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疑：金荃•浣花2

释疑：金荃•浣花2

最值得一提的是温庭筠、韦庄两位均是令词作手，词在晚唐时期也正在发展之中，并非词学完备状态。故以温韦为发端，而后再论长调慢词之疏密变化便可抽丝剥茧，不至于纷绪无门了。温庭筠《金荃词》之富丽精工，韦庄《浣花集》之清疏深情，各有千秋，既已深入其中，在此分而论之。

温庭筠《金荃词》之富丽精工

温庭筠、韦庄词皆收录于五代《花间集》，此词集为近代曲之发端，其内容多限于男女燕婉之私，大多都是比较反现实的。陆游曾在《花间集跋》中就写的很明白了“斯时天下岌岌，士大夫乃流宕至此”。一体两面，《花间集》富丽精艳的技法却是有很强的艺术价值，其中又以温庭筠、韦庄为分野，呈现了较为不同的艺术风格和章法技巧，即龙榆生所谓的“大抵浓丽香软，专言儿女之情者，类从温出；其清疏绵远，时有感叹之音者，则韦相之流波”（参见《中国韵文史》）。

温词小令密丽伏延，极有章法。按张炎《词源》所论：“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有馀不尽之意始佳”。而若要寻“一句一字闲不得”之词，非《金荃词》莫属，示例《望江南》一词：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寥寥廿七字，说尽一天思归情绪，明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评云：痴迷，摇荡，惊悸，惑溺，尽此二十余字。

这首词以“梳洗罢，独倚望江楼”为发端，即逆则文中意而来，写一女子梳妆之后登楼，梳洗罢有“女为悦己者容”之意，后又一“独”字，一“望”字，虽不曾明写“思归”，但笔笔在思归。后“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写眼前事，又寄托其外。“过尽千帆”即写等待时间之久；“斜晖脉脉水悠悠”则两层意思，一是夕阳西下水光悠悠的眼前景色，但另一方面，则是自比，即“我”如斜晖一般脉脉有情，“君”如湖水一般悠悠无情（张谓《题长安壁主人》有句云“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斜晖”即黄昏，又有“美人迟暮”之感。

上句既写出了因等人不归而惆怅的眼前景物，又写出了凄婉悱恻的内心情绪，最后才逼出一句“肠断白蘋洲”来。我们看温庭筠此词的章法，即以逆入开端，随后层层转入，千回百转，章法密丽之极。陈廷焯在《云韶集》盛赞：“绝不着力，而款款深深，低徊不尽，是亦谪仙才也。吾安得不服古人。”

韦庄《浣花集》之清疏深情

况周颐评韦庄词云“运密入疏，寓浓于淡，花闲群贤，殆鲜其匹”。这种疏中能密，词淡情浓的疏淡风格，其实还是有别于《花间集》的主流的。

且以韦庄的《荷叶杯》为例，诸词多有深意，《古今词话》有记载：“庄有爱姬，资质艳美，兼工词翰。蜀王闻之，托言教授宫人，强夺之去。庄追念怏怏，作《荷叶杯》诸词，情意凄怨” 。非但如此，韦庄《荷叶杯•记得那年花下》传入禁宫之后，被这位宠姬读以后，她便绝食而死，足见其词作之情深。

韦庄《荷叶杯•记得那年花下》：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全词无甚密丽章法，篇首点明时间及人物，言当年相识之初。其次点相会情景，两人独处，情人幽会本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但却独以携手暗相期一句廓之，其中便不仅是写此时，而是成了一大段的回忆。下片过片却是密笔转折，从相恋转入相别，晓莺、残月分别承花下、深夜而来但独独不见谢娘，故而惆怅。随即，密笔转疏，最后两句径直写去，万般思念欲说还休，淡笔之外，情深不寿。萧继宗称其为：“真情实语，字字亲切，故与泛泛虚套者不同，读之令人一唱三叹”（评点校注《花间集》）。

当然，章法疏密之对比，并非泾渭分明，而是疏密交织。如温庭筠《望江南》中“斜晖脉脉水悠悠”是疏笔而意密，如韦庄《荷叶杯》中“惆怅晓莺残月”是密笔而意折。但《金荃词》与《浣花集》因令词字数所限，故这种疏密交织的情况仅在字句之间，南宋长调慢词，章法变化更为繁复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