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午君
“马老大的三婆姨死了？”
“啊？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谁知道呢？听说是难产死的！一大早就看到他家大门上挂了白布！”
“唉！可惜了！那一死还不死两个？肚子里那个更可惜，还没见到太阳呢！”
“谁说不是呢！那三婆姨人长的漂亮，心也好……唉！可好人就是没有好报呐”
“真是阎王叫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是命啊！”
“跟了马老大后这三婆姨一直怀不上，还不是到十里外的庙里去求签拜神的……这总算怀上了却是这种下场！”
“是啊！马老大还说孩子生下了一定会给庙里捐一笔钱，重新修那庙了……”
“嗨……也该了那马老大坏怂，一辈子没做好事……只是真可怜了翠蛾！”
“也没啥好可怜的！话长说早死早抬胎么……但愿她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也就不用受着洋罪了！”
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面坐着一些人，正议论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一件大事。对于马蹄镇这样一个小村庄来说，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全村也就二十几户人家，总共加起来还不到百人。
记得今年春天开大会的时候，村长王先生还在大会上得意洋洋的说“咱村今年人口总算是突破九十代人了！是好事！”。村长之所以说这话是有原因的，他家二小子媳妇刚刚在前天生了个大胖小子。听了这话，底下便有人呐喊着说：“那村长得是要给大伙发糖吃了？”村长把他那双黑糙糙的手往空中一挥，朝着下面的人喊“不光是发糖，等俺娃娶媳妇的时候，大家都到俺屋来，美美的吃上一顿大肉块子！”，说着还从身上那件蓝色迪卡基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撒向众人。这时，又有人呐喊说“那球的等到猴年马月了……”，众人一阵轰笑，可村长好像根本没听见。至于撒的糖，有的吃到了，有的没吃到。当然也就有人高兴，有人不高兴了。
言归正传，就在人们说的起劲时，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两声。众人抬起头看来时，见马老大正经过老槐树下，黑着个脸，跟谁也没有答话，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黑布衫、黑裤子，肩上挎个灰布包袱，颔下长着几根弯弯曲曲白胡子的老汉，很明显他们是从村外回来的。
这时，有个年轻后生就问：“马叔马叔，你做甚可来？”
本来马老大已经走过去，听到问话便站住脚，回过头来气愤地说，“把你们这伙干老汉，毛后生，不在家好好待着，跑这儿瞎说个甚了？”说完扭头便又走了。
那后生听了即生气又委屈，梗着脖子悄悄的骂了句：“活该你狗日的绝后……”，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也走了。
其他人也非常的生气，有个白胡子老汉仰起头朝着马老大走过的地方吐了一口，骂道：“他妈妈的……这大后晌的，毛爷爷们在这坐下拉个话都不能？”
经过马老大一搅和，众也也再都没了心情，老槐树下很快就一个人也没了。一只老母猪走过来，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翠蛾是马老大从山西托人买回来的个姑娘，记得那年深秋，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光，山里的庄稼也都收割完了。马老大从县城回来，手里托着根缰绳，拉着头脑门上有块菱形白毛的驴，驴背上骑着一个穿着大红碎花花绵袄的女人。那女人长的很好看，当时有很多年轻后生都跑到睑畔上看。马老大得意洋洋的跟村里见到的每一个人打招呼，还给驴背上的女人介绍说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之后，这个女人就会笑一下叫声叔、爷、或者哥。记得村里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还说，这个女人白天甜甜的叫了他一声“叔！”，真是甜到人心尖尖上了，害他一晚上没睡着觉。而这个女人就是已经死了的翠蛾。
在翠蛾死后的第三天，她就被装进了一口简易的棺材里对，抬出了马家的大门。当人们听到放炮声时，她已经在村里不远处的一座山上，远远的可以看到几个人挥着铁锹铲土。旁边只站了两个人，也没披麻戴孝。待埋人的下山后，人们才知道，站在旁边的一个是马老大，而另一个就是那天在村头老槐树下碰到的老先生。他原来是马老大请回来的阴阳先生。
今天，老槐树下又坐了几个老汉在议论这件事。
“唉……好好的一个人就一下没了！”
“就那马老大没良心的，人常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再怎么说也是他马家的人，真是死了一埋就没事了？”
