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清洁工的困局

不一样的云

从外表看，这是一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学校餐厅，一个长方体，灰蒙蒙的，像覆满了尘埃的大箱子。进去看，也看不出什么亮丽的装潢，只是满眼的一排排金属质地的桌子和跟它们连在一起的圆形红椅。然而，这样的一个餐厅，总该有什么可以看的吧，虽然这是吃饭的地方而不是展览馆，但是有个值得看的，虽说不一定要借此增加食欲，却也可以不那么单调无聊吧。

有的。一位清洁人员。

这是一位年纪不算小的女清洁工，又瘦又高；穿一身枣红色的工作服；还戴一顶枣红色的工作帽，让人想起三四十年代的俄罗斯女兵。她满脸皱纹，一绺很长的黑色刘海偏向右脸垂下来，一双不大的眼睛让人看不到眼珠白色的部分，但却有一对大的惹眼的耳朵突兀在干瘦的脸旁。她每天都捧一个黄色的垃圾桶，抓一块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而现在是灰黑色的抹布，游走在一个个餐桌旁，把散落在桌子上的饭菜汤汁都抹进垃圾桶。由于学校餐厅的桌子就这么几张，座位就这么几个，而教师和学生的人数却远不止这么多，因而餐厅的几位清洁人员就得随时清理餐桌，以便陆续来吃饭的人可以落座。还因为学校餐厅是从早上7点开放到晚上10点，而很多学生又不按早、中、晚固定的就餐时间吃饭，所以他们一整天都得忙忙碌碌。

也许看她是个女性的缘故吧，好几个清洁人员都是忙来忙去，学生们却唯独觉得她最累，对她最能生出同情。也许是其他几位显得轻松吧，你看那位大叔，干活的时候总是哼着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流行小曲，有时甚至唱出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收拾碗碟的双手和着节奏一伸一缩。周围吃饭的教师和学生总要看他几眼，咧开嘴笑，觉得他乐在其中。“您这种状态就很好呀！”当他走到一位比他年龄小点儿的女教师对面收拾碗碟时，她笑着对他说。他又是一个乐意跟人侃侃而谈的人，收拾碗碟的同时就和这位女教师聊了起来。他就是这么一个乐呵呵的人。而这位女清洁工，却总是面无表情，在餐桌间穿梭，时而立足搜索哪里有应该及时收拾掉的东西，一经发现就马上疾走过去，开始收拾。

“看着她真累！”黄头发的学生跟旁边穿黄衣服的学生说。黄衣服扭头看。她正在擦门框，瘦长的胳膊上上下下，一刻不停。另一只胳膊擦一下脸，这只胳膊也并不停下。黄衣服点点头表示对黄头发的话的赞同。

“梅姨！”一个身穿便装的女人仰着脖子、吊着眼，扯开嗓门冲吃饭的人群喊。

“嗳！”女清洁工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马上抬头朝那个用词客气但口气却不温和，甚至透着尖厉的声音的源头望去，平静地脸似乎荡了一下，小小的眼睛此刻也没变大，但却能清晰地看见一种暗暗的光。这是不常出现的一张脸——至少人们以前没见过——，是下级对上级表现出来的一种因自卑而生发的畏惧，还有一丝藏得很隐秘、很难让人察觉的因无权而生发的无奈。

很多吃饭的学生都停了下来，眼光在这两个女人脸上来回停走。

“里面的那个箱子，给擦擦！”女上级抻直胳膊，伸出食指指向一个通道。

“噢！”女清洁工不由自主地挤出一丝笑，低头匆匆往通道走。

于是，学生们更加同情她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心生怜悯的女清洁工和长辈，却又让学生们看到了感觉不好的行为和背后的心理。

人无完人，跟一个人相处地时间久了，就难免会发现对方的一些毛病。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众人关注的对象，被发现的几率就更大，况且有一些还是非常明显的，不需要细心观察。

有一次，一位女同学轻轻翘起指头指着一个地方跟另一位女同学低声说：“你看她——”那另一位女同学顺着那方向斜眼瞄过去，看见女清洁工刚把脏兮兮的黄垃圾桶放在圆形红椅上。两个女同学立刻表现出如坐针毡的样子，轻轻扭动着身子，不约而同地前后左右的看自己坐的圆座，后悔自己就坐之前没仔细擦，想起以前每次坐都不擦，更是面露悔色，感到一丝恶心。

又一次，女清洁工拖地，拖到一排正吃饭的学生背后，便低吼一声：“抬脚！”学生们一惊，尤其是她正对面的那个学生，更是身子微微一震，迅速抬脚的同时还迅速扭头向后看一眼。然而他抬脚虽丝毫没有犹豫，在第一时间弹离地面，却哪能料到这赶在声音之前的拖把的到达，还是被蹭脏了鞋，向后看的眼顿时朝向了自己的鞋和拖把。学生们感到不满，女清洁工似乎更不满，用使劲拖地来发泄自己的满腹牢骚。

又一次，正是中午就餐时间，餐厅里的人特别多。坐的和站的挤在一起，使桌子间的地方显得更小。女清洁工捧着黄垃圾桶从人群中间穿过，并没有说一句客气的希望大家可以让让的话，而是径直左扭右拐着身子往过插。她毕竟是一个清洁工，衣服再干净也肯定不免有油腻污渍，而且还拎一个垃圾桶，手上还又湿又亮，学生们唯恐躲之不及，个个把身体往一旁靠，撑出一个弓形，头向后扭，用眼睛度量着自己的衣服与女清洁工的微小距离，露出不满的神情。而女清洁工才不管这些，依然面无表情，自顾自地穿过去。学生们不是看不起清洁工，也不是嫌清洁工脏而要远离她，只是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仅此而已。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干净。而女清洁工却不考虑他人，不想想自己作为一个清洁人员，穿着的干活弄得很脏的工作服会把别人的衣服蹭脏，而尽量远离人群，即使在必要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也要尽量提醒到每一个人，免得不小心弄脏他们的衣服。她没有做到这些，这已不仅仅是不尊重别人了，更是贬低自己，让别人本来就嫌“脏”的心里又萌生出一丝厌恶。

如果以上都还是可以原谅的小毛病的话，那么还有一次发生的事，就足以让人投去鄙夷的目光了。女清洁工在一次清理桌子的过程中，发现一支笔，她拿起来看一眼，突然指头一合，把笔攥在了手心里，还表现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于是学生们有理由相信，以前看见她四下张望，尤其是向地下张望时，不是在寻找垃圾，而是在发现“宝物”；虽然这种想法不一定对，但谁又能阻止学生们脑子里形成这种想法呢？

以后，当学生们再看她的时候，那种奇特的眼光就让人难以捉摸其复杂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