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散文与诗歌的发展并不同步,当诗歌已经发展到高度繁荣时,散文的文体文风改革才刚刚开始。散文的内容在明道载道,把散文引向政教之用,与当时政治形式密切相关;就形式而言,是由骈体向散体的过渡,是散文自身发展的要求,历史上将之称为“古文运动”。
安史之乱后,盛唐局面不存,藩镇割据,佛老思想占据主体,宦官专政,农民贫困,一系列的社会局面非常不安。一部分士人怀着忧患意识,打算变革,与强烈的中兴愿望而来的是复兴儒学,韩愈和柳宗元将复兴儒学思想推向高峰。韩愈主张复兴道统,他不是要做孔子的传人,而是“适于时,救其弊”,在韩愈看来藩镇割据和佛老思想是阻碍变革的最大力量,在此基础上他写出《原道》为代表的大量政治论文抨击时政。
柳宗元也是重新阐述儒家义理的重要理论家,但他对儒家“道统”没有兴趣,也不排斥佛教,他重视不拘空名、经世救乱的经世儒学。贞元年间,以王叔文为首,柳宗元、刘禹锡等为中坚力量的进步人士,发起了一场旨在打击宦官的政治革新运动,使得贞元年间的弊政为之一清。元和年间继续推行改革,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宦官的权势,尽力的去解决藩镇问题。经世致用的需要促成了文体文风的改革。韩愈和柳宗元明确提出“文以明道”的主张,出于同样的政治目的,韩柳二人不约而同的走向了以文明道,反对不切实际的文风途径。他们将文体文风的改革作为政治实践的组成部分,赋予了文以强烈的政治目的 ,去其浮靡空洞而返璞归真,创作了大量饱含政治激情,具有强烈针对性和号召力的古文杰作。
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韩愈、柳宗元提出了一些明确的古文理论。其一,在倡导“文以明道”的同时,充分意识到“文”的作用,为写好文章而博采前人的遗产。这种文学观较之此前的古文大家排斥古人的极端,有了很大的进步。其二,为文宜“自树立,不因循”,贵在创新。倡导复古而能变古,反对因循守旧而志在创新,是韩愈古文理论超越前人的关键。其三,韩愈论文非常重视作家的道德修养和文章的情感力量,认为这是写好文章的关键。韩愈发展了“养气说”,进一步强调“郁于中而泄于外”;柳宗元也主张人的气质,提出“感激愤排”,这和韩愈的“不平则鸣”有着内在的同一性。
韩柳古文理论之所以重“道”亦重“文”,甚至“文”超过“道”,是受到唐代以来杂文观念的影响。所谓杂文是相对于纯文学而言的,纯文学指非功利性、重抒情的美文;混美文与非美文为一体的,我们称之为“杂文学”。魏晋之后,将美文与非美文以文和笔的形式相区别,萧绎在其著作中把是否有浓烈的感情和声建,词采是否够美作为区分文笔的标准,这种观念更加注重文学的特质,将文学存粹的从杂的境界剥离开来。韩愈、柳宗元倡导的古文运动除了政治原因还和这些杂文学观念密切相关。他们大量运用“古文”“文章”这样的词语,将经、史、子乃至碑、铭、杂说等文统包含在内,赋予他们文学的特质,他们也大量写此类的文体,以表现它们的文学地位。
