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坐在餐桌前吃饭,一碗稀饭,两个包子,这就是她的晚餐。
食堂里人很少,偶尔有几对小情侣挤在一起,长时间地聊着天。这个点儿大部分人都已经吃完饭走了。芝兰一个人,慢吞吞地吃着。每天的时间她都按计划排得紧紧凑凑,只有这吃晚饭的时间,她给自己排了一个小时。这是她放松自己的方式。她不选择饭点儿来食堂,每天下午,除了上课时间,她都从2点上自习一直到9点,然后疲惫地然而心情却是愉悦地来食堂呆一个小时,吃着饭,听着歌,然后10点回宿舍睡觉。这是9月份她决定考研以来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安排。
还有一个使她避开饭点的原因,是她吃的太简单了。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八零后来说,大部分同学都是独生子,在学校的生活问题绝对不会是问题。而她,却绝对是个大问题。她的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在她小时候,她经常会报怨妈妈和爸爸,为什么生那么多啊,她太讨厌家里一刻都没有安宁,讨厌两个比她小的孩子在她眼前跑来跑去,她无法安心的学习。她的妈妈就会劈头盖脸地骂她,说她太自私。
长大后,她对两个弟妹一点好感都没有。即使在高中时,爸爸去世,她依然无法与他们建立亲密的感情。但是她却愿意承担起当大姐的责任。所有家里的大事小事,只要力所能及她都包圆,她做事非常干脆利落,家里竟然因为她变得秩序井然。身体柔弱的妈妈也落个轻闲,芝兰从那时候就变成了家里的主心骨。
就说考研这件事吧,妈妈不同意,连两个中学的弟妹也不同意。他们都希望她能早点出来工作上班,这样可以把家里的生活状况改善一下。妈妈说,芝兰哦,你看咱左邻右舍的都翻新了房子,咱这破房子让别人看着笑话死了,你只顾读书,哪晓得这家里的寒酸呐。上初中的弟弟嘟囔着说,我们班的人都有ipad,就我没有。但是他们都只是报怨而已,谁也没有能耐能左右她的决定。
考研,芝兰是憋着一股子劲的。为什么那些个学习差的,思想蠢的,长得没她好看的,都能考,而她不可以。其实她也只是学习稍稍好点,长得稍稍好看点而已。所以她的考研与学习无关,与自尊与无奈有关,她像在和所有人宣战,她在打一场只有她一个人参加的战争。
第二年,四月份的时候,她坐上了去西安的火车。一切还好,她去参加学校的复试。她心里是舒展的,像一张皱巴巴的包糖的糖纸,终于被自己反复的拉展,然后里面竟然还散发出淡淡的却很久远的香甜味道。
对于复试的结局,她反而不太看重。一切都好,真的一切都好。和她一起去的还有一位,一位男生,长得不高,却很健谈。一路上嘴不停,话不歇,身边有一位献殷勤的男人,衬着她的好心情,让旅途变成了一种真正的享受。
到了复试的学校,除了参加复试,两个人开始形影不离。芝兰对男生试探性的拉手,抱腰,搂肩一概不拒绝。春色多好,阳光多好,花儿绿草多好,没有人认得他们多好。她像一只被拴了许多年的小狗,突然解去了绳索。她想变着法儿地撒欢,她想可着劲地造作。
复试完以后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很圆,也很黄。很多年以后,芝兰依然记着那晚的月亮。男生搂着芝兰走在回宾馆的路上。路似乎很长,俩人都走得很慢,走过那条长长的种满丁香的路时,轻风撩起阵阵浓郁的花香。芝兰觉得自己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味道,仿佛背上要长出翅膀,仿佛世界要走到末日,心里发痒。男生的手开始不老实,把她拉到树影下,黑暗处,紧紧地把她拉进怀里,嘴吻上了她的唇,手在她背上使劲揉搓,然后移到她的臀部,停在那里。
芝兰第一次亲吻,原来嘴唇对着嘴唇像吮吸着一块软软的QQ糖,咬不烂却想一直咬着它。男生在试探着,停着的手有点无所适从。芝兰不想让这种感觉消失,她甚至怕男生停止动作。于是,她挺起胸,使劲压在了男生身上,整个身体微微地左右晃动,男生呼吸开始急促。他拉起她一路跑回招待所,在进门的一瞬间,来不及开灯,两个人抱在一起,男生急切地脱去她的衣服,一道电光火石之后,两人的世界轰然倒塌在黑暗里。
许多年之后,芝兰总喜欢去回忆那一晚,把那一晚的每个细节一遍遍回想。有时候是在丈夫的身子底下。
当然丈夫不是那个男生。
