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

作者: 魏著新 | 来源:发表于2017-05-24 23:07 被阅读0次

    那一年,我刚好十五岁。一场伤寒病,害得我休学在家。病好一些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父母白天要去上班,姐妹们也要去上学,为了不让我一个人在家太寂寞,妈妈给生产队长说了话,让我暂时去河边的谷子地里去“喊雀儿”。这样一来可以让我再休养一段病得像麻杆一样的身体,二来可以参加一些比较轻松的劳动,为家里挣几个工分。

    田螺姑娘

    什么叫“喊雀儿”呢?顾名思义,就是用声音与鸟雀交流。但这种交流不是一种温和的交流和沟通,而是一种和鸟的斗智斗勇,秋天田野里的庄稼成熟的时候,会有很多鸟雀来啄食,“喊雀儿”就是用大声的呼喊惊走来吃谷穗的鸟儿们。

    田螺姑娘

    我要去“喊雀儿”的地块叫大坝尖,河坝在那个地方拐了个小弯,形成一个拐角坝,所以人们叫大坝尖。站在高大的河坝上就能看到奔流的黄河,那宽阔的水面会让人产生很多遐想。河坝边长着一棵棵高大的柳树,是麻雀们开会的地方。肥沃的土地上不仅生长着一片穗儿已沉甸甸垂下去的谷子,还有糜子、包谷、胡萝卜等。我曾无数次去过大坝尖,那里的河边有一个清澈的回水湾,常有小鱼在这里游玩;还有一片细腻绵延的沙滩,天热的时候,我和村里孩子们经常在这里游泳,游完了就躺在沙滩上,晒晒太阳,打打闹闹……

    田螺姑娘

    第一天去上班自然是大清早,鸟儿们可不会睡懒觉,天不亮它们就会出来觅食,谷子地是它们觊觎已久的。当我急匆匆赶到大坝尖时,一群唧唧嚓嚓地麻雀正在谷子地的上空盘旋,它们在空中变换着队形,时而俯冲,时而上升,翅膀发出的声音时远时近,震撼有力。这时我看见,薄雾弥漫的田野里,一个身穿湖兰衣服的姑娘正在我们生产队的田边一边挥动着胳膊,一边“噢噢”地对着天上的麻雀大喊。那一群贼头贼脑的麻雀显然已经很熟悉这一片金黄的谷地,这里有它们最喜欢的美餐。它们在天空执着的盘旋着,田边的姑娘看它们飞到那边地头将落要下的时候,她从田埂上飞跑着赶过去,一边喊着,一边扔出手中的土块去打那些贪心的家伙。麻雀看姑娘赶过去,一个盘旋拉起,又直奔另一边地头,当它们呼啸着、自以为是地列阵冲过来的时候,我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奋力向它们扔去。麻雀们没有想到我的到来,迎头痛击之下,它们只好灰溜溜地飞到河坝边的那棵大柳树上,去开会讨论如何应付我的招数。帮我赶走麻雀的女孩这时走了过来,后来好多年我都会记得,她就像是那位田螺姑娘,似乎是从云雾缭绕的仙境款款走来,在长满青草,野花遍布的田埂上,她曲线分明的身姿是如此迷人,两个不长不短的发辫在脑后舞蹈着,像两只欢快的小手。她走路的姿势没有一点的做作,却会让人过目不忘。在经过田埂边的一棵大树时,她用一条胳膊轻轻扶一下柳腰,然后轻巧地跳过水渠,亭亭玉立在我面前。这时我总算看清了,她是长坡队的一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已记不清了,因为那一年我才虚岁十五,我清楚地记得,她有着修长的身姿,皮肤白细,明哞皓齿,笑靥如花。

    田螺姑娘

    多年后,我一直怀疑那个青草上洒满晶莹露珠的清晨,帮我“喊雀儿”的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临村小妹,黄河里难道也会走出田螺姑娘?

    向我走来的姑娘照看的是我的谷子地旁边的一块糜子地。她来“喊雀儿”已有好几天了,我们队的那片谷子地要不是她的照看,恐怕早已有不少谷穗再不是”笑弯了腰“,而是穗儿空空向天看了。后来,我们就一起在那一片茂盛的田野里一起“喊雀儿”。我每天都会早早地赶过去,心里揣着一个秘密。她可能已经习惯了早去,每次我来到田边的时候她都会在那里。我们会互相帮着背一下带回家的猪草,交换吃对方带的馍馍,我还会去偷摘几个园子里的水果给她。附近还有一个男孩子是看包谷的,我们三个常常聚到一起聊聊天,干一些今天想来无比幸福的事。有一次,我们扳了男孩地里的包谷,三人到河坝的后面,抱来一堆干柳枝,然后点起一缕炊烟。烧包谷是“喊雀儿”的人最爱吃的野餐,至今我还记得她吃烤包谷时鼻梁抹上黑灰的样子,她银白的牙齿啃金黄烤玉米的情境让我们大笑不止……

