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纽约客》我们的完美夏天

作者: 星絮 | 来源:发表于2017-07-12 10:03 被阅读290次

 有一天,也许就是在对的时间,我们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海边的房子。

译文:星絮

亲和我在一家干洗店,站在一位女士的身后,我们看不见她的脸。“她长得真好看,”母亲后来说。“放一起吧,包括这些漂亮的。”这位女士穿着时令的浅色棉质有着图案变化的衣服,上面印着大大的雏菊。她的鞋子和花瓣图案的手提包很配,有黑黄条纹挂在肩上,好似花间嗡嗡作响的大黄蜂。她拿出她的领取凭证,取走了她的衣服,然后表达了她的感谢,因为这里快捷的服务。“你说,人们总说罗利市(北卡罗莱纳州首府,民调称是全美生活质量最高的城市)怎么怎么,不会是真的吧?”

韩国男人点点头,外国人通常都这样,他理解为人家讲完一句话了。他不是干洗店的老板,是后面进来帮忙的,显然他没有听懂她说什么。

“我姐姐和我刚从外面旅行回来,”这位女士略提高了声音,那男人又点头,“我喜欢在外多住一阵,会有新的发现;至于我的家,好吧,我其中的一个家就是在花园旅行地,所以现在我要回到威廉斯堡了。”

那年我11岁,我对那些陈述感到奇怪,如果她想给那个韩国男人留下好印象,她显然是多费口舌的,如果不是的话,这些信息要说给谁听呢?

“我的家,好吧,我其中的一个家”;那天结束,我母亲和我重复了这词不下五十次,花园旅行不重要,但她句子的前半部分带给我们巨大的快乐,一个逗号,在家和好吧之间停顿了一下,一个简要的瞬间她就决定了,哦,为什么不呢?紧接着一个词——“一个”,从她嘴里出来,就像是一阵轻柔的微风把它推送出来,这是不容易的。就是那么不经意,而句子的剩余部分又不失去力量。跌落在自觉的笑和快乐结果的叹息之间,“一个”给了她表述两重意思。对和她差不多的人看,“瞧我,自己进出自由!”对不那么幸运的人看则是,“别骗自己了,要做的事情比一间房子还要多呢。”

前六次我们试着用听起来像捏着嗓子充满势利的声音说,但下午以后,声调柔和下来。我们想要那位女士有的。嘲讽她无望地得不到,我们才回归原本的自我。

“我的家,好吧,我其中的一个家……”母亲说的时候语气匆忙,好像我们在明确的压力之下,然后同样的方式,她又说,“我女儿,好吧,我其中的一个女儿,”但第二个房子要比第二个女儿更有声望,所以这似乎没啥用。我则反向地夸大“一个”,用的语调保证让听的人感到格格不入。

“这样说人们要嫉妒了。”我母亲说。

“好吧,但这难道不是我们想要的吗?”

“算吧,”她说,“但主要的是,我们想要是为了快乐。”

“但为什么别人比你拥有更多你要快乐呢?”

“因人而异吧,”她说,“无论如何,这没关系啦。我们终将会有。这天到来时,我相信它总会到来。”

所以我们等着。

一九六零年代中期的一个时候,北卡罗莱纳州开始提到它的“度假胜地多样化。”这词印在了车牌上,然后一系列的电视商业活动都提醒着我们,不像我们的邻居,我们有海边和高山。那些两边都有的,也一样跳来跳去,但大部分人选定一个景区就定下了。我们自己就是海边的人,绿宝石岛的岛民,但这主要是我母亲。父亲就不介意了,有没有度假他都无所谓。离开家他就焦虑而乖戾,但母亲热爱大海。她虽然不会游泳,但享受站在海边,手里拿着大鱼叉,准确地说,这不是捕鱼。她总是啥也抓不到,却对她的努力不喜不忧。她所想的,就是看着那些海浪觉得神秘,你不能说这些想法令她愉快,她更爱自己这么去想的时候。

