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出生在我国中原地区的一个乡村，在家乡度过了愉快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直到18岁离开家乡去外地求学。20多年来，我先后在大大小小几十座城市工作、生活过，人生也已步入“不惑”之年。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从未将自己与“城里人”划过等号，我始终认为自己仍然是农村人，而且无比眷恋曾经在农村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难忘的童年记忆】
我出生时，我们国家刚刚结束“十年浩劫”，百废待兴，中原农村的日子更是不好过。物资缺乏的年代，孩子们的“吃”、“穿”、“玩”与21世纪的今天相比可谓“天壤之别”，但正是这三个方面，组成了我最难忘的童年记忆。
先说“吃”。
上世纪70年底末、80年代初，我们家乡还没有普及“白面”，即100%由小麦磨成的面。家里吃的馒头、手工做的面条，白面里会掺上一些玉米面或者高粱面。掺了玉米面的馒头（中原农村称为“馍”）， 刚出锅时黄橙橙的，香味四溢，非常诱人；刚刚结束疯玩、饥肠辘辘回到家中的孩子逐“香”而至，母亲随手把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掰成两半分给孩子们；但是，当孩子对着馍馍狠狠咬上一口的时候，刚才那股沁人心脾的“馍香”好像就完全变了味：“怎么这么难吃啊！娘，我要吃白膜，不吃黄馍……”
平时吃的不好，孩子们就更加渴望过节和走亲戚。逢年过节，各家各户一般都会改善一下伙食，比如杀一只自家养的大公鸡、到集市上割二两猪肉包顿饺子。饭菜尚未出锅，孩子们早已急不可耐、口水直流；等饭菜上桌，每个孩子都会以比平日吃饭快数倍的速度，迅速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吞进肚子，随后，再次眼巴巴地“望”向锅里。而此时，父母往往才刚刚开始端起碗吃第一口饭。最终的结果，一般都是孩子们把肉吃光，剩下的骨头、杂碎等由父母“包圆”。
走亲戚也一样。到亲戚家做客，自然要被好好招待一番。孩子们不仅可以借机好好吃一顿“大餐”，而且还可能会享受从亲戚家“找”回来的糖果等礼品（中原风俗，走亲戚送礼品一般要送两份，亲戚不能全部留下，要“找”回一份）。这里的“糖果”是指当年中原农村地区比较流行的一种手工熬制的食品，从外观看很像小型的饺子，里面包着红糖，咬上一口，融化的糖汁与舌尖交汇的那一刻，能一直甜到心里！
再说“穿”。
经济不宽裕，人们在穿的方面当然就更不会太讲究了。村里的成年人，一件衣服几年不换的现象非常普遍，尤其是夹克、风衣等外套，平时一般舍不得穿，只是在逢年过节时才从箱底下取出来穿在身上。
孩子多的家庭，小孩衣服在使用效率方面往往表现得更加“神奇”：一件衣服先是老大穿，等老大穿两年衣服小了，就让老二接着穿，然后再传给老三、老四……一件衣服，缝缝补补，补丁摞补丁，最后实在烂得不成样子了，“改造”成袜子等衣物继续发挥“余热”。另外，别以为身为老大就可以享受穿新衣服的“特权”，在不少家庭，老大直接“继承”年龄比自己稍大的表哥、堂姐等穿剩下的衣服！
80年代中后期，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乡域经济逐渐搞活，农村人的经济状况开始有一点好转。这个时候，稍微讲究一点的家庭开始形成习惯，在春节之前给每个孩子添置一件新衣服，哪怕是非常便宜的衣服。记得有一年，我和弟弟10岁左右的样子，家里确实没了余钱（粮食还有，但现金流基本枯竭），眼看要过年了，孩子们还没买新衣服呢。母亲急了，鼓起勇气找到村里一户人家，提出借几块钱。这户人家农闲时在县城做生意，手边应该有一点余钱。但结果出乎意料，母亲被礼貌地拒绝了。对于这件事儿，多年来母亲一直耿耿于怀，无法忘记，尤其是在跟我和弟弟“痛说革命家史”的时候，一次次叮嘱我们兄弟俩一定要争气，人穷就会被人瞧不起。若干年后，当这户人家因故上门向我们家借钱时，母亲嘴上没有饶人，终于出了这口“气”；为人大度的父亲没有让来人失望，在母亲的唠叨声中，从柜子里拿出几张大额钞票，客气地将来人送出家门……
最后说说“玩”。
