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叫“大北村”。它最初叫“大悲村”,或“大悲庙村”。曾经的大悲村,有一座大悲庙,庙里供奉着大悲奶奶。我记事时,庙里的神像已经在破四旧时拆除了,房子成了小学低年级的教室,是那种拱形的砖圈的房子。庙前的空地是我们的操场,我小学一年级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奶奶告诉我,爷爷在世时给人家做长工,晚上就到大悲庙里守庙。一次和他一起的一个伙计睡觉时被魇住了,爷爷挥着衣服帮他驱赶,突然就倒下了,再没起来。奶奶说,是神把我爷爷接走了。我从没见过爷爷,也就没觉得伤感,只是第一次感觉乡俗文化的神秘。
因为有大悲庙,在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五,村里有一个古老的庙会。上世纪九十年代时,这个庙会被邻近的村子“小集村”给争走了。“小集不小,大悲不大”,小集村无论是人口,还是土地,都比大悲村多,又年年在这一天请戏,庙会被争走,也不是多意外的事。不过,大悲奶奶作为大悲村的守护神,她是要庇护大悲村的子民的,所以每年的这一天她都要搞出些动静,或下雨,或刮风,来表达她的不情不愿。现在,我们村里另起了庙会,是农历二月的十三,比起原来的日子,平静多了。
我上学时,村子的名字还叫大悲庙村,小学的名字就叫大悲庙小学。我家椅子的靠背上,都用墨汁写着“大悲庙村”,后面紧跟着的是我父亲的名字。我还记得做这椅子的,是一个穿街走巷的木匠。做椅子时,要先把锯开的木材放在一口大锅里煮,是那种口径一米多、常在冬天用来做粉条的大锅。可能这样会使木材更有韧性,不致于折弯时断裂。煮木材时会散发一种独特的香味。现在,这些椅子或丢,或残,只剩下了一把,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了,也只有它,还记录着当初吧。
是什么时候,村子改名叫大北村呢?又为什么要改呢?我不知道。也或者第一个写成“北”字的人觉得“北”字要简单些,更容易书写吧。在上小学的时候,我就曾很深沉地思考过这问题,“悲”是哀伤、痛心之意,“大悲”该是极度的悲伤吧,有谁会喜欢这样一个不开心、不吉祥的名字呢?直到2015年,在父亲生病期间,为给父亲祈福,第一次接触佛经,接触《大悲咒》,才真正理解“大悲”的含义,那是无限的感恩、无限的慈悲,与无限的承担啊!我亲爱的家乡啊,原谅我没有见过大悲奶奶慈眉善目的模样,原谅我的年幼无知,原谅我当初自作聪明的附会吧。
在我们村,那些上年纪的老人几乎都信奉大悲奶奶。我小时候就从奶奶那里听到过大悲奶奶显圣的的故事。那时,村里的孩子得了腮腺炎,家长们也会带着孩子向大悲奶奶祷告的。父亲在世时也信神,他供奉着大悲奶奶。父亲生前曾极力奔走,想在原址上筹建大悲庙,但是种种原因,一直没能如愿。
现在,村外高楼林立,在入村的道路口,竖立着“大北村”的牌子,“大悲庙村”已经彻底消失。这也许是现代文明对迷信蒙昧的胜利,它无所顾忌的侵蚀,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老去。我,我们,也终将成为回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