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马赤兔,是丰收农场的一匹耕马。丰收农场是赤兔出生、成长的地方,这里有他的事业与梦想。
赤兔的理想是成为农场里最优秀的动物,他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与能力。即便是被调到耕牛队后,他也没有放弃梦想。
按照惯例,丰收农场是牛耕田,马拉车。可自从场主得了两匹白马后,赤兔就给打发到了耕牛队,理由是赤兔一身红毛,跟白马不配,跑起来不好看。不过,以农场主助理——老狗的机敏睿智,他给赤兔调动工作时,自然没说破这层原因,免得赤兔迁怒于白马,引发矛盾。
但赤兔也不傻,他对这样的安排很不理解:“我又不是耕牛,干嘛去犁地,咱们农场没这样的规矩啊!”老狗板着一张脸,严肃地说:“既然是上级的决定,那就肯定有它的道理。你啊,多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他稍稍停顿,又舒展眉头,微微带笑道:“再说了,你以前一直在基层,这次让你去耕牛队当个队长,学学管理,锻炼锻炼,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将来如何嘛……还是要看你的表现。”
赤兔搞不懂要如何表现才能回到拉车岗位上,但他确信一点,那就是好好干活准没错。就这样,马赤兔以一种略带沮丧却有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的复杂心理走马上任了。
赤兔对待耕牛队的工作是相当是认真的。虽是队长,但他总是身先士卒,拖着犁耙一马当先地跑在最前面。 不是他喜欢耕地,只因性格如此。拉车时也一样,无论路途远近,他都会使出全力狂奔,没有一匹马能跟得上它的速度,因而他总是独自拉车。
正当他干得起劲之时,身后的几头公牛却在哼哼唧唧:“队长,慢点跑,您不累是您身子骨好,俺们可吃不消了,歇会吧。您瞧,二柱子都累晕过去啦。”赤兔回头一望,果然早没了二柱子的踪影,他清楚耕这十几亩地对二柱子这头壮牛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二柱子分明是去偷懒了。
赤兔之前与耕牛接触不多,在他的印象中,牛都是些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动物。现在他才明白,牛之中也有刁牛、坏牛、懒牛。公牛二柱子就属此类,又刁、又坏、又懒。赤兔平生最为痛恨的就是这种动物。
二柱子一有机会便耍滑偷懒。甚至在一个阳光和煦、春风拂面的清晨,他竟然以中暑为借口,擅自脱离耕田队伍,跑到树下休息去了。待赤兔大汗淋漓地奔到二柱子面前时,见这家伙睡得正香,马蹄声都没能把他惊醒。赤兔听着他沉重的鼾声,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蹄子踹他脸上。
若只有他一头牛偷懒,赤兔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二柱子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其他队员的积极性。不少耕牛也开始向二柱子看齐,消极怠工的现象比比皆是。赤兔意识到如果光靠自己,就算累死在田埂上也没法把地耕好。耕田是一项团队工作!然而赤兔最不擅长的就是合作,更不要提领导合作了。
耕牛们也不服他的管,他指东,牛往西;他向前,牛倒退。说白了,他这队长就是一光杆司令,没有一头牛买他的帐。特别是二柱子,牛脾气上来了,连老狗都敢顶撞,更不会把赤兔放在眼里。每当赤兔批评他几句,他就像受了莫大侮辱一般,瞪大牛眼,怒吼道:“老马,你凭啥说俺偷懒。大家伙一起耕地,你们耕一天,俺也耕一天;你们跑十亩,俺也跑十亩。不过是有时候落在你们后头,你们没瞧见罢了,俺老牛腿脚不好还不许俺走慢点吗!你老马有啥证据说俺没干活。”赤兔不善言辞说不过他,气得直打响鼻,但他不敢,也不能把二柱子怎么样了。二柱子的干大舅是家畜科的猪科长,仗着这层关系,他才会这么横。
赤兔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卖力地往前跑,拖着犁,跑,不断地跑,他只会这个。
然而老狗对他的工作能力却颇为不满:“马赤兔同志,你要清楚自己的工作性质。你是队长,要会管理,光自己冲在前面有个屁用,又不是赛马!”
“俺没想去当赛马,俺只想要拉车。”赤兔感到很委屈。
“地都耕不好,还能拉好车吗?”
赤兔想回答“俺能!”,却没敢说出口。自从被从下放到耕牛队,他对老狗越来越畏惧,他深感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这条狗手里。
赤兔除了埋头苦干,想不到其他办法。他只盼望自己的勤恳能打动老狗,把他调回去拉车。老狗却并不领他的情,反倒把他一撸到底,贬为耕牛队的普通队员。出乎意料的是,老狗提拔二柱子做了队长。为了讨老狗欢心,也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二柱子开始着手耕牛队的改革。他参考羊毛队的模式,将全队分为四个小组。干活时,把任务分配下去,每个小组,每头牛都有各自负责的几块田。每天下班,由二柱子来亲自验收。耕得好口粮多,偷懒的扣口粮。此法推行一段时间之后,耕牛们的工作态度有了明显好转。
二柱子当上队长后,时不时的总爱刁难赤兔,常常把最难耕的地交给他负责。赤兔不抱怨,不发火,只是一步一步拖着犁往前走。在他心中,有一句话是永远的真理,那就是“只有努力工作,未来才有希望。”
然而令赤兔自己都非常诧异的是,久而久之,他竟渐渐适应了耕牛队的生活,也学会了如何和牛打交道。他逢年过节时常孝敬几斤干草给二柱子,二柱子则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接受了这些礼物,往后也不再处处针对赤兔了。
日月如梭,赤兔犁了好些年田,总算挨到了退休的年纪。二柱子也退居二线,但赤兔对他仍尊敬有加,见面总称他一声:“领导。”
一天冬日的午后,赤兔与二柱子一同趴在田埂上晒太阳,他俩都眯着眼,半睡半醒。二柱子突然说道:“老马,要是现在让你回去拉车,你还去不?”
赤兔半晌没有说话,许久,他干笑一声:“老态龙钟咯,哪里还拉得动,呵呵。”他缓缓睁开眼,迎着懒洋洋的日光,却觉得刺得眼疼,想流泪却流不出来。
又过了几年,记不得是赤兔第几次领养老金的时候,农场里来了一位跟他差不多老的老头。他须发尽白,拄着一根烂木头拐杖,一见了赤兔却两眼放光,甩开拐杖冲过来又是看,又是摸。赤兔任他摆弄,懒得动弹。
场主不解,问:“伯乐,这难道就是……”
“是啊,是啊!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千里马啊!可惜,唉……可惜太老了。”
赤兔没听说过什么千里马,绕农场跑一圈也不过几十里地。
场主不以为然:“千里马?没见它有过什么特殊表现啊,跑得是不慢,但拉车不够稳,我就用它来耕地了。”
伯乐摇摇头,不说话,只是叹气。
这一天是赤兔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当晚他死了。据说那老头买走了他的尸体,做成标本,运到城里到处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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