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医生,快,我妈又昏迷了”赵天刚虽然人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却仍然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本能的跌跌撞撞的跑去找医生而忘记了病床边的急救按钮。
“你看,医生们迅速组织抢救,但是丝毫没有混乱,有条不紊的熟练程度不禁让人很容易推断出他们至少经历了一千场与死神打攻防战的经验。所以他们应该对于生死应该看得更透彻一些吧。”走廊通道上一位坐着轮椅,头发稀疏的老人看着眼前嘈杂的一幕对身边的护士淡然的说道。而护士礼貌性的回以微笑并未作答,但更像是默认。
不失所望,医生又再一次战胜了死神,钱小美暂时脱离了危险。
“您是钱小美的家属是吧?”主治医师对着赵天刚说道。
“是的,医生,我妈情况怎么样?”
“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吧”
赵天刚从医生的语气中,似乎听出了些他不愿意承认和接受的事实。
“来,请坐,您母亲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你要做好的心里准备”
这已经是半个月内的第三次抢救了,赵天刚其实心里对于这个结果已经有了预期,只是不愿意承认,仍然心存侥幸的问医生“还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虽然医生的口气并没有改变,但是在赵天刚听来这两个字却异常的冰冷,但又无能为力。
“那大概还能坚持几天?”
“最多三天”
赵天刚失魂落魄的走出办公室后,瘫坐为墙根下,因为三天后就是母亲钱小美的生日,赵天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养育他一生的人。
不知道坐了多久,赵天刚终于鼓起勇气,回到病房,来试图面对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天刚,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承受的住。”
钱小美的本性是坚强,豁达的,只是成年后在生活的大森林里失了方向迷了路,变得迷茫无助,失去了本我,说来也奇怪,直到在生命的尽头方才隐隐约约看到了些许光亮,好像是看到了森林的出口,好像是找回了自我。
“妈,医生说没事,您还且活呢”赵天刚,闪烁其辞的说道。
“你每次撒谎都不敢看我,无一例外,妈想的开,你就告诉我,我可以挨过我的生日吗?”
“可以”赵天刚努力的假装的很镇定,并未多言,生怕露出一点破绽,因为这是他能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一天是2068年8月22日。
钱小美微微一笑,仿佛应下了这个回答,头轻轻的侧倾一下,看着午后正好却还来不及尽情享受的阳光,陷入了沉思,回忆着自己并没有多精彩的生平往事。
1988年8月24日,那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在普通的一天,要是非要找点不一样的事,一件是天是蓝的,格外晴朗。另一件是一个叫钱小美的女婴呱呱坠地。钱小美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但是父母对她的期望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些许端倪,有钱又美丽。虽说有些世俗,但又何尝不是大多数父母的殷切希望呢?钱小美除了名字稍微显得不普通之外,其他的和邻家女孩并无二样。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恰到好处的卡在水平线上,往下掉一点好像对不起父母的殷殷期望与教导,往上升一点好像自己又没有太多的毅力。就这样玩着大家喜欢玩的,学着老师让大家学的。幼儿园的时候哭哭啼啼,小学的时候懵懵懂懂,初中的时候情窦初开,高中的时候备战高考,大学的时候虚度四年。顺利的就像事前设定的程序一样,看似环环紧扣,却又无聊透顶。22年已过,转眼间来到了工作的年纪,每一个下学踏入社会的学生初始之时,都是信心满满,豪情万丈,先不说要干成多大的事业,起码对未来都是向往和憧憬的,钱小美也不例外。
“8床该换药了。”随着护士的一声轻唤,钱小美缓缓的不舍的从往事抽离出来。
钱小美定了定神儿,发现赵佳彤安静的站在护士旁边,脸上带着阳光的微笑,她在试图以自己的方式给奶奶最后的坚强。钱小美特别喜欢这个孙女,从小对她宠爱有加,丝毫没有重男轻女的传统偏见。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孙女跟她年轻的时候太像了,她一天天看着孙女长大,悲喜掺半。其实更准确的说,是孙女活出了她想像中自己该活成的样子。对于孙女她是欣慰的,对于自己她是失望的。赵佳彤虽然大学还未毕业,但她的人生履历已相当精彩,她已经去过了至少10个国家,去过了中国50个城市,会唱歌,弹琴,能说流利的英语和日语,酷爱读书还能写小说,虽然都说不上精湛,但是作为兴趣爱好来说,足以聊以慰藉了。也许是看过的景多了,走过的路多了,读过的书多了,所以赵佳彤特别的豁达开朗,自信阳光,钱小美也就愈发的喜欢这个孙女。
“佳彤,来,到奶奶身边坐,给奶奶讲讲你们年轻人的趣事”此时看似安静祥和的钱小美,语气里却透着些许无奈和沮丧。无奈的是自己行将木就不在年轻,沮丧的是本该看的景没有看,本该走的路没有走,本该读的书没有读。