“唉！幸好是这三婆姨肚子里还有个娃娃！怕对他马家不利。不然，我看连个阴阳先生也舍不得请嘞！”
恰巧，这些话被正要出村的阴阳先生听见了，他站住脚。说：“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命就是命谁也改不了！”说完深深的叹了口气就走了。
农村人一般晚上睡的早，天一黑也就都上坑睡觉了。最多也就是那股二伙子后生们受串门。第二天，就有这样一个说法在村子里传开了，这是从张家大小子口里传出来的。他说，当天他串完门正往回走，突然听见对面山上有女人在呜呜咽咽的哭，他抬头一看，那不就是埋翠蛾的可座山上，有个灯笼鬼正在空中飘来飘去，他就吓的赶快跑回家，他说时一脸的恐惧，说：“肯定是翠蛾姑姑死不瞑目回来了！”
这话当然也很快传进了马老大的耳朵里，他第二天就叫了两个年轻后生，每人给了两块钱陪他和另外的两个婆姨一块到翠蛾的坟前看个究竟。
上去之后，他绕着坟头仔细走了两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从坟前把带来的纸钱都点着，岂不料纸钱刚烧到一半，一阵旋风过来，把那纸钱卷的满天飞。那旋风还直直朝着跪在坟前的马老大和两个婆姨扑了过去。
两个年轻后生看见势头不对，吓的撒腿就跑，再也管不上是收了人家钱还是没收。马老大和他的另外两个婆姨却没有那么矫健，三人面如土死，浑身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跑了。只能是乖乖的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直到黄昏时候才下的山。
于是，他们的这次遭遇更加肯定了翠蛾鬼魂回来的说法。有人还说自己亲眼见到过翠蛾的魂在村子里飘来飘去的，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最后，顺着那条上山的路直直上去消失在了坟头上。
马老大自从从山上回来之后就病倒了，整天躺在坑上不吃不喝说胡话。
“翠蛾肯定是寻我来了……快看！她就在门口朝着我笑着招手哩！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娃娃，那肯定就是我娃么！娃呀？快叫爸爸！我是你爸爸！”说完之后就嘿嘿憨笑不止，涎水流到胸口也不管不顾，笑着笑着又抬起手指着门口对房里的人说：“看！我有儿子了，他叫我爸爸哩！”
十里外的胡医生正坐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给树里的老汉、后生们讲他在马家的所见所闻。他说：“我没进院子远远的看着就感觉那院子不对，阴森森的。当我一脚踏进那门时，就看到屋脊上落着一只‘老哇’（乌鸦）嘎嘎的怪叫了两声飞了起来，之后，我进去一看马老大那个样子，就知道活不长了，我就对他家的大婆姨说，你家掌柜的这病我可看不了！……让小鬼缠上能有那么好就把你放过？大家说对不对？”
坐在石头上的老汉、后生们听了胡医生的话，都默默的点着头……
“所以嘛……！我倒就给大婆姨说了，你们就赶紧准备后事吧！这人也没几天活头了！”胡医生不愧是个文化人，把整个过程说的是有轻有重，抑扬顿挫。所有人都悄悄的坐在石头上听的津津有味。他说完之后，把从王老汉手里接过的烟锅杆子朝着鞋底子上“梆梆”磕了两下，喷出一口烟，吐了口痰背上药箱就走了。
胡医生走后，大家就在商议着是不是该去看一看马老大。虽然说他活着时欺张骂李，但眼看着就要死了，谁还能跟个死人一般见识哩！大家你一言他一语商议半天，最终都同意去看看马老大。
马老汉今年六十有三，是村里为数不多腿脚便利的老人之一。虽然说经常拄个拐棍，但那拐棍也是他的武器。经常是敲猪赶羊用的，还时不时会朝着村里哪个不听话的后生小孩沟子上来一棍。
所以村里的后生、娃娃们看到他一般都是避开走。
按辈份来说，马老大应该叫马老汉是“爷”。但是，自从马老大发了家之后，就没有把这个“爷”放在心里，还硬硬的联合村长以一块荒草地兑了马老汉两棵枣树。
这天，马老汉就约上村里另外几户人家的男人一块去看马老大。敲了半天院门二婆姨才来开，众人也倒不计较，只见院里的白布还没有撤去，在房檐底下还放着一口新棺材。大家都知道，这是给马老大准备的。
二婆姨把大家让到院里，这时大婆姨从房里迎出来，穿着一件黑灰色的旗袍，笑着喊了马老汉一声“爷！”
马老汉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说：“啊……凤儿……大伙是来看栓子的！”
凤儿就是大婆姨，马老大的小名叫栓子。
“哦……”凤暗暗的点了点头说：“真不巧！掌柜的刚睡着……所以……”
大家听了她这话当然知道是个什么意思，马老汉愣了一下，说：“哦！这样啊！那……那这些东西给他留下吧！让他补补身体！”说着把提来的一筐鸡蛋递了上去。
其余的人也都把手里的东西递了上去，无非是些鸡蛋、花生、白面之类的。
“那……那真是非常感谢大家了！”说着，凤儿拉着二婆姨朝着众人“扑通”一声跪下。这让大家都非常的吃惊，马老汉赶紧把她两扶了起来。
众人出得马家的门来，虽然说连口水都没喝上，但心里也都美滋滋的。惟一让人奇怪的是那二婆姨慌慌张张的，把马老汉的一筐鸡蛋都差点掉到地上。
自从传开村里闹鬼。天一黑，村里根本就再见不到任何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村长这两天也正为这件事发愁，为了安人心，他决定请个能人来村里作作法，驱驱鬼。
