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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大千世界中无法泯灭的就是天理了,在尧舜时代,看到的都是德政;在孔门儒学的课堂上,听到的都是仁义道德。横看竖看,都是天理,左看右看,迎接不暇(在圣人的言行、学问中,天理当然存在啦)。从哪里能够看出来天理确确实实永远存在?就是在恶人恶事恶行之中,天理也时不时就会冒出来。比如:“我的命运难道不是早就由上天决定了吗?”大家都知道这是纣王为自己开脱罪责。但是,“上天”这个字眼,为什么突然从纣王嘴里蹦了出来?“还有什么地方没有道义吗?”大家都知道这是盗跖的借口。但是,为什么“道义”这个字眼突然从盗跖嘴里说了出来?纣王所作所为与天理相违背,却突然说“上天”;盗跖所作所为与道义相违背,却突然说“道义”。嗯嗯,不是这样的话,又怎么会知道天理确实是不可磨灭的呢?
梁伯喜欢大兴土木,欺骗百姓,招致贼寇,自取灭亡,他的罪行摆在那里,不容争辩。我却从他的罪行中,看到了天理所在。人们都认为梁伯欺骗百姓是梁伯的欺诈之心,我却认为这恰恰说明梁伯是有良心的。世俗所说的良心,都归属于仁、归属于义、归属于礼、归属于智、归属于信,没有敢把欺诈当成良心的。把欺诈当成良心,难道有什么说法吗?答案是:欺诈不是良心,但是,欺诈的理由却正是良心啊。梁伯大兴土木,他认为是正确的呢?还是认为是错误的呢?如果他认为是正确的,肯定不会欺骗百姓说“这是因为那些贼寇要来攻打我们”,也不会欺骗百姓说“秦国要来袭扰我们”。正是梁伯心里发虚,知道是错误的,害怕百姓不听话,所以,撒谎说外面有敌人来威胁啊。喜欢大兴土木而无法自拔,这是心里有私欲。心虚而不安的,却是良心发现。欺诈当然不是良心,心虚难道还不是良心吗?在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到天理就在人的欲望之中,从来没有离开过。梁伯的私欲刚刚萌发起来,心里随之就有了发虚的感觉,是谁引导了良心诱发了良心?
唉!梁伯心里发虚,就开启了纠错的大门,就奠定了归于礼制的基础,这正是尧、舜、禹、汤、文、武所走的道路。圣人能够主动迎接这个善的念头,并推广她,扩大她,就像江河决口一样,不可阻挡。梁伯心里刚刚发虚,却马上进行欺诈,良心刚刚萌发就又压制下去,又怎能扩大良心?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与恶念一起萌发出来的对立面,就是良心,想毁灭她是不可能的,想背离她也不会跑太远。如果继续生长,就是君子;如果无以为继,就是小人。能不能让善念继续生长,就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所在了。所以说,善于学习的人,不担心善念不萌发,而担心善念不生长。
《东莱博议·梁亡》
天下之不容泯者天理也,登唐、虞之朝者,举目皆德政;陪洙、泗之席者,入耳皆德音。纵横交错,无非此理;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果何自以窥天理之真在哉?至于居横逆诐淫之中,天理间发,岂非是理之真在欤?“我生不有命在天?”人皆知纣之托辞也。然天之一言,胡为而忽出于纣之口哉?“何适而无道?”人皆知跖托辞也,然道之一言,胡为而忽出于跖之口哉?纣身与天违,而口忽言天;跖身与道违,而口忽言道。噫!不如是,何以知是理之果不可亡欤?
梁伯溺于土功,罔民致冦,自速灭亡,其罪固然矣。吾独于罪之中,而知天理之所在焉。人皆以罔民为梁伯之诈心,吾独以为梁伯之良心。世之论良心者,归之仁、归之义、归之礼、归之智、归之信,未有敢以诈为良心者也。
名诈以良心,岂有说乎?曰:诈,非良心也,所以诈者良心也。梁伯之版筑,其自以为是乎?自以为非乎?如自以为是,必不待罔民以某寇将至也,必不待罔民以秦将袭我也。惟其心慊然以为非,恐民之不我从,故虚张外寇以胁之耳。嗜版筑而不已者,心之私也,慊版筑而不安者,心之正也。诈固非良心,慊独非良心乎?是以知天理常在人欲中,未尝须臾离也。梁伯欲心方炽,而慊心遽生,孰导之而孰发之乎?
呜呼!梁伯一念之慊,此改过之门也,此复礼之基也,此尧、舜、禹、汤、文、武之路也。圣人迎其善端,推而大之,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御。梁伯一慊方生,而遽继之以诈,自起自仆,良心安得而独胜乎?是知与生俱生者谓之良心,毁之不能消,背之不能远。有以继之,则为君子;无以继之,则为小人。继与不继,而君子、小人分焉,故学者不忧良心之不生,而忧良心之不继。
【附评】
唐荆川曰:文有理趣,而语句洒脱。孙执升曰:前半言天理,后半言良心,良心之不亡,即天理也。天理独出于纣、跖之口,良心独在于诈心之中,专为小人诱掖,故多用叩击法。朱字绿曰:孟子言性善,朱子言虽下愚不能无道心,自是颠扑不破。从泯灭良心处看出良心,意更警切。由此推之,凡为不善而工于覆匿,与为不善而假托善名者,何非良心之所在也。王伯安言良知,是知有良心者矣。用曰无善无恶之体,然则良知又是何物?至今祖术其说者,必欲打扫善字一空,归于虚无而后止,使之心体果无善无恶,必不知善之为是、恶之为非也。梁君何为?复欺罔其民以行不善耶?从和尚位下讨生活者,必又曰满街都是圣人矣。张明德曰:人性不善,上智与下愚,均有这点种子。朱子亦尝言:'人虽极恶大罪,未尝无道心。’可知为善之良心易见,而为恶之良心难测也。文能从此中看出良心二字,用意独奇,尤妙在分君子、小从在良心之继与不继二字,内有多少咀嚼,且开多少法门。无善无恶心之体,体本浑然如一太极。所谓良知者,乃浑然中不见有一恶之可指可名,因无恶之可指可名而谓之善,非心之体实有善恶之分也。事有善恶,而念无善恶,念加于事之善者则为善念,念加于事之恶者则为恶念。
《博议》中已详言之:“人有求财不厌为贪心,乃本此心以求道,则与夫子学而不厌何以异;又有守则弗失为吝心,乃本此心以守道,则与颜子之服膺弗失又何以异?”向之恶今之善,特因利与义而改其名,彼心之体曷尝有善恶者耶?颜渊曰:“舜何人也?子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果尔则满街街都是圣人,奚必从和尚位下计生活费哉?然则人皆患向善之心不专,或转求道守道之念以求利而守利,则满街都不免是凡人耳。至谓祖述王氏之说者,必将善字打扫一空,归而止于虚无,此不足患也。在自伸其说者,能明辨以析,而不囫囵其语焉,斯得矣。
附:《梁亡》
鲁僖公十九年,梁亡,不书其主,自取之也。初,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处,民罢而弗堪,则曰:“某冦将至。”乃沟公宫,曰:“秦将袭我。”民惧而溃,秦遂取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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