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梦想的猪

作者: 童夕儿 | 来源:发表于2018-11-27 20:25 被阅读219次

    【前言】写于2015年,研一。三年之后再重新看这个故事,依然很喜欢。总想着在故事里过完一生;然后从故事里醒来时,告诉自己,太妙了,又赚了一生。


           没想到一眨眼就到了这里;要有猪,然后眼前就有了十二只小猪。小猪都围着我转,大概都饿了。但我站在马路的十字路口前,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到哪里去。正当思考自己和小猪应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一大群羊从我左边走来,左窜右窜地穿过马路。领头羊慢悠悠地走着,东张西望,其他羊都好不了哪里去。牧羊人拿起鞭子用力一鞭,被打中的羊不疼不痒地咩叫一声,才屁颠屁颠地向前走。他们大概是要去不远处的一块草地上的?我还真搞不明白。不过我面对着我的小猪,心里暗暗发誓:我可肯定不会用鞭子抽他们的;不,是绝对不打他们。

            愣了一会,终于想到自己该何去何从。我也应该先带领小猪去草地那边,说不定哪里很美;我总觉得在草地边我应该有一间小房子,一个舒适的猪棚。虽然我还不会怎么样赶猪,怎么样养得他们白白胖胖的,但令我很欣慰得是,他们都在主动跟着我,怕丢失似的。

            没想到走到草地边,还真的有一间房子。房子里面的人应该是听到我和小猪的脚步声,在门口探头;发现是我,马上欣喜地走出来,挽着我的手臂;原来是我的妻子。但是我不记得自己结婚了呀。算了,这些小事先不管,先把小猪安置好。猪棚够大够通风,为了显示我——作为他们的主人和朋友——的民主,我决定让他们一只一只地进去,自己挑自己喜欢的地方,躺着或站着。果然,大概是猪都很喜欢这套,每只猪都露出一副很幸福的表情。

            作为一个养猪新手,一切都显得太顺利了。看着他们,我也很陶醉;直到妻子轻轻地拍我的肩膀,问我需不需要吃饭,我才从眼前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清醒过来。唉呀,我应该自责的。我真大意。我顾不上回复妻子的问候,马上走进厨房,拿一些我觉得适合小猪吃的东西喂给他们。他们刚才在马路边就饿了。我居然只顾着观看幸福的假象。好吧,下不为例。


            啊,时光荏苒。但我执意不想分清,这究竟是过了一天,还是许多年。时间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显得毫无意义。毫无意义!究竟是什么回事?小猪变成大猪,幸福变成了寂寞,十二变成了十一,生变成死?昨天安葬了懒懒,本想今天去猪棚安慰一下他们,却怎么也提不起那份心思。莫名其妙的去世。但懒懒的身体明明一直都挺不错的呀。胖是胖了点,但既不是死于自杀,也不是谋杀,更不是生病,我也搞不明白了。现在,剩下的十一只小猪可能都惶恐不已。别说了,我自己都惶恐不已。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一天居然已经来临了我才发现——我心爱的小猪会死去。他们从小到大,我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更别说将他们宰了或是卖给其他人。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是每天嘻嘻闹闹的哥们。我已经将房子旁边的草地承包了,每天小猪都有好几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我想,他们肯定比那些在度假村里会游泳的猪还要幸福:因为有我呀!

            虽然前几天懒懒没有参加我们的户外活动,但他一向这么懒,我也没留意。或许,如果早点发现他不舒服,可能他就不会突然离开了。如果他们会说话就好了。不过,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哪有面目见他们。

            好几天过去了,我只敢偷看他们,不敢靠近。这几天,猪棚的门都是大开的;我觉得事到如今,他们自己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去留;我虽然很不想他们走,但是我不能再自私了。但他们从来都没有出去过。连户外时间都没有出去。他们大多数都在自己的位置蜷缩着,每只隔着一定的空间。啊,他们真孤独。他们是需要我的安慰的,但我却在逃避;他们甚至可能都不明白我打开门的意图,以为我要把他们宰了。不不不,绝不能再让他们难过。我现在简直就想直接从二楼跳到他们的棚里。我“咚咚咚”的脚步声可能把他们从孤独中惊醒了。等他们纷纷昂起头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他们的中间了。

