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想谈谈这个话题,又恐我浅陋的认知,只拼凑得出一堆空泛文字,说不清道不明。然这个话题已在脑海萦绕许久,每每听到,总要蹦出一矛一盾,这矛盾之争,似乎终于要言和了。
近些年来,时常听到身边人或网络上说及,我们没有信仰,拜金、唯物、利己,泱泱大国,何其悲哀的自嘲!然稍稍一想,似乎又不无道理,新时代的人们,浸泡在灯红酒绿的繁华中寻欢作乐,娱乐至上,心中追求的,多浮于尘世欢愉,最喜闻乐见的,诸如“先挣它一个亿”、“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单身狗很受伤”之类,大都离不开对奢华生活的向往与现实的调侃,而关于精神信仰,说不上来。有人说,我们也有宗教信仰,比方说,拜佛。佛教自唐朝在中国兴盛至今,信奉佛教的国人不在少数,然走进寺庙,跪拜佛前的芸芸信众,口中小声默念的不过各种祈求,求财、求偶、求学,偶听到祈愿世界和平的,竟会顿觉肃然起敬,说到底,诸多信众亦不过妄图通过祈祷得到自身缺少或患得患失的东西,对礼拜的佛,不甚了解,走出寺庙,心中念想的,只是那份祈求,而非高高在上的佛,更非这个以佛结缘的庞大信徒组织,这自然是不合格的信仰。有趣的是,类似的“信仰”却很普遍,就拿泉州这个地方说,泉州自宋元时期成为东方第一大港后,世界各地的人们往来密集,久而久之,诸多宗教信仰汇聚于此,今日的泉州成为名副其实的多信仰城市,外来的如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等,本土的如神明祖先、海神妈祖、忠义圣贤关公孔子等等,一个家庭可以有多个信仰,甚至一个人也可以有多个信仰,于是有人便会调侃,多信仰说白了不过没信仰。不可否认,普罗大众跪在观音前、跪在关帝前、跪在祖先前,心中的念想并无太大差别,多信仰,信的不过是自己,自己是不需要“仰”的,只能称自信,而非信仰。
那么信仰长什么样?许多人最先蹦出来的画面或许是前往布达拉宫朝圣的苦修者,一路行三跪九叩大礼,缓缓朝心中信仰的佛靠近。甚至还会蹦出许多反恐大片里,恐怖分子为他们的真神阿拉甘愿采用自杀式袭击。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倒是虔诚至上的精神信仰,虽然看上去不开化、执迷不悟。信徒的虔诚固然值得尊敬,但执迷不悟这个词用在这里我想并不为过,就说藏区苯教信徒,千百年来,他们深信藏历重大节日中高高竖起的旗杆上,那些随风摇曳的经幡是上天赐予的护身符,而能抢到经幡最上端的金顶,则是最幸运的人。对于这些古老苯教的信徒而言,代代传承下来的对神灵的信仰以及与神灵沟通的信物,是不容置疑的,这无关个人,仿佛纯粹是融在历代的基因里头,与生俱来的存在,这听来似乎愚昧,但这便是信仰。
古老苯教的习俗,让我想到潮州的游神会。潮州也如泉州,是一个多信仰城市,我们进开元寺烧香、到青龙古庙拜安济圣王、访海阳儒学宫拜孔子、上山祭祖,不单如此,还有各个区域的游神会,各家各户的土地公,等等等等。就像苯教信徒争抢经幡,许多区域游神会后的祭品,比如一对大桔,甚至祭坛下人们铺的跪垫——草席,都会成为村民拍卖竞价的幸运品,西部边陲与粤东沿海,一东一西,大同小异而又大相径庭的信仰。诚然,我们定远不及苯教信徒般虔诚,我们遵循的,不过上一辈又上一辈传下来的习俗,在日益简化的仪式里,已经难以嗅到人们发自内心凝聚的浓烈的节日气息,与其说我们信奉这些神明,倒不如说是一种世代习惯。祭祀,可追溯至远古,迷信的人类先祖因敬畏自然而形成多种形式的祭祀活动,祭祀在古代是一桩庄严而隆重的大事,延续至今,仍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随着人类的脚步在历史时间轴上行进千万年后,现代科学已揭开了各种神秘天象的谜底,人们不再因愚昧而敬畏自然,更多的是因祖祖辈辈的教训,这种教训就像苯教信徒对神灵的信仰一般,也是融在了历代的基因里头,并非不容置疑,却又不易否决。
祖辈流传下来的教训实在太多太多,比方说,某户人家的祖上临终遗愿,人死后都要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他的孩子便哪怕千山万水,也要圆老人家的归乡梦,往后延续,便有了子孙的家乡情结,乃至祖国情结;又比方说,几代人在生活中,发现床头对着窗户睡觉,易生病,便告诫子孙,床头不宜对着窗,口口相传,往后延续,便演变为风水学;再比如说,母亲在女儿出嫁当天,将手腕上的玉镯子摘下,戴在了女儿手腕上,称这是当年自己的嫁妆,往后女儿又会当成一个重要的仪式传给下一代,这便有了一个代表血脉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家族信物。这许许多多的教训,后世子孙在遵循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对它们进行了分类,进而形成我们常说的文化,若分得细,就如泡茶的程序、烹饪的火候、筷子的讲究等等,这些具体的细分又可归结为饮食文化这样的大类别,上面提到的祭祀,也不过风俗文化里的一个小门派,连同建筑文化、工艺文化等等的大类别,最终便统归结为一个听起来沉甸甸、包罗万象、有重量、有厚度的名目——民族文化。
民族文化,简简单单四个字,内涵却很大很大,大到近乎虚幻,就好像宇宙中的黑洞,不见其身而知其力,它拉扯着仿佛是一盘散沙的我们每一个个体,绕着它高速旋转,好似一股强大的向心力,若没有它,每一个个体便会四散疏离,因有了它,看上去分分散散、不同轨迹的个体实质上却紧紧凝聚在一起。个体在高速旋转中,向心力逐渐增大,转得愈久,便愈凝聚,愈难停断。中华民族并非人类史上最古老的民族,却是延续最悠久的民族,靠的便是这股向心力在紧紧牵引着每一个个体,我们在浑然不觉中,围着它旋转,就仿佛我们感受不到地球的旋转一般,这旋转早已成为每一个个体理所当然、无需控制的存在。它就在我们的血脉里头、在基因里头、在一切衣食住行里头,它看不见,它也看得见,一件件珍贵历史文物,便是我们与它连结的信物,神圣而厚重,我想,它称得上是一种信仰。
我们信仰着祖先,信仰着整个中华民族,这种信仰同样代代传承,同样虔诚,只不过它就如中国水墨画一样,含蓄而内敛,初见不过一滩墨水,细看原是深深浅浅、粗粗细细,浓的山、淡的水,尽在其中,它可谓最高意识形态的信仰,我们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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