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波涛起伏,一叶孤舟如晚秋凋零的枯叶吱呀的漂浮。小舟约莫只有橡皮艇大小,且没有遮风避雨船篷,俨然不过是一艘小小救生船。
摇曳吱呀的船舱里,三个海难生还者,为稳定摇摆不定的孤舟,呈三角之势分坐于船只头尾三个角落。
三人分别是一名船员水手,一个走私的海商,还有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的青头小伙。
水手三十多岁样,皮肤黝黑,膀大腰圆,那蓬乱的头发和下巴满是倒刺钢针的胡茬,一脸的风霜纤毫毕现。海商啤酒桶矮圆的身子,脸上满布雀斑宛如两块芝麻面饼,嘴边的一圈胡渣如同一个墨圈,两颊还泛着一点病态的胭红。青头小伙个子瘦削,面色蜡黄,左眼眯着完全睁不开,另外没事的右眼却略显无神低垂落在船舱木板,双手支于膝上,一副颓丧渺茫。
三人已在海上漂浮有数日,回想起几天前的那场暴风雨,那场陆海狂涛身子仍是后怕的微微打着颤。那简直是一场天灾的海难,狂风骇浪巨龙吼,雨水海水接天边,所有船上的人都是诚惶诚恐抱头窜。更为祸不单行的,大船还接连触礁,让所有人挺过去生还的希望尽数被剿灭。最终,在一个磅礴巨浪拍击下,大船如同一个膏肓病榻的患者,艰难地呼出生命里的最后一丝气息,如一只被掐爆的气球解体于狂澜腹中。
而小船得以生还的这三人也算命大,水手所在的船员队伍,知道他们大船有救生船,在遭受风暴的前一刻便集结到一起守在活命的小船旁,只带大船扛不住就抢渡逃生。无奈人有私心天公道,在巨浪咆哮地拍击下,几个船员直接被甩入了海中,被无情的风暴吞 没,连船长也没能幸免。唯独这个活下来的水手,因为是个瘸子让人排挤在外无法靠近船舷反倒捡回了一条命。
水手驾驭着救生船与恶浪搏斗,几度生死才转危为安破浪突围,正欲调转船头之时,模糊视野里,出现了两只啤酒桶。当水手准备打捞,方才看清原来是一个矮胖中年抱着一只啤酒桶,他将那同落海难人救上了小船,大概行驶了半小时左右,又在海里另外救起了一个左眼受伤的溺水小伙。三人相濡守望的挣扎求生,总算从那场天灾的风暴海难中挣脱了出来。
此时,坐船尾掌舵的水手,嘴里咬着块干蒸蒸的烙饼,那是海商从自己啤酒桶里拿出来分给诸人果腹的干粮。水手咬了几口,粗矿沙哑声音自言道:“妈的,都快一个星期了,还没能看到陆地和其他海船,这食物要是吃光了,咱们该怎样撑啊?”
船头处的青头小伙听言,原本颓败的脸色愈发沮丧了,拿着块才咬几口干粮的手耷拉垂了下来。非不饿也,实无味也,左眼在这场海难中受伤失明了,右眼眼眸也如左眼失明般空洞望着无边的碧波苍茫,前方的路根本不知道在何处,哪有胃口吃东西。
船尾另一边的海商摆弄着一杆鱼叉,呵呵附和道:“悲观又有何用,食物吃光就打鱼咯,打鱼可是你老本行啊,这么大个海,还怕饿死你个跑船的不成?还是想想获救以后,该怎样东山再起吧,哈哈!”
水手咽下好不容易嚼碎的烙饼,啐啐吐掉了些面渣,道:“我真是服了你老哥的乐观了,能获救就已经烧高香,还有心思想东山再起?”