            那一刹那,我还好像真的听见了他们在说话。我想我大概明白他们这几天里,不互相依偎,只是每个都孤独地蜷缩的原因。他们之间七嘴八舌的;小小说他就知道我不会抛弃他们的,他的眼睛里最先闪烁着喜悦的泪光;慢慢说终于等到我了;乖乖说还好来了;皮皮是哽咽着说我再不来他就永远都不想见到我了......只有喜喜没有说话;他依然这样孤独地窝着,没想到,他一窝就窝了这么多天。我差点以为我要失去他了。

            喜喜是懒懒的好朋友,他大概很伤心。现在,晚上我会把门锁上,但户外时间会把门打开。奇怪的是,他们看到喜喜没动身出去,其他十只也不出去了。大概他们想陪着他一起悲伤。但他们也没有再依偎在一起了。过了好几天,我才落寞地发现,原来我的出现,也不能完全给他们信心,挽回大家曾经的快乐,驱散该死的孤独。喜喜真的是一动不动的,有好几只害怕喜喜已经奄奄一息了,都过去探一下喜喜是否还有气息。现在,晚上我都会陪着他们。我将喜喜改名为孤独者一号。我给他们讲我的梦想、我的幸福和我的心事。

            我虽然从小都住在城市里,读书勤奋,也一帆风顺,一直读到博士,但我的梦想是养一群猪,惬意地住在乡间。那是因为一幅画,或者说是广告。画中有一只放大的猪,他的表情透露出一股宁静,身后不远的草坪是一群虚化了的、在玩耍的猪。下面有一行字:想跟纯洁得笨笨的猪无聊地放肆吗?我当时不自觉地就回答:"想"。我忘记了究竟在哪里看到这幅画,可能在梦里;但后来,很奇妙地,我又在其他许多地方看到相似的画。

            这个梦想我并没有肆意宣传,因为我知道,很多朋友都会嘲笑我这个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的梦想。

            大概过了很久,我才有勇气从城市来到这里。在快要忘记这个梦想的时候,在看到上百只猪被关在颠沛的车子里快要麻木的时候,在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无所有又毫无准备的时候,我来到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它有点像我住在婺源沱川的样子。这一段时间,我过得很幸福。我感到,那些猪应该也很幸福。没有想到,我会因为养了一群猪而改变。我变得不吃肉,变得喜爱户外时间,变得邋遢而不讲究。

