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书库搬出来之后,是住到后面的平房。但是看上去,所有通向平房的通道都封了。
我记得平房的窗户,是正对着当时十四中的操场。窗户终年不开,外面是长得很高的蒿草,以至于窗外是一片绿色。偶尔会“砰”的一声,有学生把篮球砸在窗户的栏杆上。
窗外是我的禁地。在我父母看来,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危险与罪恶,防不胜防,最好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谁都不要信。
我那时便是被关在家里的。我爸去干校了,我妈上班,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去幼儿园,便是被关在家里。
早晨起来还是有期盼的,枕头下面有剥好的核桃,用纸包着。
除此之外,便是百无聊赖。
除了外面学校偶尔传来的声音,这世界再无动静。
我力气小,只能费劲拉开五斗柜的最下面一个抽屉。里面有几本书,其中一本插图有《红灯记》中李玉和、李铁梅的彩色照片,都是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地注视我。后面是样板戏的简谱及唱词,我不识字,更不识谱,唯一记得的字是“西皮流水”。还有一本是我的《看图识字》。
五斗柜上面放着两个华美的玻璃罐子,肉粉色刻花的,里面装着白糖。那是我的圣地。我曾经踩着拉开的抽屉,去偷吃那上面的白糖。
我在大书库外面绕弯,想找一个通道去到后面的平房。书库外对着小马路开了一道门,铁门关着,门前停了一辆车,但行人进出的通道没锁。小马路对面就是湘江宾馆,当时长沙唯一的涉外酒店,现在正在整修。
从铁门出去,可以绕到我家平房的后面,看得到如今的实验中学,据说是一个全国有名的财经职业高中,也看得到我家的窗户。
从外面看,窗户挺高的。我不记得哪一扇是自己家的。但是一溜过去,当头有两扇做了木头的花格,看得出刻意装修过,仔细辨认,这就是船山学社的厅房,现在应该是展厅。
我小时候经常去船山学社的小院子里闲逛,原来我家的房子竟然与它是连在一起的。这是此行的一大发现。
挨着船山学社另外还建了一栋居民楼,大约是学校老师的宿舍,很简陋。从这边是完全没有可能过去的了。
我又绕回大书库。书库前面一片狼籍,当时我妈为训练我的意志,大冬天在前坪放一个搪瓷盆,让我在户外洗冷水澡的地方,大约就是现在停车的位置。
靠近船山学社那头搭了简易的棚子,有门,但是没锁,有人出入。我们进去,里面人说不让进,我们说来看小时候的老屋,说平房要拆了,那人才没有阻拦。
棚子显然是后面搭的。以前这里是这一溜平房的社会中心,因为有唯一的一个水龙头,家家洗衣做饭用水都在这里,热闹得很。现在水龙头没有了。迎接我的,是一只慌忙跑走的大老鼠。
原来这个走廊这么窄!
我家对面,应该有大书库的后门,以及伸出来的宽阔的台阶,不知道是记忆有误,还是现在封死了,拆除了?
我曾经在这个走廊上摆过小板凳,把我在海南当兵的舅舅寄来的水果罐头,一人一个小碗一片小勺,分给小朋友吃,小心翼翼端着碗的孩子们,就端坐在走廊,以及后面的台阶上,甜蜜而狂喜。这一幕刚好被下班的我妈看见,那时水果罐头金贵得很,但是她没有骂我,反而在小平房一带四处夸我大方。
房子最后的住户也搬走了,一地的废弃家具。房子后来被改造过,每一间都装了一个蹲坑,算是现代生活的最低配置了。
第一代图书馆原住民都离开了,只剩下层叠悬空的电线、空调室外机生锈的铁架,以及被青苔染绿的水泥地,这些生活过的痕迹,只是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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