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于罪大恶极的囚犯,瑞迪库勒市有两种惩罚手段:绞刑和颠球。
一个月前,死刑犯是没有“颠球”这一选项可以选择的。那时,只要犯了死罪,没人能逃脱被绞死的命运。后来,执法者实在受够了死刑犯千篇一律的死法,便增加了“颠球”这一选项。
选择颠球的死刑犯,从判决生效的当天起,他就得拿着乒乓球拍一刻不停地颠球,直到死亡。也就是说,死刑犯选择颠球就意味着他不会被立即处死,他们甚至不需要被监禁,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同的是,他们需要颠球。
这是作恶者的春天,守法者的末日。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此法条一出台便遭到了所有市民的反对,他们无法理解执法者是如何用屁股思考、膝盖投票通过这一荒谬的法律的。
“这是历史的倒退!瑞迪库勒市终将毁在这群人手里!”市民义愤填膺。
事实上,市民愤怒与惧怕的,不是与死刑犯共同生活,而是没有了死刑的威慑,罪犯会为所欲为——有了“颠球”这一选项,没有哪个傻瓜会选择被绞死的。
对于如此荒谬的法律,执法者并无过多解释。面对市民的诸多疑问,政府的新闻发言人只是面带微笑对着镜头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各位,到时候你们就能见识到了!”
他的微笑,阴森诡异。
2.
雷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是个杀人犯。按照瑞迪库勒市之前的法律,他应当被处以绞刑。
他经常在梦里看见自己被吊在半空,身体痛苦地扭动着。每次做这种噩梦,他都会突然惊醒,在恐惧中度过漫长的下半夜。
他清楚,那噩梦,就是他的未来。
当然,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最近雷诺睡得很好。
这段时间以来,他再也没做过噩梦。无论是醒着还是在梦里,他的选项都只有一个:颠球。
宣判当天,法官摆了两道选项在雷诺面前:“雷诺先生,按照瑞迪库勒市目前的律法,除了绞刑,您还可以选择颠球。不过,没人知道选择颠球后您的生活将会变得多么奇妙,因为您是第一个。当然,如果惧怕未知,您可以选择绞刑这种干脆利落的刑罚。”
雷诺在心里骂了数个“去你大爷”,脸上依然堆起微笑:“尊敬的法官阁下,颠球更适合我!这个选项在我心里不会撼动!”
数千万市民观看了这场审判的直播。直播画面的最后一段,雷诺被法警带了下去,然后所有直播都终止了。
雷诺身上的镣铐还没被解开,一支针便从他的脖子上刺了进去,他还没来得及骂“去你大爷”就晕了过去。
医务人员开始紧张地在雷诺身上忙开了。
他们在雷诺的脑袋里植入了“控制者”。“控制者”是款只有绿豆大小的脑电波控制仪,能时刻监测雷诺的脑电波,一旦他脑子里闪过犯罪的念头,“控制者”便会发射信号及时阻断。除此之外,“控制者”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让大脑产生车裂般的痛觉。
他们在雷诺的脊柱上植入了名为“蝙蝠”的球拍信号处理器,用于接收球拍传来的信号,分析处理后反馈给“控制者”。球拍和球上除了信号发射器,表面还遍布着特殊的感应器。一旦球拍离开雷诺的手或者颠球动作停止,球拍信号处理器便会将异常信号发送给“控制者”。这时,“控制者”的惩罚系统便启动了,雷诺将会在接下去的一分钟里遭受车裂一般的煎熬——当然,并不是每一次都是一分钟,雷诺每犯一次错,系统的惩罚时间便会增加一分钟。惩罚完雷诺,系统会给雷诺一分钟的时间重新开始。
监测到雷诺睡着,“控制者”会暂时阻断“蝙蝠”传来的异常信号以保证雷诺能拥有正常的睡眠;雷诺苏醒后的三分钟,系统继续正常工作。
麻药的药效终于过去了,雷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除了头有点晕,他并无其他不适。
法警将特制的乒乓球拍和乒乓球交给了雷诺,并告诉他:“你有72小时的时间练习,72小时后系统将会正常工作。”
“系统?什么系统?”雷诺一头雾水。
首席医务官耐心地给雷诺讲解了整套系统的工作机制。罢了,他丢了本小册子给雷诺:“雷诺先生,如果您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自行查阅这本资料。不过您得抓紧时间,这本资料上的字24小时后会完全消失。我就不耽误您时间了。”说完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对了,雷诺先生,您别想把这秘密透露给别人。只要您产生这样的念头,“控制者”的惩罚系统便会启动。您永远没机会告诉别人的,身体上的巨大痛苦会让您彻底放弃这想法的。”
雷诺的心里有千万头草泥马在奔腾。
选择绞刑兴许还痛快些。雷诺后悔不已,他以为自己挣脱了噩梦,殊不知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72小时的练习时间过去了,雷诺娴熟地颠着球,踏出了监狱。
早已在监狱门口守候多时的记者蜂拥而至。狱警将他们挡在了雷诺身体的一米之外。
人群里七嘴八舌。
“雷诺先生,颠球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雷诺先生,作为选择颠球的第一人,您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
“雷诺先生,如果乒乓球掉了会有什么后果?”
