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过年，我们这一辈的孩子都还没有成家，聚餐的时候就会挤在一起，满满当当坐上一大桌。这其中除了一位表哥外，剩余的人都戴眼镜。戴眼镜在我们那里被称为“四只眼”。“四只眼”在吃饭的时候尤其不方便，一低头，热气糊在镜片上，看谁都是白茫茫一片，你又不会随身带眼镜布，只好用手一抹，像极了下雨天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路上的风景，一半模糊一半清明。当然也有人摘下眼镜，吃是吃得爽了，但总要时不时地眯起眼睛才能看清碗里的是鸡蛋花还是豆腐块，也是一种麻烦。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表哥很自得。可是这样的自得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发现“四只眼”们都文质彬彬，自然地带着一股书卷气。这倒不是说，近视眼和书卷气有什么关系，主要是那时候手机还未普及，看的又都是纸质书，如果光线太暗或者姿势不当，就容易近视，这么一来，近视似乎就和有知识有文化连在一起了。而表哥不爱上学，没文化，自然愈发地羡慕起“四只眼”来。于是，他努力地看电视，终于也把自己熬成了“四只眼”。
然后，过年聚餐就变成了这样的场景：满满当当一桌子的“四只眼”，各自端起一碗热汤，糊成白茫茫的一片，看谁都是雾里看花。等到我们各自成家，很奇怪，另一半又全部戴着眼镜，一桌于是又变成了两桌。
但是无论是“书卷气”还是“衣冠禽兽”，人们对近视眼的印象大概还是和文化沾着点关系。我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直到小乙哥一岁左右，确定他的右耳几乎没有听力之后，医生的话才让我对“四只眼”有了另外的看法。
他说，不要排斥戴助听器，它就像我们的眼镜一样，只是一个辅助工具而已。从医学上来讲，近视眼也是一定程度的残疾。
那个时候，为了不影响小乙哥的语言学习，我是同意给他戴助听器的，但是从心里上仍然排斥。戴了这个东西，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小乙哥的听力有问题，是一个不健全的人。就算不至于让人看不起，但是人们眼里的同情一样让人承受不起。
医生的话的确让我茅塞顿开，英文里有个很形象的词叫做“aha moment”，大概那个时候我就忽然“aha”了。我每天很认真地给小乙哥戴上助听器，他去抓，我就抓住他的手。他要爬，但是爬起来会压到助听器，发出非常刺激的声音，容易刺激到另一只耳朵，我就不让他爬。虽然这多少影响到了他的运动能力，我却未曾后悔。
两年前，在小乙哥能字正腔圆地表达意愿和想法后，我才把他的助听器摘下，然后拿到医疗仪器店，调了数据，重新做了耳模，给了年纪大耳背的公公，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当然，说到底，左耳听力正常的小乙哥是幸运的，医生也说过，不戴助听器未必就真的会影响他的整体听力水平。这话听着简单，我却不敢拿他的未来来赌。
所以他戴着助听器的那段时光，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和我一样，此后余生一直戴着近视眼镜而已。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今年流行滚圆滚圆的眼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