这天晚上，村长半夜闹肚子，没办法只好提着马灯朝茅房走，刚蹲下，从茅房的缝隙里就突然瞟见远处的山上有个灯笼鬼正朝着山上走，而且还隐隐的听到有女人在嘤嘤的哭。这可跟村里流传的一模一样。他不急细想，连屁股都没来得急擦赶紧提上裤子跑回了家。
第二天，他还没起床，就听到有人叫他。他听出是张家二小子的声，就问：“大清早的！怎么了？”
外面的人就喊：“村长叔！快起来，村里出大事了，死人啦！”
村长听了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激灵从炕上跳起来，喊：“等等！”，村长老婆这会还没醒，迷迷糊糊的就骂：“狗日的！你疯了？”
村长穿好衣服，一出门就朝着山上看了一眼。只见翠蛾的坟上不知立个什么东西，记得以前并没有栽碑么。然后回头就问张家的小子说：“怎么了？谁死了？”
“是……是……马家的二婆姨！今天早上我上山背柴，就发现马老大的二婆姨跪在坟前。而翠蛾的棺材也不知道啥时候自己立了起来，棺材盖也打开了，斜斜的立在那儿，里边的尸体还没有烂，刚开始我喊了两声，见没反应就状着胆子走过去，才发现，马老大的二婆姨眼睛蹬的圆圆的，还淌着血死了！”
“什么？”村长听的心惊肉跳的。
“是真的……肯定是翠蛾死不瞑目回来报仇了！”张家二小子怕村长不信，又重复了一遍，略带哭腔的说。
“不知道别瞎说！”村长为了防止事件进一步扩散，气急败坏的说。想了一下又说：“你先叫上村里其他年轻后生，把上山的路守住，我先到镇里去一趟！”
村长从房里推了自行车出来，看张家小子还愣在那儿就又吼道：“你倒是快去呀！谁不去你就提我王大川的名儿！记住，别让人再上那座山！”说完村长就跨上自行车风风火火的走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么个百十号人的小村庄，差不多有个人放屁都能传到全村人都知道。更何况是这么件大事。马家二婆姨死在翠蛾坟前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村，每个人听了都心惊肉跳的，一致认为是鬼怪作祟。
村长骑个自行车正往镇上走，半路上遇到了胡医生。他们都是台面上的人，见了面当然得打个招呼。胡医生掏出纸烟给村长吸，村长说：“今儿就不吸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咱改天再谝！”
村长很快就到了镇街上，他先寻了阴阳先生。就上次马老大身后跟的那个老汉，方圆几十里也算是声名广大。一般红白事、看风水、跳大神、算流年、推八字他样样在行。是个实实在在的能人。
阴阳先生听了村长的简单叙述。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坐到村长的自行车后坐上，让村长带回了村里。
当时，村里都乱了锅。有些人坐到石头像等着看大戏一样，还有些人好奇心重围在山底下想上去看看，幸好村长有先见之明，让人守住了上山的路。
阴阳先生随着村长和几个年轻后生上山看了一回，说：“先让人把尸体抬回去吧！再把棺材钉好埋进去，必竟死者为大，人亮到光天化日子下不好！”
村长依着办了。
现在马家又把白布挂了起来，大婆姨哭哭啼啼的向去的每一个人诉说着不幸。马老大依旧是躺在坑上说胡话，整个马家的天都塌下来了。
“这个鬼不简单！我看今天晚上能不能把狗日的收拾了！”在村长家的饭桌上，阴阳先生喝了点酒，神神秘秘的对村长说。
晚上他便拿了自己的包袱坐到村长家的睑畔上，生了堆火。拿了瓶烧酒，边喝边盯着对面的山头和马老大家的大门。他觉得即是寻仇，那肯定是会去马老大家，这样想着，可不知不觉得却睡着了。
半夜时候，忽然他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接着马家的大门被拉开，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来。村长这时也没睡着，听到叫声连忙冲出门，他看到阴阳先生正朝着马家跑去，他也赶忙跟着跑了过去。
那个女人边跑边喊，“救命呀……救命！”
村长听出来这是马家大婆姨的声音，阴阳先生没理会这个女人，而是直接冲进了马家院子。又冲进其中亮着盏灯的房里。只见马老大身子斜躺在炕上，一只胳膊和头耷拉在炕沿，两眼翻白，口张着大大的。阴阳先生伸手往他脖子动脉上一搭，身体虽然还有温度，但人已经死了。
这时，村长拉着那个女人也进了门，看到这一幕，还是不能接受，自马家三婆姨翠蛾死后，短短的两天，这已经是第二条人命了。
阴阳先生叹了口气“唉……都怪我来迟了……”马家的大婆姨爬到地上哭个不停……
第三天，是马老大和他家二婆姨的葬礼。全村人都去了。能帮忙的帮忙，不能帮忙的就安慰马家的大婆姨凤儿。
在阴阳先生的指点下，年轻后生们把翠蛾的坟又扩大，把马老大和二婆姨都埋了进去。在这天里，胡医生也来了，大家都不明白他为什么来，按他说是“听说马蹄村出来大事，所以来看看……”阴阳先生在走的时候，又说了一番大家都听不懂的奇怪话。他说：“人在做，天在看。瞒天过海，过海之后却不知道还在天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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