唐初的散文还保留南朝的余风,但在一些总结历史的文章里,已经少了很多夸张的靡丽之文。陈子昂的出现在唐代文风的转变上起了关键作用,他提倡风雅兴寄和汉魏风骨,他的散文骈散结合,去其雕饰说理严密,气势逼人,使的散文内容沉实厚重,后来张说还在碑志的叙事中杂以议论,对后来韩愈的碑志写法有一定影响。这一时期最好的散文作品出自诗人们的书信和抒情文章,李白和王维是其中代表,他们将诗人的激情注入文中,使的文章有诗的特点,形成了盛唐时期特有的“诗人之文”。韩柳两人在散文创作上的开拓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在勇于创新的基础上建立了新的散文美学规范,他们在文学观念上否定了六朝的“文笔”之说,将散文引入杂文的发展道路,但在创作中却重视辞采、语言和技巧,将应用文写成了艺术性很强的文学散文。其二,韩柳将浓郁的感情注入散文之中,极大强化了作品的抒情功能,把古文提高到了真正的文学境地。韩文如长江大河,澎湃流转,在文章中抒发志向,以怨愤之辞抒发不平之声;柳文如崇山峻岭,简古峭拔,立意精警,他的书信充满个人遭遇之悲,他的游记,渗透了人与自然呢亲和之情,他的议论深刻而明白。总之唐代散文到了韩柳之手,于浑厚中寓有精神气脉,展现了异常鲜明的个性特征。
古代文学40:韩柳文章万古长!韩愈的论说文分为两类,一类重在宣扬道统和儒家思想,如《原道》《原性》《原人》等,因其思想多封建之言少文学色彩,故其价值不高;另一类重在反映现实,揭露矛盾,多不平之鸣,而且不少篇章有反传统之声,于行文之中带着强烈的感情倾向,此类文章以《师说》《论佛骨表》《讳辩》为代表。韩愈的杂文有很多瞩目的讽刺现实,议论犀利的短文,如《马说》,以马喻人,表现人才被压抑的悲愤。韩愈还有一些形式各样,表达对现实社会感慨的文章,如《祭十二郎文》,围绕家庭、身世和生活琐事表达作者对亡侄的伤痛,缠绵悱恻,凄切无比。除以上文体,韩愈还在传记,碑文中表现出状物叙事的才能,其传记文《张中丞传后序》,记叙张巡旧事,杂以议论和抒情,描写鲜明生动。韩愈的碑志仿佛一组生动形象的人物画,历来为人称赞,韩愈打破传统碑文的空洞呆板,用细节描写将传主的性格心态展现出来,使之不拘一格。他的碑志文有以下特点:其一,在人物刻画上,“一人一样”,用接近小说笔法的文字去写人物;其二,韩愈不仅写墓主人的事迹,还时常借以发议论,寓讽刺,表现强烈的爱憎之情。明代的吴讷评论到“古今作者,惟昌黎最高。行文叙事,面目首尾,不再蹈袭。”
正当韩愈活跃在政治文化中心,奋笔疾书的时候,柳宗元正在被贬的居所,以冷静的态度思考着一系列的哲学、政治、社会、人生问题,写出了一些哲学论文,还有一批意味隽永的短篇杂文。
柳宗元的杂文有两个显著特征:一是正话反说,借问答体抒发自己被贬弃的幽愤,《答问》《起废答》《愚溪对》等均属此类作品,这种看正话反说,深刻的透露出作者对混浊世事的强烈不满;另一个特征是巧借形似之物,抨击政敌和现实,如《骂尸虫文》《憎王孙文》《转曲几文》等,或以动物的阴险邪恶来比喻奸恶小人,或以物体的奇形怪状来象征社会,对丑恶行径进行指责批判,语言辛辣,痛快淋漓。
柳宗元的寓言文章大都结构短小而极富哲理意味。如《三戒》以三种动物,写三件应该警戒的事情,这三则寓言用笔精到而细节生动,其意在讽刺那些仗势欺人的人,但作为一种人生哲理,意义更加广大。柳宗元的传记文和抒情文也有很多佳作,如《捕蛇者说》通过三代人捕蛇的经历,表现人民承受过高赋税的痛苦;《段太尉逸事状》描写了正直官吏段秀实的几件典型事例,作者认为他如同画工一样描绘了段太尉的特征;《祭吕衡州温文》是柳宗元抒情文中最动人的一篇,作者以沉痛的笔调抒发对亡友吕温的哀悼之情,其艺术成就可与韩愈《祭十二郎文》相媲美。
