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刑满释放了。
走出监狱大门,他被外面强烈的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没有人来接他,父母早亡,唯一的姐姐远嫁南方,刚结婚三个月的老婆在他刚入狱就和他离了婚,以前关系不错的哥们也在这几年的岁月里逐渐远离了他。
他是因为过失伤人被判的刑,在监狱的日子里他被悔恨淹没了,总是发呆,然后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监狱长给了他鼓励和疏导,帮助他战胜了思想上的疾病。因为表现好,他提前半年出狱了。
迎着村人复杂的目光,他回到了自家门口。眼前一片荒凉,一人多高的杂草遮住了家门。他眼里一热,忍着泪水拨开草丛打开已经生锈的门锁。
屋内蛛网横飞,厚厚的灰尘蒙着几样破败不堪的家具,炕上和柜门的一边还残留着当年结婚时留下的喜字。
他颓然跌坐在凳子上,眼里流出两行泪,周围激起一片尘埃。
默默地打扫着乱糟糟的家,他的思绪很飘忽。他想起了早已嫁做他人妇的前妻,想起了他们短暂的幸福时光,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旋即又冰凉一片。
邻居大妈给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拍拍他的肩膀说:“柱子啊,都过去了!往前看,好好活……”他哽咽着,忍着又要流出的泪,点点头。
哑巴刘栓咿咿呀呀地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红薯笑嘻嘻地递给他,示意他接过去。可怜的刘栓,自己身体弱,家里只有他和八十岁的老母亲,日子过得紧巴巴。他入狱前经常接济刘栓,如今他刚一回来,哑巴就来了,满脸高兴的样子真让人心里暖和。
他想,确实要好好活了!否则,对不住这些对他好的人。
他去二叔家,想要回自己的二亩多地。入狱后一个月,正值秋播时节,二叔去探监,顺便说种了他家的地。地闲着也是闲着,二叔种了也好。他想,出狱了再要回来自己种。
二叔家已经盖起了两层楼房,雪白的瓷砖,红色的门窗,明晃晃的玻璃,耀眼而又敞亮。门楣中央,嵌着五个鎏金大字:家和万事兴。
他走进大门,看见堂屋里正在择菜的二婶,他问了句:“二婶,你忙着呢!”
二婶抬起头,脸皮动了动说:“柱子回来了!”接着继续忙手里的活。
他有些尴尬,嗫嚅着问:“二叔在吗?”
二叔应声从里屋出来,不冷不热地说:“哦,你回来了,坐吧!”
他说明了来意,二叔吧嗒着嘴里的烟卷,叹口气说:“这两年种地净赔不赚,成本太高了,你那地又薄,我每年倒贴好多肥料钱,这才刚刚喂壮了,今年这料子小麦刚下种,你现在要……”
长久的沉默,只有墙壁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地响着,像他的心跳。
离开二叔家,他的耳畔回想着二叔的话:“这料庄稼收了再说吧,也就不要我贴进去的化肥钱了,谁要咱是一家人呢?……”
一家人?他苦笑着叹了口气。
图片来自网络天擦黑的时候,他去找从小一起长大的志强。志强是包工头,以前他就是跟着志强干活的。他在牢里这几年,志强还看过他几次。这次出来,他想继续在志强的包工队干。
志强刚从邻村干活回家,见他来了,忙招呼他坐下抽烟。
他推辞道:“不抽了,这几年戒了。”
“戒了?戒了好!那你喝茶……”志强很热情地说着。
“我明天就来干活吧?听说在隔壁村?……”他急切地说。
志强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有些为难地说:“这活也快完了…… 是这,后边,后边有活了我叫你……”
“哦,那……那就算了……”他有些失落,但脸上没表现出来,仍然带着笑说。
“柱子,你先好好休整休整,盖房这活也累,你不如考虑干点别的……”志强很亲热地提出建议。
“哦,也对,干点别的……”他迎合着,打算离开。
“喝水,喝水,柱子,别客气,有啥困难尽管说!”志强一个劲地指着水杯劝他。
“不喝了,改天吧,你刚回来也累了,我回去了!”说着,他站了起来。
“也好,那你就先回去吧,改天请你吃饭!”志强嘴里说着,仍然坐在椅子上没动。
他又去找了村里管沙场的茂生和承包鱼塘的建会,沙场和鱼塘每年不同时期都要招好多人干活,他也想暂时在那找个事干。都是同村人,用谁不是用呢,自己身体结实,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说暂时不需要人,让他去别处看看。
他怏怏地往回走,路过村子那颗大槐树,跟坐着聊天的乡亲们打过招呼,他就打算离开。没找着糊口的营生,过几天吃饭都成问题,他实在没心思聊天。
没走出多远,身后飘来的议论声让他放缓了速度。
“谁还敢用他啊!要是再没忍住伤了人,谁雇他干活谁倒霉……”
“就是,监狱里出来,一定会染一身罪犯的毛病,心理都不会正常,咱还是和他保持距离……”
他的脊背发凉,有一股血要冲上头顶的感觉,双腿瞬间变得非常沉重。
夜深了,他躺在床上,听着屋顶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内心满是悲凉。
“想要重新开始,真的太难太难了……”他烦躁地翻个身,久久无法入眠。
翌日一早,他被恶梦惊醒,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梦里他被村人围住,劈头盖脸的谩骂侮辱夹杂着烂菜叶子臭鸡蛋砸向他,他愤怒而又无助,内心的火山爆发,他和周围的人被震得魂飞魄散……
“完了,一切都完了……三年前的失误,铸就一生的无法挽回,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喃喃自语着,他的眼角流出清凉苦涩的泪。
“就这样睡去吧,无牵无挂。失去这尘世上不光彩的臭皮囊,心灵也许会获得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他坐了起来,眼睛逡巡着空荡荡的家,有留恋,也有决绝。
角柜底下有一个农药瓶子,里面还有多半瓶药水。
他走下床,拿出那瓶农药。他犹豫着,呆呆地望着,忽然像下了决心似的拧开了瓶盖……
无戒训练营 第139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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