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头,又来了啊,这次要竹叶青还是杏花春那。”酒坊的掌柜的打笑道。
老汉摆了摆手道:“别整没用的了,你那酒我还不知道,老规矩,还给我灌满高粱酒。”
那掌柜的被老汉挤兑也不生气,见老汉无心玩笑,麻利接过老汉递过的酒壶,打开大酒坛子,小心翼翼地装着酒。
也难怪老汉不信。这竹叶青酒先是以黄酒加竹叶合酿而成的,后来更是以汾酒为底酒,再添加砂仁、紫檀、当归、陈皮等十余种名贵中药材以及冰糖、雪花白糖等配伍,精制陈酿而成的。梁简文帝箫纲有“兰羞荐俎,竹酒澄芳”的诗句,而庾信也有诗道:“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可见这竹叶青酒在南北朝时便已是难得的珍品了。
这等酒莫说这小小的酒坊,便放在北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也不一定抢得到。当然,这并不是说民间就没有那竹叶青酒,只是在这坊间小镇上酿出的竹叶青,恐怕还跟不上自家酿的酒口感来得醇厚。
老汉与那酒坊掌柜的又闲聊了几句,那掌柜的见左右附近都没人经过,忽的似有些感叹地道:“唉,也不知道这安生日子还能过多久哦。”
那老汉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也是一脸的怅然,长叹了一口气道:“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听说那闯王已取了凤阳,还掘了皇陵,恐怕不久这兵乱就到我们这儿了,老方头,早作打算那。”
“打算什么,都一把老骨头了,唉,我们都老了,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自从督师和阁老死的死,退的退。我老方头就是这个打鱼的老方头了。”
那掌柜的忽的压低了声音:“听说,关外也派人来这江南了,估计已到了苏州府境内。满人那边身手够格的,我估计多半还会是当年那人。”
老方头脸上戾气忽的一现,但很快又散了。“来,就来吧。”说着这话,老方头已经转过身去,想要离开,语气中带有一丝萧索。
那掌柜的身形一闪,却已经闪身到了老方头的前面,一把扯起他的衣领,厉声道:“大哥,别忘了督师对你我兄弟的交待。”
也没见老汉如何使劲,便已经将那掌柜的推的踉跄了几步。“交待,我就是牢牢记着督师的交待,才不愿多管这等闲事。”老汉的声音冰冷,仿若不带一丝感情。
那掌柜的已稳住了身形,听见这话,又怒道:“大哥,你……”,说到这,他忽然也显得意兴阑珊,叹了口气道:“大哥,我知道你不想为朝廷做事,我又何尝不想好好的卖我的酒呢?可是,一旦那鞑子入关,又得祸害多少百姓,况且,我……我咽不下那口气。”
“现在闯王作乱,百姓又能安宁到哪儿去。”
“那不一样,那鞑子……”
“不一样,怎么就不一样。听风就是雨,有奶就是娘。你想想督师的下场。”那老汉打断那掌柜的话,眼眶有些红着说道。“算了,不提这事也罢。”也不等那掌柜的答话,便提脚迈出了酒坊。
掌柜的作势欲再拦住他,那只手在空中僵持了片刻,又满面怅然地收了回去。转身踱到柜台后,拍开一个酒坛子的泥封,给自己满上一碗,一边喝,一边摇头自嘲道:“是啊,我又操心个什么。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哪。”
这掌柜的着一袭长衫,头上戴着方巾,一袭长髯直到胸前,估计得有四十来岁,去掉那长髯估计得显得更年轻一些。年轻时显然是个俏公子哥,不过此时眼角的一些细微皱纹更为他添了一丝成熟的魅力。
“方伯伯,您老又来打酒啊。”老汉刚跨出酒坊的门槛,正低着头想着心事。忽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子声音响起。吓得一机灵。
“哦,原来是怜儿那,是哪,这不你方伯伯的这嘴啊又馋了。”老汉见是那掌柜的女儿,便抛开了心事,乐呵呵地解释道。
这少女便是那酒坊掌柜的女儿,叫孙怜儿。估计是刚刚从河边洗衣服回来,此时手里正提着一桶衣服。这少女估计十五六岁的样子,此时鼻尖上还有一点轻微的汗珠,柔顺的长发盘在头顶,也有几根凌乱的贴在脸上。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穿着一身湖绿色的长衫,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带,显得腰身仅堪一握。此时放下水桶,正在向老汉友好地打着招呼。
“那您不在这歇一歇。”那少女又问道。
“不了,我还得赶回去呢,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
那老汉正欲抬脚离开,忽听那少女又叫道:“方伯伯。”
老汉停下步子,转身问道:“怎么了,怜儿还有事吗?”
那少女忽的有些忸怩起来,“那个,方伯伯,我想问您个事,小然哥怎么最近都没来镇子上啊。”说完这话,那少女更加不好意思了,两只手绞在一起放在身前,眼睛直盯着脚尖。双颊更是飞上了两团红云。
“哦,哈哈,这个,明天就来,明天就来。”那少女一听老汉这打趣的笑声,更加不好意思了,拎起水桶跑进屋子里去了。老汉看着少女的背影,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掌柜的将一切看在眼里,看那少女进到屋子里来,也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感慨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那少女更挂不住面子,一跺脚又往内屋跑去了。看到一向古灵精怪的女儿如此大窘,掌柜的也不禁老怀大慰,一阵大笑,只是心中总有块阴影挥之不去。惹得掌柜的又一阵怅然。
老汉见少女走了后,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还有些时辰,便又去卤味店买了些鸡爪子、卤蚕豆回去佐酒。待他回到方家村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在飞鹜泽上,正有一只客船在行驶,船头船尾各挂着两只大灯笼,风将船帆吹得鼓鼓的。船中正坐着几个人,围在一起喝酒,坐在上手的是一个大胖子,头上裹着一个大帽子,将额头都遮住了一半,脸上挂着呆滞的表情,面前的酒碗也是最大的,不时端起酒碗来刺溜一口,又从桌上扯下一块肉来嚼着。穿着一件富贵袍,看袍子的质地、剪裁都很考究。只是看那表情,却仿若某个地主老财的傻儿子。其他人和那胖子一样,大帽子都将额头遮住了一半,服饰、举止神态都和中原人一般。对坐在上手的那个傻里傻气的胖子却似乎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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