    田螺姑娘 田里的麻雀多得无数,它们的伎俩也是无穷的。丰收的田野是他们最丰盛的餐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尽管它们被“喊雀儿”的人驱赶得飞来飞去,可谁会知道它们的心思,大田地里随便逛逛,与“喊雀儿”的人逗逗趣,成群结队地唱着歌在蓝天里飞翔,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闲适幸福的生活!

    当然,我的生活和鸟雀一样也是幸福无比的,病体因为“喊雀儿”而越来越好,身心里有一种野性的冲动。大坝尖的劳动充满了诗情画意。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鸟儿也用完了早膳去树上谈情说爱了。我则想到了一个妙招。

    “田螺姑娘”坐在从家里拿来的小凳子上一心一意地绣着她的鞋垫,一有闲时间她就会去绣,纤细的银针连着五彩的丝线在她手中飞动。她干活时很少说话,鞋垫上有精美的图案,有喜鹊登枝、鸳鸯戏水、富贵不断头……她在细心编织着她的梦想,也许还有内心的相思。我不知道这相思的五彩丝线连着的到底是谁,但我知道家乡的少女都会绣鞋垫,大家在一起会评比谁绣得好,绣得好的姑娘会吸引村里青年的目光。“田螺姑娘”的鞋垫是绣给我的吗?我有时也会这么想,朦朦胧胧的,但我知道她长得漂亮,又有一手好针线,追求的人会不少……想到这些时,我会盯着她看一阵。她一直不说话,埋头干着手里的活,但我能看到她最美的地方,那就是她的睫毛。那是一双迷人的睫毛,至今我都认为她是我见过的所有少女中最美的——修长如琴键,轻轻一眨眼,便会有美妙的音乐流淌。我多希望她眨眨眼,有动人的旋律飞扬。但她没有,她在等什么?那一排琴键还没找到弹奏的高手?

    田螺姑娘的鞋垫

    阳光照在无垠的田野,谷子在风中摇头晃脑地炫耀着它的沉稳,糜子的波浪如紫红公鸡的美羽,包谷地是列阵的仪仗队,迎着灿烂的阳光,我们和爱情一起成长。我要成长为一个高手,就要去实现自己的妙招。麻雀们吃饱喝足后在河坝边的柳树上开会,似乎在进行大选,鸟多嘴杂,吵得不可开交。我走到树前,抱住树杆向上蹿去,这是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柳,中间的枝被人为砍去,周围的枝杆却非常稠密。我爬到树上,麻雀轰得一声全飞走了,于它们而言,仿佛发生了战争,我就是霸道的入侵者。爬到树上,我要建一个树上的小屋。折些大树枝,搭在树枝的中央,再在上面铺上细小的枝叶,周围的树杆用臂膀将我的床稳稳撑起,我的树屋就这样建成了。躺在树床上,柳树略带苦味的清香弥漫着,斑驳的阳光洒在树上,在我的身上。从树上我能看见“田螺姑娘”,远远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便有无限的满足。在我的树床上,有美妙的遐想中,我酣然入梦。

    田螺姑娘

    不知啥时候,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喊,睁开眼时,已是夕阳西下,麻雀们又在天空列阵盘旋,这是它们晚餐的舞蹈。“田螺姑娘”在远远地喊着,我在树上呼应着,我似乎看到她的琴键在急促地弹奏,会不会是一曲爱情交响呢。

    那年之后,我就去了外地上学,再也没有见到她。后来回家去,曾想过去找她,但时过境迁,那份心思终是未了。

    田螺姑娘

    再后来,我年过不惑,儿女已是青春年华,我希望她们带着自己的爱情回家。我们全家会坐在沙发上讨论家庭和爱情,讲起这段经历,女儿说,你们在那个芳草遍地,鲜花盛开的地方相守,仅仅是“喊雀儿”嘛?难道没有一些其他故事……我笑道,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没有街头接吻的少男少女,没有大胆直白的情欲表达,羞涩含蓄是那个时代最鲜明的爱情符号,田螺姑娘就是我们最甜美的爱情理想。树屋里的打望和金色田野里的相守已经录成影片,今天给你们放影的,就是其中的一段。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田螺姑娘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trqax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