝……我好像做错了事,她不肯原谅我,怎么办啊,她要我走……万瑶啊,帮我把前面路扶直了,怎么走不……走不动呢?”
万瑶费力地把方寒从大排档扛出来时,已经很晚了。她一边费力的平衡着他的身体,一边注意看着路两旁有没有小旅馆。等到把方寒扔到旅馆床上的时候,万瑶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累死了。“这钱迟早要你还回来!别想讨我便宜……算了算了,只要你醒来想通了,这钱就当我做慈善了……”她一边碎碎念,一边帮方寒脱鞋,想着他睡着不舒服,又去解他外套。方寒眯着眼瞅她,“花锦?你真好……”“好你个大头鬼啊,看清楚,我是万瑶!”万瑶好气又好笑,闹事的人自己跟没事人一样喝大了,她累得跟狗一样还得收拾残局,这什么理啊?“别想再骗我了,花锦……”“方寒你是不是……”话未说完,万瑶只感觉胳膊被一股蛮力拉扯,一瞬之间,她被他压在了身下。“方寒!方寒!你喝醉了,我是……”方寒用嘴堵住了她的嘴,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万瑶伸手推他,纹丝不动……
后来方寒没有再整天陪着花锦了,偶尔会和万瑶一起出去走走。方寒欲言又止了半天,看的万瑶心里发毛:“怎么了?”
“那晚……是你送我的?”
“废话,我又不能让你一个人睡大街上。”
“床单都洗了……我记得……”
“那个呀,我没多少钱你也知道,找的那个旅馆卫生不行,不是怕你被传染什么病嘛,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床单洗了。别赖账啊,记得还钱。”
“那就好,那就好,会还你的。”看着方寒如释重负的样子,万瑶心中苦涩,哪里好呢?喜欢一个人,其实就是赋予了他随便伤害你的权力。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情这东西没道理可讲。可是,早已荒芜成一片废墟的心里,要怎样才会开出花朵来?
花锦沉浸在爱情里不愿清醒,偶尔见着万瑶一面,大吃一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跟泡在爱情里的人相比,当然惨不忍睹啊。”万瑶打趣。方寒还在等待着花锦,只不过不再那样执着,当花锦和程素远吵架时,他便出来安慰陪伴她,当她不再需要他时,他便隐于夜色,似从未出现。面对万瑶的无声询问,他笑得有些无奈,自言自语般说道:“有什么办法呢?我爱她好像成了一种习惯,不爱她,我就不再是我了。我实在不甘心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长大,一步步成熟,然后投向别人的怀抱。”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一只黑色的小猫叫阿狸,他把自己夹在晾衣服绳上,想把耳朵拉长,据说是因为爱上了一只兔子;但是,那只兔子并不爱他,兔子喝着很浓的咖啡,听摇滚歌曲,几天几夜的不睡觉,据说是因为她爱上了那只熊猫;但是,熊猫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熊猫用五色的油彩涂在身上,据说他爱上了一只鹦鹉;但是,鹦鹉觉得熊猫一点都没品位,鹦鹉学游泳,争取每天憋气能多一分钟,据说鹦鹉爱上了小鱼;但是,小鱼觉得鹦鹉特别烦,小鱼整天戴着头套,吹泡泡,很明显,他爱上了阿狸。后来,阿狸因为挂的时间太长,挂了……所以,后面的每一段爱情故事就这样循环的悲伤下去……”万瑶觉得自己快要笑出了了眼泪,方寒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这个决定下得很艰难,但是万瑶别无选择。一周以前她就来过医院,医生诊断:中度贫血,堕胎有一定的危险。可是不能再犹豫了。这个孩子是个错误,那一晚也是个错误,这些,只有她记得就好了。万瑶不允许因为自己,毁了方寒的生活。如果有报应,都算在她的头上吧。
就像她问方寒的那样,她问自己。
值得吗?
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没有监护人签字,医生不同意手术,危险性太高。万瑶没办法,找了个小诊所,带着身份证,签了生死文书。她没有多余的钱去调理身体,也没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了。意料之中的大出血,万瑶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逝去……总算挺过来了,小诊所医生告诉她,以后没办法做母亲了。万瑶觉得命运之神还是眷顾自己的,还活着不是吗?只是为什么会忍不住流泪呢?无论黑暗有多可怕,黎明终于还是来了,这一页就此画上句号,若干年后,没有人知道厚厚的尘埃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研究生毕业,程素远和花锦合开了一个工作室,共同创业,辛苦却也幸福。万瑶进入了一家国企做了一名普通的白领,每天朝九晚五,不定时加班。方寒呢?毕业后没有人再见过他,一句再见也没有,他就从所有人的生活里消失了。他需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静静的疗伤。时隔两年,万瑶开始陆陆续续收到一些明信片,寄出的地址一直在变,上面的内容却千篇一律:
瑶光万丈寒意方浓繁花似锦
望安好
没有署名,也不需要署名。也许方寒还在独自远行,也许已经安定,就在不远处平静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我是爱你的,你是自由的。时间也许抚平了他的伤痛,也许没有。时光是一条无法逆流的长河,我们只能被推着往前走,与爱的恨的的人擦肩。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宽容和慈悲,要相信,时光会稀释所有的悲痛,我们只需要等。
有人寄来一封快递,花锦示意万瑶拆开看看,只有一张薄纸,上面有四幅图,看得出是手绘,万瑶想起来方寒跟在她后面学素描时的场景,拼命忍住想落泪的冲动:
第一幅:一个男人远远地看着满身带刺的仙人掌,目光沉沉。
第二幅:男人拥抱了仙人掌,痛的蹙起了眉,流血了还不愿放手。
第三幅:男人带着满身的刺和伤口落寞的离开,仙人掌没有了刺。
第四幅:没刺的仙人掌遇到了另一个男人,他们幸福的拥抱。
万瑶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看不清周围。他知道还是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那个受伤男人的后面,一直有一个沉默的女人注视着他,等他回头。
婚礼结束后,万瑶辞去工作,开始在各个地方辗转,见过了更多的事,也遇到了更多的人。但是,却从没有再见过方寒。你不知道哪一次说了再见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可惜我们在拥有的时候总是忘记要去好好珍惜。
万瑶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待了三个月,开始做深夜情感电台主播,有打电话进来,“你好,请问你认识一只长耳朵的小猫叫阿狸吗?”她的眼眶瞬间湿润,这世间所有的相遇其实都是久别重逢。
万瑶缓缓开口:“我只能为你讲一个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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