“那怎么不行?”海商依然笑脸道:“人生就是有梦想有追求,那希望的火才会永远燃烧,如果遇挫就垂头丧气,那不是生活打败了你,是你自己可耻投降罢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我现在还想着大把大把的黄金宝石,大把大把的美女呢,白日梦又不会死人,既然这样又何不乐观点,呵呵。”
“还能有机会获救吗?”海商话才说完,那青头小伙开口道:“咱们都已经这地步了……”
“去!”水手将咬剩的烙饼扔向那青头小伙,笑骂道:“娘的你小子给我滚,真想一下把你丢到海里去,老哥好不容易说的我燃起希望,一下又被你这小子给浇灭了!你不用一副死了爹妈样好不,不就瞎了一只眼吗,你老哥我腿瘸崴了十多年,到处遭人白眼我还不是一样活过来。”
海商颠了颠手里的鱼叉,看着青头小伙道:“小哥别那么沮丧啦,不还有一只眼睛可看东西么?另外,咱们现在这样,再坏还能坏到哪去,都已经是从鬼门关走过来的人,要看开一点,没希望活下去咱们就到龙宫去,说不定还能赶上龙王爷招女婿呢,呵呵呵。”
言落,海商迅疾就是一鱼叉入水,然后“哗啦”一声,从海里带出了一条足有小腿粗的海鱼。别看他身材矮胖,动作利索却一点儿不逊于水手。海鱼被提在了半空,鱼尾完成生命里的最后一次绝摆,猩红的鱼血滴滴洒落船舱内。
海商得意道:“哈哈,今天可以改善改善伙食了!”
黄昏夕阳映晚霞,夜幕悄然降临,三人吃过了海商特制的生鱼片,正无聊的数着满天的繁星,青头小伙突然道:“咦?那是什么?”
顺其所指望去,一个黑乎乎大家伙自远处漂了过来,模糊的轮廓看得出应该是只箱子。水手立刻掌起舵,哼哧哼哧卖力甩桨朝那箱子的方向而去。
待到靠近三人面面相觑,远处看大箱子也没多大,实则体积却足有半艘救生船的大小。这下有点犯难了,如果硬要将箱子打捞上船,现在风平浪静还好说,海浪万一稍大些,船只随时都有覆舟翻船之险。
权衡了好片刻,水手将大箱子挨着船边固定,然后用工具撬开了外头那把锁。当他们看到箱子里的物品时,三人都没法淡定了。
箱子里面商品琳琅满目,上等高档的瓷器玉器,好几株二尺多长的珊瑚树,还有盛满金钗玉簪的首饰盒,更多的是不一而足的金锭银元。
看到如此数量的财宝,三人眼睛都绿了,就连一直消沉死寂的青头小伙,此刻也是右眼冒光眸放彩。虽说这些玩意在这恶海绝境价值不如一块干粮一片鱼肉,可换到城市里去,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不亚于一座金山,叫人焉能不动心?
三人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这其中以海商最为有心机,有道“商人重利轻别离”,面对着如此惊人的重宝,之前的那种看透洒脱已是不复存在,脑海里所想的,都是怎样最大的获得这笔意外财富。
海商看了看水手,水手这一会也在看他,两人都清楚对方在想什么。若想将一大箱子宝贝弄上这叶孤舟显然不太现实,三人如今保持一个平衡才能险死还生从一次次骇浪中挺过来,打捞起大箱子肯定破坏原先小船的平衡,到那时,别说财富了,就连身家性命保不保得住都很难说。
所以,海商和水手对视望了望,都想到了一起去,如果船上少个人,这平衡不就空出来了吗?
两人那贼溜溜的眼神交替,青头小伙是瞧在眼中看在心里。前方虽然让他渺茫,但他可不愿意坐以待毙窝囊死在这。于是小伙在另外两人没进一步动作之前先开口道:“这么大个箱子,如果咱们船上只有两个人说不定就能打捞上来了,或是只有一人在船上,咱们这船放着一只箱子更能维持平衡,有些可惜啊……”
这话看是随性说说,不过海商和水手立刻机警了起来,因为青头小伙的话提点了他俩警觉起彼此的这位暗中盟友,两人如果能合作干掉这小伙,也能将对方也给干掉啊!
