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八十二章
霜风吹残归家路
劫财不成响马哭
经过这些年的折腾，我突然想起死里逃生的爹，想起为了抗击小日本而客死他乡的三叔，我也感觉到无助无奈和无法悲伤，眼前只是一片迷雾茫茫。抓丁拉夫，派捐派款派粮……曾几何时，家里冷锅冷灶的，一家老少眼睛看眼睛愣神，再盯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发呆，这日子难熬啊！
五叔和我爹怀揣烧钢炭赚的钞票，如吃了蜜一般高兴。他们各自装满一担碎钢炭，说是过年的时候，家里来客人了烤火用。
我们在防水棉鞋外绑了几圈葛藤防滑，爹和五叔各担两篓冒尖的碎钢炭，我就用竹篾背篓背着他们的夹袄，他们走在人家踩过的脚印上，脚杆打晃儿，担子在肩上吱嘎吱嘎叫唤着，如同饿狼的哀嚎。
我们踏着厚厚积雪，在窄窄陡陡的深山小路上，一步紧挨一步，艰难地挪动沉重的步履，如同几只虫儿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蠕动，翻过凉风垭，便是斜斜的下坡石梯，离家也就越来越近了。
雪花飘落在光亮的乱石梯上，踩在上面如抹了油那般溜滑，稍不注意就会摔跟斗，若一不小心摔倒，就会跌入万丈深渊。爹和五叔杵着棍子，一步一步挪动着艰难的腿脚，缠满葛藤的脚上裹了厚厚一层雪泥。我也杵着木棍，跟在他们脚后跟，披一身风雪，踩一路泥泞，家在山下的苍茫迷雾中。走到凉风垭的一抹平地时，五叔说歇歇，就放下担子，坐在扁担上喘粗气。
还未舒舒服服喘口气，突然一声怪笑声从一个大磐石背后传来：“炼钢炭的，把钱交出来走人，我们只要钱，不会伤及你们性命的。”
爹和五叔惊愕地站起来，本能地紧握手中扁担，警惕地看着大磐石后闪出那几个头裹黑纱帕子，脸抹炭灰，双手端枪的棒老二。我爹一脸惊慌失措，拿扁担的手在哆嗦，倒是五叔镇定自若，一脸堆笑着，从兜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来，给那几个棒老二各递一支烟卷，忙说：“兄弟们，我们只是下力的挑二哥，除了这担钢炭就再也没啥子了，你若要这两担煤，给你们就是。”
领头的胖棒老二晃着手里的短枪，恶狠狠地吼道：“给老子少扯把子，把卖钢炭的钱留下可活命，若再啰嗦，老子就敲碎你脑壳。”
五叔忙双手打恭，依然笑着说：“兄弟，话不要说得这般难听嘛，我老五不是小家之人，我兜里是有钱，叫你们大哥曾老虎来拿，我二话不说，直接给他便是。你们几个，就算我掏出钱来，谅你也是不敢拿走的。”
“五哥？”几个棒老二愣神着，相互对视，自言自语，“不是说五哥抗战走了么？这人可能是冒牌五哥？”
五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钞票，在手里扬了扬，一脸傲气，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几个龟儿子小棒老二，还敢怀疑老子是不是五哥，老子纵横江湖十几年，站不改名坐不改姓。尔等几个小杂毛有本事的就来拿钱，谁拿走归谁！”
我和爹吓得浑身打抖，我躲在爹背后，爹扯扯五叔衣角，轻声说：“五哥，我们打不赢的，人家有炮火。”
五叔说：“有我，你怕什么？这几个龟儿子找死还不配。”
胖棒老二听五叔骂他们龟儿子，把眼一瞪，哗啦啦地拉开短枪保险栓，骂道：“你还敢冒充老五，还敢骂老子们龟儿子？看老子们不把你打成筛子。”
五叔冷笑道：“且慢。”就把头上的鸭舌帽扔地上，他的寸板头顶现杯子大一块伤疤。
胖棒老二一见，突然哈哈一笑，忙点头哈腰，双手打恭施礼道：“五哥对不起，对不起啊！小弟只听说你上了前线，也不认识你，今天相见，果然气度不凡，若有冒犯，还望五哥多多海涵。”说着，几个棒老二就诺诺而去。
五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手枪来，朝几个棒老二头顶开枪，几个寒鸦坠下来，不偏不斜落在棒老二的面前。
领头的棒老二忙转过身来，朝五叔一个劲磕头：“五哥饶命啊五哥！”
五叔哼哼着从鼻子里发出声音：“全部跪下！”
一拨劫匪齐齐跪下来，浑身直打哆嗦。领头的胖棒老二忙掏出身上的所有银元和金银首饰，放在五叔面前，哭丧着脸哀求：“五哥饶命啊，这些都给你们哈”
五叔看也不看那些带血腥的玩意儿，指着几个棒老二教训道：“你龟儿子一个个的，年纪轻轻，国难当头不去打日本人，就只晓得抢下力人的造孽钱，还算个人吗？”
胖棒老二说：“五哥说得对，我们不该不务正业，手里有枪，该上长沙打日本人去。
五叔说：“快滚，回去告诉曾老虎，赶快解散他的土匪，莫要再坑老百姓，要么做点生意赚钱过日子，要么抗日去，死了还可留个好名声。”
几个棒老二连滚带爬逃命去了。看着几个棒老二消失在大石头背后，五叔摇摇头，一声叹息：“这个年月，棒老二也抢不到东西了。我们走吧。”
五叔拾起地上的银元和金银首饰，一股脑儿放进我兜里，对我爹说：“白娃都成了半大娃，让他上学去吧。这钱你们拿到起，让娃儿多读书，家里才有希望，国家才有未来。”
我爹吓得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感激地看着五叔，并一再推让。五叔说不要推推拉拉的，收到起。
我爹让我给五叔磕头，没待我磕头，五叔就拉着我的手：“白娃这么聪明，肯定有出息的，莫要当野娃儿了哈，你看你三叔多英雄好汉。”
五叔说：“男人嘛，总得像个男人。”
爹说：“你五叔才是英雄好汉，干大事的人。”
我爹拿崇拜的眼神看五叔，小声问道：“五哥，你这些年在外面混，名气很大啊。他们一听到你的名字就畏惧三分，看到你头上的伤疤，就吓得屁滚尿流。”
五叔淡淡一笑道：“我是跟黄老板操，所以道上的人还是要认的，但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通过这些天与五叔的接触，我对五叔崇拜得五体投地，他就是我心中的英雄黎梓卫。
我们终于踏过一段雪凌覆盖的陡峭石梯小径，本以为回家的路平坦轻松，哪知浓雾一团一团聚集着，肉眼所及不到十丈，人恍若在乳白色纱幕里晃悠。
雾雨虽然细细如丝如尘，但落在头发上却是白茫茫一片水雾，雾雨打湿官道，缠满葛藤的脚踩在油滑的泥路上，好似踩进一锅糯米饭中，黏裹着鞋子如泥球，不仅笨重还打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在地，就会嘴啃烂泥。我一路小心翼翼跋涉，一路气喘吁吁问我爹：“爹啊，我的脚起泡了，还有多远啊？”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