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黎榟卫》连载之七

作者: 吴语玩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23-07-29 06:33 被阅读0次

                   

                      黎  榟  卫

                      吴  语 /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七章

                    青竹笕水缸外流

                    带不走我千千愁

            虽然我年纪稚幼,因为缺衣少食,便有了愁滋味。

            但坊间却流传着,孙思茂跟我姑妈程小城更具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他们是高中同学,姑妈娘家离我们糖房坝仅几里路的距离。姑妈虽出生大户人家,但她考上大学后,她爹妈说女儿家还念啥子大学?姑妈很生气,就自作主张跟同学孙思茂私定终身。父母无奈,也就认了这门婚事,不久,他们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愉快的旅途中结婚了。

            后来,孙思茂说服他父母,卖掉父母分给他的部分田产,带上我姑妈程小城去南京上大学。姑爹家有上好水田百亩,黎梓卫街上还有榨油作坊和栈房,因为是大学生,所以我们当地人都叫他书生。

          书生举止怪异,时不时跟一群男人女人去陡斜险峻的蛮子洞玩耍。因为是邻居,因为姑妈是我的救命恩人,加之他的女儿孙建华和他的儿子孙振华都长我几岁,我们两家走得很近。我跟院子里的娃们穿着粗布棉衣,他们俩姐弟都穿着洋布衣衫,光鲜而洋气。

          孙建华大我五岁,她漂亮而聪慧,很喜欢带我玩耍,我也很喜欢邻家的小哥哥小姐姐,她弟弟孙振华大我不到两岁,我们一块儿在附近的渠江边玩水,在浅浅的碧水里摸鱼捉虾,时不时被螃蟹把手指夹得鲜血直流。

          虽然,我模糊了跟姑妈去山上的记忆,但眼前的姑妈很美,美得不敢接近她,而她特别喜欢逗我,抱我亲我,亲昵地叫我“儿子”,她说我这儿子矮矮小小,鬼精鬼精,像个洋娃娃。

          而我身上,只是套了一身土布长衫,赤着脚丫子满山疯跑。我不知道洋娃娃的模样,听姑妈这样说,我知道,洋娃娃就是我这个样子。姑妈高挺的个头,细细的身材,爱穿一件月白色旗袍,她细柔如烟的腰身,被旗袍勾勒得凸凹有致,足蹬一双黑色高跟皮鞋,昂首挺胸走路,仰望蓝天白云,她手里总是拿着报纸或杂志,如微风细雨里的袅袅炊烟远去。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如星星那般明净。总之,她有着独特的美,有着独特的气质。我不敢靠近她,是因为她一身洁净,而我一身污泥,如顽猴那般调皮。她就抚摸我脸蛋,我甜甜地叫她“姑妈。”

            我爱站在姑妈家那间宽大书房门口,看姑妈提笔作画写字,她右手挥舞着一支粗粗的狼毫,在一个雕刻着梅花图案的砚台里蘸满墨汁,左手挽衣袖,在铺就宣纸的书案上,笔尖灵动如鱼尾,在白纸上摆来摆去,几个苍劲的大字墨迹未干,幽幽墨香在空气中飘溢,宛若几条胖瘦各异的鱼儿追逐嬉戏;我更爱看她画山水,画松树画腊梅和鸟雀,还画琴台楼阁,姑妈的画很美很好看,还有动感,栩栩如生的灵动着婉转着。

          我还爱看她家那面大镜子,镜子里,我看到衣衫肮脏的一个娃,他眼睛很大很亮,我笑,镜子里的那个娃也跟着笑,振华蒙我眼睛,我也回头蒙他的眼睛,镜子里也有两个细娃儿在相互嬉戏追逐蒙眼睛。

          姑妈让我穿一件跟振华一样的学生服。那是一件深蓝色矮领衣裳,洋布料子,机器缝制,左胸前有一个兜儿,可以插一只金光闪闪的钢笔,姑妈说:“白娃穿这衣服好帅气”,从此,我也有一件洋气的学生服。穿上它,我急忙跑到江边码头显摆。