赵佳彤满欢欣喜的应着的跑到奶奶身边,开始讲自己经历的趣闻轶事,说的好不开心。钱小美也饶有兴致的附和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累了,钱小美带着微笑睡着了。钱小美也许并没有睡,她只是想让孙女不必这么辛苦,可以早些休息,也许自己本身也不舍得闭眼,因为生命走到了尽头,方才显得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想要趁着还能喘息在看着这个世界最后的样子。年轻的时候我们用大把的时间用来睡觉,等真的要永远可以睡觉的时候,我们似乎又心有余悸,后悔了当初蠢的不能在蠢的决定。也许是昨天赵佳彤的某一句话,亦或是某一个举动,触动了钱小美那敏感的神经。钱小美心思不禁又游离到自己那个风华正好的年纪。
“小美,昨天交给你的企划案写好了没?”此话乍一听并无不妥,但是作为万恶的资本家怎会这般和善。最近公司接了一个案子,小美,已经一个月没有休班了,而且每个天都要加班。九点离开公司就算是下了个早班,加班到凌晨是家常便饭。再说回来,一份完整的企划案正常时限至少得3个工作日,但她的顶头上司却理所应当的认为,一天完全可以搞定。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话糙理不糙,当下就是这么一个状况。而且每天工作群里充斥着鸡汤,画着各样的大饼。限制着人身和思想的双重自由。钱小美对自己的生活评价道,坐牢还有起码的人性,这里简直毫无人性可言。一个像公主一样的文艺女生,在这里被活生生的熬成了一台机器。但是这又是一家颇具实力的上市公司,即便如此,又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成为众多机器中的一台。所以只能一边不顾形象骂咧咧的抱怨着,一边用僵硬的微笑附和着领导的英明领导。当初满怀的对未来的憧憬,被生活一点点磨去了棱角,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可言。本来计划的健身,结果就交钱的时候去了一次,后来也被笑谈说这可能是这辈子做过的最奢侈的事。本来计划的旅游,结果直到退休,离开家的次数用一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本来计划的读书,结果却明白了束之高阁是为何意。一切的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实则混乱不堪。每天混着日子,也被日子混着。习惯了被命令,习惯了服从,脑子中早已没有了自我的概念。但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就忙不迭的刷着网上各种无用的信息,玩着大家都玩的游戏。可是这种肤浅的解脱又能坚持多久呢?唯一释放压力的途径大概就是同事间的聚餐吧。大家相互抱怨着资本家的不公,吹捧着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喝多了就高亢两曲。更有至于歇斯底里的哭着,笑着。直到声嘶力竭、筋疲力尽后被人搀扶着送上早已叫好的滴滴,自己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最后的避风港。
其实,钱小美本可以不独自一人的,虽然钱小美长相虽算不上精致,却也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也不乏追求者。这众多的追求者中,当数一个叫张天启的,甚得钱小美心意。张天启身高七尺开外,细腰扎背膀,双肩抱拢,面似傅粉,一双俊目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口似丹朱,大耳朝怀。总之帅这个字安放在他身上,绝对不为过。但老天爷似乎总是习惯了拿我们卑微的像蚂蚁一样的芸芸众生作为茶前饭后的娱乐消遣,钱小美很不幸被老天爷翻了牌,被捉弄了一番。如果说脚踏两只船算是人渣,那张天启简直就成末了,钱小美也不愿再想有关张天启的不堪往事,只怪自己当初瞎了眼,爱上了爱的表象。从那以后,钱小美变得更加的麻木。一来工作确实很忙,二来她心里也下意识的有点抵触新的感情,怕再次被伤害。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有碰到自己幻想中的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自己又不愿意将就,就这么一直拖着。期待着真命天子像中彩票一样的意外降临。而自己不仅未做任何的努力甚至还消极对待。你看不起生活,生活更看不起你。好开玩笑的老天爷总是在你不希望看到的事情上特别灵验,不出意外的真命天子并没有出现,而且迫于家庭的压力,时间的催促,钱小美不得不低了头。嫁给了一个还算是有钱的人,也不是特别有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种,但是两人的价值观却大相径庭。钱小美喜欢在精致的餐馆享受着属于两个人就餐的愉悦,而那位喜欢热闹每每都叫上一大堆狐朋狗友,胡吃海喝。钱小美喜欢看个话剧,听个音乐会,而那位总是吃嗤之以鼻对钱小美百般嘲讽说是没有文艺的命却还有文艺的病。钱小美在书本里看到说,好的爱情两个人一定是相似的个性,互补的需求,和用心经营。相似的个性指的是三观的一致,不是说我喜欢的你一定要喜欢,而是我喜欢的你可以不喜欢但是一定要理解。比如,一个喜欢旅游,一个喜欢宅在家里,当一个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另一个可以立马响应陪你走天涯。就像荷西对三毛的爱一样,所有的人觉得三毛的所作所为不可思议,只有荷西觉得理所应当。这就是理解和包容。互补的需求是说,每个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短处和长处,如果一个人的短处和另一个人的长处互补,那简直就是完美的契合了。