本来充满硝烟味的局势,让青头小伙两句话便化解了去。不过小伙可还不敢放松警惕,眼下若没能从大箱子得到些好处,三人绝对没可能继续和睦同处,更别提孤舟再守望。
青头小伙指着泡在海水里的大箱子道:“这里面的东西搬上船是不太可能,泡在水里固定在咱们这艘船一起漂流又会阻挡咱们船的行驶,弃了也太过可惜。”
海商摸了摸满是雀斑麻子的脸盘,他知道小伙还有话要说,开口询问:“那小哥你有何高见呢?”
小伙唯一的右眼瞅瞅海商,又瞅瞅水手,道:“听我安排的话,箱子里的东西未必不能全部得到。”
“你小子有主意当然全听你的。”水手力气活行,动脑子可不行,很是光棍道。
青头小伙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小命算捡回来了,对海商出言道:“老叔,你可先将你的啤酒桶里的东西拿出来,把清空的啤酒桶尽可能来装箱子里的这些财宝。然后再把桶沉在海水中,用条绳子系着浮在水中拖拽不就成了吗?当然,里面有些大件的可能装不进桶里得需要舍弃,不过虽然少了点,但我不会和你们平分,所以你们俩相对分的还是比较多的,这安排两位觉得如何呢?”
海商和水手面容讪讪,小伙言下若有所指他们且能听不出来,冷静下来一想不禁有些无地自容。先前道貌岸然说得那么洒脱漂亮,如今竟是自打起嘴巴。
水手略带歉然的语气道:“呵呵,说什么啊小哥,既然风雨同舟,得到东西自然也是分你一份了,这是必须的。”
海商也打哈哈道:“就是咯就是咯,我虽是个生意人,但不给人点赚头可不行,毕竟吃独食这习惯可不好。”
就这样,一场危机风波悄然而过,。
跟着,海商将他啤酒桶里东西先清理出来,之后三人一同把大箱子里的小件珍宝装进清空的啤酒桶内,当装的差不多的时候,接下来是大件的玉器瓷器,实在装不下的也只有咬牙抛弃。那几株珊瑚树,海商说什么就不肯扔掉了,被搁在了船舱船尾处。
事了一切妥当,啤酒桶被放入海中,用一条麻绳系于船尾,陪伴着小船相忘于蓝天碧海。
经过这次风波,青头小伙也没之前那么消沉了,似乎认识了生命的真谛,懂得了去珍爱自己生命,努力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日落月升,一恍就是三天后的黄昏傍晚,夕阳好似融化了一般给海面镀上了一层金晖,那一叶孤舟依旧海上落寞漂泊。这两天三人也相继遇到两三次的风浪,但还是让他们互相守望有惊无险挺了过来。
“哗”,这一会,小伙手拿鱼叉,练习着海商水手教的捕鱼,正从海水里提起了一条三四斤重的海鱼。没等鱼血滑落,他迅疾将鱼丢到了船舱内,这是水手他们授受的经验,怕的是那血腥味引来海鲨。
今日收成不错,小伙正欲收起鱼叉,眼角余光瞥见海水水纹划出一道弧线,一条大鱼自海里翻出水面从船边游过。这可是条大鱼,小伙想都没想电闪就是一叉,鱼叉命中了海里的那条鱼,但其重量却出乎了小伙的意料,第一时间没能把鱼带离水中,那胭红的鱼血转瞬染遍了小块区域。
“糟糕!”站旁边的水手和小伙暗呼不好,水手崴着脚扑到船尾刚准备转舵驾船离开这海域。不过才数分钟的时间,几片如尖刀般的鱼翅刺破了碧波海面,直逼小船而来。
小伙吓得臂膀一甩抽回鱼叉,那条受伤的海鱼瞬间就落入一张锯齿丛林的血盆大口内消失不见。下一秒“砰”地一声,小船另一边传来剧烈的碰撞,船身一晃小伙站脚不稳差点没到海里去,好在临危一刻让海商拽住拉回了船舱,否则也肯定步了那条受伤海鱼的后尘。
小伙心有余悸跌坐在船舱,水手已经拎起船桨,抡圆了猛地给了一条冒头的海鲨一下,对海商吆道:“老哥,快来帮个手,不然这群海狼就要把咱们船掀了!”