“雷诺先生……”
雷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弹起的乒乓球,敷衍地回答道:“对不起,无可奉告!”说完便在警察的保护下颠着球小心翼翼上了回家的车。
颠球的第一天,雷诺过得还算顺利,球没掉。他坚持到了午夜,疲倦得眼睛几乎睁不开。最后,他迷迷糊糊颠着球,逐渐失去了意识。球拍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那天夜里,他在梦里颠了一夜球。
第二天,天还未亮透雷诺就醒了。他眼睛还没睁开,“控制者”就开始计时了,一个计时器在他脑子里闪烁:
2:59,
2:58,
2:57,
……
雷诺急忙找回球拍和球,在颠球中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他边颠球边刷牙,边颠球边整理头发,边颠球边上厕所,边颠球边做早餐……
早餐还没做完,他的乒乓球“砰”的一声撞到了吸油烟机上,落在了球拍之外。
雷诺顿时感觉身体里像有千万条毒蛇在啃噬,每一块肌肉都像被撕裂一样。他痛苦地摔在地上,扭成一团。
受罚的那一分钟,他仿佛过了一辈子。
煎熬终于过去了,“控制者”又开始计时了,只有一分钟。
雷诺抽搐着缓缓爬了起来,在倒计时结束之前颠起了球。他手还有点发抖,颠得小心翼翼。
早餐已经烧焦了。就算还能吃,雷诺也没有心情了。他沉浸在被惩罚的痛苦与恐惧之中。
他慢慢移动到沙发旁,轻轻地坐了上去。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窗户穿了进来,洒在雷诺身上。
阳光有些晃眼,雷诺担心颠球受到干扰,便移步到窗前,轻轻拉上了窗帘。
回到沙发后,雷诺开始静下心来思考今天怎么过——当然,他不敢太投入,掉球可不好玩。
所有出门的想法都被他否定了,冒那么大的风险不划算。
除了在家颠球,似乎别无选择。但是,这样的话,以后的生活怎么解决?
雷诺陷入了忧虑之中。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雷诺吓得差点把球拍了出去。他边在心里咒骂边踱到门口。
打开门,两个警察站在跟前。
“雷诺先生,这是您一天的饭,祝您好运!”
他们把饭交给雷诺,转身就离开了。
雷诺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太周到了!他们考虑得太周到了!
他满怀感激地边颠球边小口吃着早餐,掉球后受罚的痛楚在他心里荡然无存。
雷诺在家里颠了一天球。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雷诺颠球的技巧已经炉火纯青,他再也不需要战战兢兢盯着乒乓球了,球拍和他的手几乎融为了一体,乒乓球平稳地在球拍上跳动。他闭着眼睛都能颠球,甚至,在6级的风中,球都不会被风吹落。
不管他的颠球技术多么高超,有个噩梦他永远无法摆脱:“控制者”的惩罚系统。他的受罚时间已经上升到了四分钟,每次都像被车裂一样,一次比一次痛苦、漫长。
雷诺对生活充满信心,也充满绝望。他几乎可以颠着球干任何事,他干任何事都必须颠着球。他放弃了死亡,也永远放弃了自由——这比被关在监狱里一辈子还要煎熬。
他的信心在之后的一次次失误中被不断蚕食——尽管失误的频率很低,但受罚时间很长。半年后,生活的信心在他心里消失殆尽,他的生活只剩下绝望,还有恐惧。
终于,在第十次失误后,雷诺毫不犹豫地爬上了天台,用力跃了出去。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彻底自由了。
3.
自从瑞迪库勒市有了颠球这种刑罚之后,再也没有死刑犯选择绞刑。
一年后,形同虚设的绞刑被废除了,没有人反对。
颠球听起来显然没有绞刑恐怖。
市民们只知道一件事:选择颠球的犯人,没有一个活得过一年。
他们想不明白:这些犯人明明有了生存的机会,为什么还要自杀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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