            而我的心事就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可以跟他们相处多久。

            就在我刚刚说完我的担忧之后,喜喜率先宣布离开。可能在懒懒的去世中悟出了某些真理,可能算是给了我的那些话一个回应。他说,他要去一个地方;他说,他会回来的。

            然后接着是路路的离开。他说他要环游地球,做第一只环游地球的猪。他要告诉其他人其他动物,其实猪并不是懒惰而无用的。

           小小说他想去找自己的父母。

           慢慢说他想去看看其他猪的生活状况。

           皮皮说他他不想活得像懒懒那样,只呆在一个地方,就离开了。这是我听过所有的理由当中,最令我心碎的理由。

           乐乐说他想把自己的快乐传递给其他猪,其他人。

           跳跳说他想结交新的朋友。

           花花说他想认识新世界,说不定会带更多伙伴回来。

           鼓鼓说他要用徒步的方式减肥,顺便数一下,自己究竟最远可以离开这里多少步。

           点点说他只是想出去把懒懒忘掉。

           最后,乖乖说他只是想离开,出去走走。

            我还来不及说好,还没有再次显示我的民主,努力强颜欢笑地祝福他们一路顺风,他们就消失了。其实他们很简单。没有行李,谈何包袱。

            真正说走就走的是他们,跟他们比起来,我之前谈自己的梦想,显得微不足道。不,应该是说,完全与之相反:如果我想养的只是一群听话而温顺的猪,那我为什么会遇见他们。


            他们走了之后,我颓废了好几天。我不知道我养猪的这个梦想算是对的还是错的,算是实现了还是破灭了。在我终于有点想清楚的时候,我决定在这间充满他们气息的小屋里写回忆录。每天早上写上一小章,下午就清洁他们的猪棚,然后在玩耍过的草地上躺一下。偶尔会去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十字路口看看。那群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被赶着,他们仍然没有学乖,仍然东张西望,仍然被打。这个小镇的时光好像仍停留在我刚到来的那天,变的只是我们。

            在我的回忆录写到“他们已经走了415天”的时候,喜喜率先回来了。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他是喜喜。他瘦了,但看起来精神很饱满,沧桑中夹带着成熟了的自信。他有点疲倦地回到当初他自己选择的位置,躺下来,美美地睡了一觉。

            我在二楼的窗边,不敢相信地写下,喜喜终于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当其他十只都陆陆续续回来之后,我以为这会是最美好的结尾,没想到,他们默契地提出,我们应该一起出发;他们同声同气地说道,不应该在同一个地方养猪的,而应该在路上。他们应该在路上彼此见过面,彼此深谙这次出走的意义。

            他们的意思是这次要带上我。我说好。我从他们身上学会了出走其实并不需要告别什么,不需要带上什么。他们带领着我走。我们走呀走呀,穿过原始森林,也穿过城市森林,穿越海洋,翻过山丘,走过无数条马路,也踏过无数林荫小道。走了一半之后,我发现他们其实好像有一个目的地,我们来到了一个城市,熟悉的感觉铺面而来。穿过郊区,几个红绿灯,拐过几个街角,我们来到一家医院,到了403房。一瞬间,他们好像全都缩小,调皮地分散在我的胳肢窝,不断地挠我。我应该要笑的,但是却笑不出。我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我耳边听到喜喜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你还像出发时那样年轻。”

            我还像出发时那样年轻。我还没明白这句话,然后就哭着醒过来了。


            醒来时看到的画面,并不像电视中被许多人围着,大家伴随着我的醒来而欢呼。我的身旁只有医院的护理,她看到我醒了,轻声细语地问了我一句话,就跑出去叫医生。

            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60年还是16年。后来护理告诉我,父亲已经在等待我醒来的时光里不堪重负,在前几年辞世了;母亲每隔几天会来一次,毕竟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并没有结婚,所以不会有妻子。我甚至没有女朋友,只有前女友。

            我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何住进医院的,做了多久的植物人,又在医生所谓的奇迹中苏醒。

            我以前应该是一名大学老师,但我已经习惯把自己当作一名养猪高手。我以为是我会失去喜喜他们的,没想到是他们失去了我。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我怀疑,喜喜会不会是预感到我会接着懒懒离开,所以才会如此忧郁。大家是不是想惩罚我,先让我尝尝孤独的滋味,然后再送我回来。现在,他们成了真正的孤独者,继孤独者一号之后,会有二号、三号、四号一直到十一号。有时候回想,懒懒的离开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个人在医院修养的期间,我常常思考梦和梦想的区别;小猪究竟是活在我的梦里还是梦想里。这一天,天气出奇地晴朗,阳光已经能够照进我的房间里,我伸手去触碰了一下这有温度的幻影,阳光仿佛能够穿透我白皙得可怜的指尖;我感到很实在。我趁没人的时候偷偷试着一个人下床。我居然可以慢慢蹭到窗边。有微风,窗帘有节奏地摆动,我的衣服也跟着摆动,很惬意;我觉得适合给问题一个答案。梦,是会醒的;而梦想永远与我同在。我不会让他破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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