          我最喜欢呆呆地看姑妈屋檐下那口青石凿大水缸,圆圆的,如一轮皓月,缸里游荡一群浑身透红的鲤鱼;后山的蛮子洞和渠江边的仙女潭,留下我太多的童年记忆,那仙女潭,是上游河流途径断崖处,落差约百米,绝壁上飞泻一道如烟瀑布,雪白若素缎,急流撞在凸起的石棱上,溅起银花万朵,如一个婉约深情的女子,裹一袭素裙,在微风中翩翩起舞,于是当地人就叫它仙女潭。流水如古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厮杀声,响彻云天。

            瀑布旁是一道如刀切斧劈的悬崖,悬崖半腰凹进一个宽敞岩洞,洞外凸一块如鹰嘴的巨石,所以,当地人叫它鹰嘴岩。岩洞里阴冷潮湿,仅一人高,约二十丈长,三五丈宽,沿洞穴石壁蜿蜒一道窄窄清流,缓缓淌入渠江;洞顶洒落几柱清清冷泉,叮叮当当如琴声低吟;岩壁中冒一股甘冽飞泉,我姑爹孙思茂用几根打通关节的粗大楠竹牵引泉水,那跳跃的清泉,被笕入石缸,而水缸里漫出的清水,又被楠竹筒子笕到一个如筲箕模样的荷塘里,那荷塘不大,约三五亩面积,每到清明后,满塘如小伞的荷叶冒头,露珠在荷叶片上随风荡漾。

          每到月上树梢时,姑妈跟姑爹就一壶茶半壶酒,坐在水缸旁对饮,远山朦胧,近水明净,月亮落酒杯中。

          有时候,姑妈撒把石灰在楠竹管里,只见一竹管白水流出,姑妈说,这是给池塘消毒,并说塘里鲫鱼不死的原因就是因为经常消毒。

          然,我却很少看到他们打鱼,成天伺候荷塘的是他家新来的长工,姓何,约二十岁,是个哑巴,大家都叫他哑巴老何。哑巴老何总是一身蓝色的粗布短衫,戴一顶发黑的粗麦秸草帽,他对人极好,无论我们怎么喊他哑巴老何,他总是一脸微笑,他的笑很特别,眼睛里似乎燃烧着亮灼的火焰,他不会说话,就呜呜哇哇叫唤,也不知他叫的什么吼的什么。

            距荷塘边不远处,是一片光秃秃的斜坡地,矗立一棵歪脖子的参天古槐,粗壮硕大如磐石的树杆,干枯了部分,被兔鼠鸟虫打了很多洞。每到初夏,就绿荫匝地,树叶密密麻麻,槐花如雪,一串一串悬挂枝头,蝶蜂成群结队,缠绵一树幽香槐花。娃们爱蹲在树下玩杏籽儿,清香满鼻钻,沁入脾胃,微风如水漫过,雪片般的槐花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飞撒一地,我们如醉了酒的小鬼,躺在树荫下酣睡。

          在树下玩耍有诸多好处,即使下雨天也不漏水,是娃娃们玩耍的天堂。姑妈姑爹也会搬了斑竹躺椅,泡一杯清茶搁石头上,或看书或聊天,他们聊什么,我们不关心,我们三五个娃娃躲树洞里,时不时伸出脑壳看外面。

        每到盛夏,荷花就三三两两怒放,白如云红如霞,在微风里摇曳,如孩子的笑脸,灿烂了我们的童年。太阳总是火火的高挂蓝天,把大地烤得炙热如蒸笼,姑爹姑妈也会边品茶边赏花,时不时吟诗,她触景生情一气呵成的诗歌,至今还在我耳畔响起——

    此生偏爱一枝莲

    撑开绿蓬作凉伞,

    一枕荷风催午眠。

    下笔唯见仙子笑,

    不写春秋只画莲。

          而古槐的背后,则是一片原始森林,抱大的松柏树,松针如绿扇,那绿扇晃动,便是风一阵雨一阵,松涛声声浅,呜呜嘤嘤如泣如诉,宛如一个受尽冤屈和磨难的女子,诉说着沧桑岁月,诉说着那些辛酸往事。

          我那半大娃三叔,总爱在蛮子洞背后追逐鸟雀和野兔等猎物。

    (明天精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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