人生的戏剧性在芝兰身上体现的颇为丰富。返校后,芝兰刻意地与男生拉开了距离,偶尔见面,也只是客客气气寒暄几句,对于那些亲密的行为,更是归避。在这个熟悉的世界里,芝兰就是这个样子,清高而淑女。但是每到夜里,身体就会燃起小火苗,身体在想念,可是她心里却越来越怕,也许这根本不是爱情,只是一场色欲的狂欢,一个男生怎么可能几天之内爱上她,她又贫穷,长得也不甚可爱。
如果可以一起去到西安,她想倒是可以试着相处相处。可是复试的结果,他去了,她没有。虽然她曾经不在意结果,但是没有被录取却又让她备感挫折。男生劝她说,再考一年吧,再考西安,他等她。
妈妈和弟妹们知道了结果后反而都很开心。妈妈喜滋滋地告她,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哦,有人给你提亲了,是原来的邻居家。他家儿子是公务员,并且承诺要是她答应了嫁过去,也会帮她解决工作问题。工作问题哦,她想,即使将来上了研究生,能保准自己能找到个好工作吗?那个男生家里条件一般,再说,男生也不一定是喜欢她,只是为了那个而已。
她同意了,这个决定使她备感轻松。毕业后,她火速地相亲,看房子,收彩礼,冬天的时候她结了婚。不得不说,她嫁了个好男人。从此,她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由丈夫来处理,要买过冬的碳了,他出钱;妈妈病了,他出钱;弟弟妹妹上学,他出钱,是哦,她从小都没有这么有钱过,虽然她从小就扛着家里的重担,但是钱还是靠爸爸走时留下的积蓄,苦撑日子。在娘家,丈夫比她都受尊敬,她反而变得无足轻重。她没有埋怨他后来没有给她解决工作的问题,虽然她从小讨厌弟妹,但是好像他们全顺遂了,她心里才会舒坦。
只是她从来没有让人看到她身上的衍青,黑的紫的红的,旧的刚变淡,新的又添上来,像开不败的硬性的花。
她脾气不好,他也不好,一吵起来,他就动手,把垃圾扔到她擦得铮亮的地板上,把新洗的衣服丢到地上,抓住她的头发撞墙,骑在她身上往死里打,整个过程,她从来不大哭不大闹。丈夫打完累了,倒在床上睡去。她则起身将地板打扫干净,把衣服重新洗过,这样折腾一晚上,她也累了,倒在沙发上睡去,睡得很香。第二天早晨,家里窗明几净,丈夫上班走后,经常有邻居来串门,她笑得幸福而灿烂。她有时会恍惚,觉得自己真得是很幸福的,除了身上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大片大片地开着花,火辣辣地疼痛着。她对生活还是满意的。
再见那个男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来出差开会,联系了她。她打扮了很久才出门,见到他的时候,她几乎认不出他来,他变得气宇轩昂。她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他说,一看你就知道生活幸福,保养得不错。就是没有以前身上的那种气质了。什么气质呢?阴冷,对,就是阴冷。其实我最先注意你是在食堂,一个人,两个包子,一碗稀饭,天天如此。我在你的前后左右都坐过,你却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可能,你的世界足够丰富,不需要我来渲染吧。你有一头漂亮的头发,有饱满的额头,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你的嘴唇最好看,迷死人的好不好。可是你很阴冷,你的美貌笼罩在一片灰色中,神秘而拒人千里。可是我却喜欢上你的阴冷,一天又一天地看着你,可能我们有缘,我们竟然考的是同一所学校,后来火车上遇到你,我紧张得要死,我可劲地说话,我一紧张就话多,不知道你还记得那些吗?那个晚上,我们做过,感觉太妙了,你原来在床上很荡啊……我这话——多了。可是那时我穷,我不能勉强你嫁给我,我喝多了……
这是他喝醉以后的话。她现在相信她有迷死人的荡妇样儿,每次丈夫发起狠来时,就会压低声音一边打一边骂,如果不是你那迷死人的荡妇样儿,我会看上你们那个穷得叮当想的破家?
是哦,可是现在,她除了有迷死人的荡妇样儿,她除了想想那个晚上的大月亮,她还有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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