虽然经济条件不好，但孩子们在童年时代并不缺“玩”。我们那个时代的“玩”主要有两个特点：1. 以“集体”玩儿为主，很少自己玩儿（家家户户至少都有两个孩子，想一个人玩儿都难）；2. 我们的玩具多数是就地取材，或者直接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比如：弹弓、陀螺、“打狗棍”直接来自村头的树林，雪橇、风筝则源自家具和物品的“改装”……
在“玩”方面，我对童年最直观的记忆可以用一个词来归纳：“疯玩”。当时玩得确实比较疯。村里有上百个小朋友，“拉帮结派”、“分散组合”之后，小伙伴们最终三五成群，结伴一起玩儿。农村民风朴实，孩子们一般都没有特别的安全意识，农户家、小路上、田野里、小河边，处处都是孩子们的大游乐场。父母在田间劳作，孩子们则走家串户、从村东头玩到村西头，有时候感觉在本村玩腻了，还会跑到邻村去玩儿。爬树上摘柿子、抬梯子上房掏鸟窝、去池塘边捉青蛙、到田野里抓蛐蛐……这些都是我们的拿手好戏，玩起来简直是肆无忌惮、畅快淋漓，完全忘记时间！孩子们怎么判断该回家了呢？很简单，两种情况：1. 肚子咕咕叫的时候；2. 看到别人家的烟囱冒烟的时候。到了吃饭时间，如果还没回家，孩子们耳边一定会传来父母的节奏感十足的呼唤声……
【童年与人生】
童年给了我们难忘的记忆；但更重要的是，童年在很多方面都会影响我们接下来的漫漫人生。
首先，童年给了我们一个“家乡胃”。童年时代的饮食和偏好，势必将伴随我们的一生，成为我们一生中的最爱。这一点对于久居异乡的人来说，感触应该更加深刻。以我自己为例：中原盛产小麦，小时候在家乡以吃“面食”为主：早晚吃馒头，中午吃面条。离家多年，虽然肠胃早已适应“米饭 + 炒菜”的饮食方式，但吃饭时只要有面食可选，我一定会放弃米饭选择面食；近年来每次回老家，均被亲朋好友以“大鱼大肉”招待，但我心中最渴望的却是一碗普通的手擀面条、一份清淡的凉拌粉皮和一盘简单的荆芥黄瓜……
其次，童年影响我们的性格和处事。通过耳濡目染和长辈的谆谆教导，家乡人的风俗习惯、做事风格等从小就会根植于我们内心深处，对成人之后的我们在性格培养、处事方式建立以及人生观形成等方面都会产生重要影响。君不见常见诸于报端的“山东大汉的豪放与厚道”、“重庆女人的张扬与聪慧”、“潮汕人民的儒气与精明”等诸如此类的描述，这些都与他们从小在家乡的熏陶和经历息息相关。
此外，童年还影响我们的就业和居住选择。我自身的经历非常能说明这一点。也许是“机缘巧合”，我大学毕业后从事的几份工作就其工作地点而言都与“钢筋水泥”、“高楼丛林”等标准化的城市特征不甚搭界，而是相对“毗邻田园”，包括中小城市的近郊、大城市的远郊以及经济开发区等。这些区域还有一个特点：人口密度低，车水马龙少，区域空旷，空气质量好，呼吸顺畅。
择业如此，在租房和买房时也是这样。近十年来，不管在哪个国家、哪座城市，我几乎没在繁华的闹市区居住过，都是选择在郊区租房或买房。郊区不仅房价实惠，更重要的是环境好，“毗邻田园”，在这种环境中生活，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舒服！以我在欧洲的最后一个常驻地为例：我们一家居住在所在国最大城市周边的一个Village（当地称之为City，但在我看来充其量就是一个Town）。平日上班走路半小时（坐车10分钟），站在自家阳台可以看到孩子的学校（步行3分钟），饭后散步几分钟可抵达村头的田野。在这样的环境里，静悄悄的村间小路、绿油油的农田、缓缓流淌的小河、悠哉悠哉吃草的羊群、成双成对的白鹳等等每天都陪伴着我们，成为我们的生活“日常”。有一次在田间散步时我心头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用力一想，不禁笑出声来：这里不就是我小时候撒欢的田野吗？我们农村想当年就是这个环境啊！
匆匆而过的童年，千里之外的故乡，我们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虽然离家的脚步越来越远，但在我们心中，童年和故乡却从未走远。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生活不如意时，我们会经常想起故乡、回到童年。人生由“记忆”组成，我们每时每刻的生活要么在创造“记忆”，要么在品味“记忆”。看着家中正在玩耍嬉戏的两位尚未成人的小宝贝，我忍不住笑了：他们正处于创造童年“记忆”的年代，虽然生活的城市不是家乡，但作为父母的我们，一定竭力协助孩子在这里收获一个绚丽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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