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尔湖畔

洛克纳陨坑的怪女人，我在过去的日子里时不时会想起她来。如果这是一场结局注定的游戏，我能不能做到像她那样，坦然接受从天而降的规则，并且按部就班地完成终局？我当然会考虑试一试，但毕竟心有不甘。为什么不能有其他退路，为什么不尝试改变不知是谁制定的规则。有时候我后悔没有让约拿那样做，不过我并不能确定那就是出路，也知道那不公平。

随着时间，有些事情注定会发生，无处可逃。

到了夏末，我的儿子就必须去学校上学。这是我的妻子最后的底线，也是我与她最终的约定。他已经到了年纪，我们不能再把他藏在家中了。我已深陷情报局的工作，一边监视林地上各类事件的关联，一边了解陨坑的研究，并且很可能随时会被调任军情六处。我对这种调任有些忌惮，因为它会让我在游戏规则的漩涡里越陷越深。但我并不厌恶，因为就像陨坑里的怪女人、卡尔森博士、高大威猛的金发男人，他们都在和我一起下沉，完成自己归为星尘的旅途。

也许，有一天某种巨大冲击也会把这个世界的星尘推向其他世界，并用微粒般的语言再悄悄诉说古老的真相，谱写新世界的法则。一旦是这样，也许两个世界、许多世界之间的事件就会缠结，因为宏大的众生意识出自同一个点，它们在其中发生并互相作用，而缠结的速度是光速的万倍，藴含着人类的大脑无法理解的简洁答案。时空、因果律在它们之间彻底脱离了人所能触及的法则。

存在于不存在，所谓于无所谓，某人的现实只在弹指一瞬，微不足道如尘埃。

至于我，我似乎正用自己的意识完成每一个决策，然而每一个结果却最终推动、印证着既定的法则。有些事情必须去做，我必须定期更换工作时的化名，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我的过去。令我烦恼的是，儿子在入学前也需要更名，他的原名会让有些对手追查到我们的过去，那样不单是我们，可能会波及、伤害到更多与我们有过交集的人。我虽不想影响儿子的生活，更不愿给无辜的人增添困难，所以必须这么做。

在此之前，在春季晴朗的一天，我带着儿子去了斯图尔湖郊游。这让他非常高兴，因为可以和我一起渡过几乎一整天。“这是我一生中最棒的一天！”他在出发之前就兴奋地说。

卡尔森博士开车送我们，他一直对我们关怀又友好，我也一直配合他，显得他像我的亲密老朋友。虽然事实连我妻子都很清楚，卡尔森博士负责着我们家的安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团队的密切监视中。

“数周后，你会被调任军情六处。”卡尔森博士边开车边说。

“那么快。”我的心里早有准备。

“还有，军情处给你配了个搭档，你的确需要一个。”

“我不需要。”

“这可由不得你。而且，如果某一天我不在了，谁来照看你们的身后？”

我看了看卡尔森博士，他似乎正专心开车，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一定预感到了前方的某种危险。我不知道属于他的故事会是何种结局，但他似乎也已经做好了坦然接受的准备。

“你的搭档今天会联络你。”卡尔森博士把车停在湖边的帆船码头上，为我的儿子打开汽车后座的门，并帮他解开了童座上的安全带。“祝你们今天愉快！”他笑着对我儿子说道。

码头边原来有个帆船学校。今天是周末，似乎是今年春天以来天空最蓝的一天。在映衬着碧蓝天空的湖水上，学习驾驶帆船的人不少。我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许多新手努力地操控帆船。湖面安宁如镜，清爽的微风刚好让皮肤感受到它的存在，可那些帆船不知为何却颠簸得很厉害，有时感觉那些身穿救生衣的新手就要掉入湖水里。

儿子的注意力暂时还在湖边的一个儿童游乐场和我给他买的巧克力冰激凌上，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找我，这让我还有一点时间来踌躇一件事。

就在我面前竖着一块导游牌，往左数百米就是弗勒瑟岛。布鲁塞尔的那个凌晨已经过去数月，我仍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准备好。我的理性告诉自己完全不必纠结，今天的重点是儿子，属于我们父子的时间。况且那个人远在布鲁塞尔，我也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何必在意？只不过，今天的确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像面前的斯图尔湖，它美得像童话中的场景，围绕着它的森林充满魔力，我似乎能切实感受。

“爸爸，我们去那里吧。”

我转过头去，儿子看来已经对游乐场失去了兴趣，巧克力冰激凌也已耗尽，嘴边沾着巧克力酱和华夫饼屑。他从我放在长椅上的双肩包里拿出了他的随身玩具：一个骑着白马的银盔骑士和一条似乎正要喷火的黑龙。自从我们搬家到厄斯特松德，他的手中就一直拿着这两样玩具。他至今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有个稳定的成长环境，可以在幼儿园里交到玩伴，所以我在怕他寂寞的时候就会给他买许多玩具，以填补自己心中的极度不安。我已经好多次暗暗决定不再搬家，不再逃避。

“你不想在游乐场多玩一会儿吗？你可以拿着你的玩具找其他的孩子一起玩。”

“我要去那里，那边！”他的小手指了指我们的左侧。

“那里是弗勒瑟岛，你要去那里干什么？”

“我听说，那里......岛那边有斯图尔湖水怪，大湖水怪！我要去看看它！”

“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我有些吃惊，他整天在家里，至多在院子里晒太阳玩耍，如何会知道这些。

“有一次卡尔森爷爷告诉我的，所以我一直想去看看。”他已经拉着我的手，拼命往岛的方向拽。

“好，好吧。”我执拗不过他，只能背起双肩包任由他拉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