古代文学40:韩柳文章万古长!山水游记诗是柳宗元散文中的精品,也是作者悲剧人生和审美情趣的结晶。柳宗元长期遭受贬谪,身世凄苦,只能寄情山水,悠游岁月。由意在宣泄悲情到表现自然,将悲情沉潜于作品中,形成了柳氏山水的“凄神寒骨”之美。在永州的这些作品中,作者常寻找那些奇异美丽却遭人忽视,为世所弃的自然山水,作者作用象征手法表现自己有才华却不被用的悲剧人生;同时又注重自然景物的真实临摹,又将感情不露痕迹的融注其中,令人于意会中领略到作者的情感指向。如《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等。柳宗元的山水游记是真正的艺术性文字,他善于选取深奥幽美型的小景物,精心刻画,展现出高于自然的艺术之美。柳宗元的山水游记上承郦道元《水经注》的成就,对山水进客观的描写,但是他也灌注了一股浓烈的寂寥之情,借对山水的传神写照表现一种永恒的悲悯情怀。
韩柳倡导古文的同时,中唐还活跃着一批古文作家。如刘禹锡文章富于才辩,批判性很强,白居易、元稹为文平易畅达。随着韩愈及其追随者的相继谢世,古文领域已经没有了扛鼎之人,他的一些弟子则片面的发展了韩愈提倡的创作主张,追求奇异怪僻,让散文失去了内在的生命力。在晚唐的文坛上还有杜牧、李商隐等作家敢于藐视一切,继续创作散文体,取得了一定成就,但依然无法挽回古文衰败的局面。在古文衰落的同时,晚唐小品却异军突起,大放异彩,这是韩柳杂说和寓言小品文体在新形势下的继承发展,也是晚唐尖锐社会矛盾的产物。晚唐小品有三个特点:一是篇幅短小精悍,随所著立名,无一定文体;二是多讽刺时代之作,批判性强;三是情感炽烈,生机盎然。代表作家有皮日休、陆龟蒙、罗隐等人。
皮日休湖北天门人,胆识过人,往往发人所未发之言,他的小品文如同弹丸脱手,字字泣血,《原谤》一文表现对统治者的强烈不满,在明代以前无人敢发此论。陆龟蒙是江苏人,举进士不第,曾做小官,他的小品文现实针对性强,议论也很精切,表现了晚唐人民在起义之前的心理活动。罗隐浙江人,十年举进士不第,后跟随钱塘王钱镠做钱唐令,其文多愤闷不平之言,他自己说“著私书而疏善恶,斯所以警当世而诫将来也”。罗隐好谐谑,遇感而发,文多取寓言形式,一针见血,也有一些文章借古讽今,文笔犀利,情绪激愤,堪称小品佳作。
由于晚唐社会矛盾尖锐一些人热衷于政治,一些人冷眼旁观,但更多人走向了消极颓废之路,视野狭窄,寄情声色,文坛为骈体文所笼罩,文学史也经历一个回还,呈现出复归式演进的风貌。晚唐令狐楚、李商隐、温庭筠等人都擅长骈体文,其中李、温、段三人齐名,时号“三十六体”(三人在兄弟之中皆排名第十六位),他们大力提倡四六文,重词藻,典故,声韵,对偶,向唯美方向发展,并将骈文应用到书信、公文、奏表等文体中,在创作技巧上,他们的骈文则大都精雕细琢,用典精深,词采华丽,风格更为华丽浓艳,李商隐是其中的代表。
李商隐早期致力于写作古文,其《李贺小传》《刘叉》等传记散文生动传神,后因投入令狐楚门下,学习四六,并以此著称。他的骈文除了重视形式美外,还呈现出婉转流畅又典雅清峻的风格,他的文章多精工而不害文意,以说理见长,或以婉曲达情取胜,于骈文中杂以散句,转换自如,文采飞扬。他的《祭小侄女寄寄文》通篇不用一典,用白描手法叙述事情,情真意切,凄婉动人。有论者说“义山骈文,断以此篇为压卷之作。”
李商隐还有一些其他类型的作品,一味用典,文意晦涩,过于词采,缺乏感情力量,这种文风在宋初风靡一时,成为“西昆体”,直到欧阳修进行诗文变革后,柔靡文风才为之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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