比如,一个要减肥,另一个恰好是健身达人。一个爱吃蛋清,另一个就爱吃蛋黄。一个擅长策划旅行,一个就喜欢被带着傻瓜式旅行。最后一个用心经营,所有的爱情最终都会趋于平淡,这时候就需要用心去经营。一辈子相敬如宾是很难做到的,期间难免有些许摩擦,这时候就需要用心去修补这些裂痕,要有良好的沟通,拒绝冷战。钱小美对于这些特别认同。可是这些必备的条件在钱小美和她那位的身上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对应。所以在婚后的记忆中除了疲惫不堪,好像在想不到其他任何值得怀念的日子,真的一天她都想不起来。钱小美恍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生竟然如此狼狈不堪。想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她本该活出更精彩的自己,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条件,但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钱小美越想越焦虑,开始变得惶恐,变得害怕面对死亡,因为她完全没有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辜负了一天又一天,荒废了一年又一年,她的心情非常的失落,特别的沮丧,两行忏悔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呼吸也变得轻微的急促。
“奶奶,你怎么啦?”赵佳彤轻生问道
“没事,奶奶想起了些过眼往事,有些感慨罢了”面对着眼前的这个孙女,钱小美回过神儿来,方才有了些欣慰,因为这个孙女在践行着完成她未完成的梦想。钱小美继续颤颤巍巍的说道“佳彤啊,你要记住,你要去做你想做的事,而不是有希望做到的事。”
“我知道,奶奶”赵佳彤一改以往的嬉皮笑脸,严肃认真的点头说道,因为她知道这是奶奶用一生总结的箴言。钱小美又听赵佳彤说了些旅途的中小趣事。就这样不知不觉天又慢慢暗淡了下来,但是钱小美却变得愈发的疲弱。一天还是平常的一天,但是对于钱小美来说,每一秒都是人生的倒计时。
铛铛铛,这一刻是2068年8月24日0点00分。这一天尤其的特殊,即是医生给的死亡期限,同时也是钱小美的80大寿的日子。钱小美一宿没敢合眼,因为她怕合上就再也睁不开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有太多未完成的事,这些事都甚至说不上是梦想,就是一些简单到随时随地都可以做到的事,但她却没有做到。对于一个用满是遗憾和悔恨作为结局的人生任谁都不会好过,任谁都想着能重来一次该多好。碌碌无为四个字在钱小美的脑子里转啊转啊转,挥之不去。她记不起来自己去过什么地方,她想不起来工作上有什么成就,她甚至于忘了陪伴自己一生,但是先自己而去的老伴儿的音容笑貌。她统统没有印象,仿佛失忆了一般,看似忙碌的一生回过头来竟然像一张白纸一样,了无痕迹。除了儿子赵天刚和孙女赵佳彤,她对于其他没有一丝丝牵挂,却又极度不甘心。但那又能怎么样?钟表上的秒针的滴答声就像死神轻盈欢快的脚步声。每转动一下,在钱小美听来就好像死神又走近了一步。她特别的害怕,也可以说恐惧。她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真的要面对死亡的时候,她怯场了。她不想死,她辜负了这趟人生的旅程。她倍感愧疚,沮丧。本该灿烂炫目的一生,怎么就被自己过成了这般模样。越想越焦急,越想越不甘心。她开始感到呼吸急促,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样,用尽浑身的力气,她拼命的喘息。在那一个瞬间她发誓如果老天允许她再来一次,她一定倍加珍惜,不在浑浑噩噩,她定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定要自己开出最灿烂的花朵。但是一切又怎么能重来?钱小美放弃了徒劳无果的挣扎,就在她绝望的接受死亡的那一刻,眼前看到了一丝光亮,她听到有人在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这是天堂的模样吗?那是天使的声音吗?”钱小美看着迷幻的亦真亦假的一切。
她慢慢睁开眼睛,那些抽象的东西开始变得具象起来,原来那个像天使一样的声音的源头是妈妈。原来那束圣洁的光芒是妈妈拉开窗帘后早晨的温暖和煦的阳光。那么真实而又美好。而她之前却从未意识到这些平凡的珍贵。当钱小美意识到一切都是一个梦的时候。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钱小美让自己从床上弹射起来,蹦着跳着喊着“原来我还活着,哈哈哈哈。”兴奋无比,她开心的笑着,像及了一个孩子,那般纯真,那般爽朗。她感觉自己瞬间拥有了也拥抱了整个世界。她狠狠的亲了妈妈两口,仿佛着了魔一样的高喊着“妈妈,我爱你,我爱生活,我爱这个世界”
妈妈不解的看着这个发了神经一样的大姑娘,钱小美还在欢呼着庆祝着自己的新生,妈妈不得已提高嗓门说道“小美,生日快乐。”
钱小美愣了一下,噗嗤的又笑了,笑得更大声了,又亲了妈妈两口,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谢谢妈妈,妈妈我爱你”。
仿佛一切冥冥自有天意。这一天是2018年8月24日,正好是钱小美30岁的生日。兴奋过后,钱小美走到书桌前,工整的写下了三句话:
现在是将来的过去
将来是过去的现在
过去是过不去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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