“来了!”海商鱼叉举起,迅猛一叉扎在一条张口欲咬的海鲨眼睛上。顿时红白之物渗了出来,但海鲨可不比海鱼,没来上几下休想能让其死绝。海商奋力抽回鱼叉欲再刺,受伤吃痛的海鲨血口已经咧得老大对准了船舷。旁边的小伙这时也来帮忙,随手抱起了一株珊瑚就是一扔,珊瑚树进了开合的鲨口内发出了“卡擦擦”的脆响,海商顺势一叉扎在那鲨鱼脑门处,白花花东西喷溅洒向了海面,为那条海鲨画上杀戮的句号。
“嘿,小哥,你这来帮手一扔,我付出代价可不小啊!”心疼珊瑚树的海商打趣着,然后看着海里撕扯那条死鲨尸体的其他海鲨对水手道:“必须得弄死多一条才行,这样吸引其他虎视眈眈的海狼,不然咱们无法突围脱困。”
“行,听你老哥的!”水手刚拍胸脯说着,他所在的船尾“卡擦”一声裂响,船尾的木板就被一条海鲨咬了一块去,好在没损到船舵,算是运气。
“你丫的还咬上了!”水手骂咧咧着,一桨冲再咬的海鲨尖鼻砰的敲了下去,他吖吖嚎叫着,船桨举起又落下,势猛有如打桩接连敲在那条海鲨脑袋上,把那海鲨砸得七荤八素。
这时候海商赶开另外一条船舷边徘徊的海鲨正跑了过来,喘着粗气一鱼叉刺入了处于晕眩当中水手对付的那一条,又是白花之物溅落于海面。一击当然不顶事,海商迅疾抽回手里武器给其补多了几下,彻底了结了这条海霸匆忙的一生。
海商喝道:“赶紧,趁现在快走啦!”
哪还用他招呼,在拦在船前的好几条海鲨游过来争食的时候,水手就已经掌起舵将桨甩开,破浪突出了重围,小伙也拿起一块木板帮忙卖命地划将起来。
划出了二十多米,海商忽然惊叫道:“老天啊,老子的啤酒桶被那群畜生叼走了,咱们得赶紧回去拿才行啊,快快,快回去!”
听他这样叫唤,水手和小伙顺眼望向船尾,果然,后头空荡荡一片,麻绳早被咬断,只剩下孤零零一个绳头。水手肉疼望着在鲨群中渐渐远去的啤酒桶,面颊抽搐了几下,内心虽在滴血,不过想到刚刚那一回的凶险就马上释怀不再揪心。
水手调侃骂道:“回个锤子,你老哥脑进水了是不?没留下买路财咱们能逃出来吗,交出去的钱财哪有要回的道理的,没把那买路钱留下,不定留下的就是咱们的小命了!”
是啊,命要是没了,即使得到座金山银山又有何用?钱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何况还是在这前方渺茫的大海之上,回去取就更不值得了。
莎士比亚有句诅咒金钱的名言,“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只要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的变成尊贵的,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许多时候,不理智只会让人鸿毛轻飘的逝去。
“呵呵。”想通了这一切的海商拍着自己脑门苦笑道:“难怪我这些年生意老做不起来了,这样利弊浅浅的关系我都没想明白,亏我还是个生意人呢!不过得而复失,赚了个白白高兴几天。”
“也不会全失去啊,你们瞧,起码还有点安慰不是。”
顺着青头小伙所指望去,船舱内还有几株珊瑚树静静地躺在那,三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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