有一年因为父亲预定得太晚,什么都定不到了,只能差不多将就。那不是什么海边小屋,而是很破旧的房子,就是穷苦人住的地方,院子的围栏用链条锁着,厚厚的空气中苍蝇蚊子乱飞,又很快被海风轻轻吹散。度假途中有条十分讨厌的毛毛虫从树上掉下来,咬到了我姐姐艾米的脸颊,很快她的脸就肿起来变了颜色。不到一个小时,她的手臂和腿都不像是她的了,几乎难以辨出她是人类。我母亲开车送她去医院,回来后,她把我姐姐当作展示品A,仿佛不是她女儿而是丑陋的陌生人要分享我们的宿舍。“就是你什么都等等等,等到最后一分钟的结果,”她冲着父亲说,“没有沙丘,没有海浪,只有个。”

打那年以后,我母亲接管了预定,我们每年九月都去绿宝石岛过上一周,都在海边上,这词好像有理所当然的资格。海边的小屋下面都有高跷,看似不大,却也很壮观。有些涂了色,有些露着侧面,“科特角式”房子有木头的屋顶板瓦,这些瓦都有名字,最聪明的是写着“游手好闲者的天堂。”房东们切掉他们的标志,像两只鹿皮靴并排摆放的样子,鞋子也真实地刷上颜色,那些字母显得恹恹的毫无生气地膨胀开来,像游荡的醉汉撞上了一块块人造皮。

“瞧那些标志,”我们的父亲说,我们也同意,有“瘦叽叽的河乌(河边的一种鸟)、鹈鹕的河鲈、懒散的眩晕、苏格兰人的女帽、古怪的沙丘,”每栋房子的名字后面接着是房主的姓名和所在地。比如,“邓肯家族——夏洛特,”“格兰富顿家族——落基山脉,”“松树林的哈尔和吉恩斯塔林”:这些签名都在无声地说,“我的家,好吧,我其中的一个家。”

在海边,我们比以往都更加感觉到我们的生活被运气控制着。当我们有运气——则阳光灿烂——姐姐和我不知怎么地责任感满满。我们是一个幸运的家庭,所以身边每个人都可以去游泳、挖沙。下雨的时候,就不那么幸运了,只能待在屋里,寻找我们的灵魂。“午餐后会放晴,”母亲说。我们认认真真地吃饭,用上餐垫,这在过去被认为能带来运气。如果那不管用,我们就执行B计划。“哦妈妈,您太辛苦了,”我们就这样说,“我们来做饭吧,我们来把地板上的沙子扫掉。”我们说这话就像是童话里的孩子,希望我们的好,能吸引太阳露出脸来。“您和父亲对我们太好了,来,让我们来给你们按按肩。”

如果下午很晚都不放晴,姐姐和我就不再装了,要找找哪个倒霉蛋给我们带来坏运气的,我们当中的哪一个看起来都不满意?谁卷缩在发霉的床上拿着一本书和一杯巧克力奶,表现得仿佛下雨终究也不是什么坏事情?我们要把这个家伙找出来,通常都是姐姐格雷琴,然后我们就去打她。

那年夏天我12岁,热带风暴移到了海边,天空是斑驳的锡蜡颜色,像格雷琴身上的擦伤。但第二年开始,我们就幸运了,我父亲找到了一个适合他的高尔夫球课程,在我记忆里是第一次他看起来自己很享受,他在屋后的平台上放松地喝着加奎宁水的杜松子酒,围着他的是皮肤像烤黄的土司面包一样的太太和孩子,他承认,这还真不赖。“我一直在想,这些出租的海边小屋真见鬼,”他说,“你们说,要是跳过中间商,我们也买一个怎么样?”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跟他答应要给我们买冰淇淋一个样。“你们到底谁要那甜腻腻的东西?”他问,我们就鱼贯地挤进车里,经过太妃店然后驶去杂货店,父亲要买一大块化脓颜色的冰冻奶,正在做快销减价。经验告诉我们不能相信他,但是我们太想要一栋海边的房子了,所以不可能不抓住他这一刻的兴奋。甚至连母亲也陷进去了。

“你说的是真的?”她问。

“当然,”他说。

二天,他们和房地产代理人约在莫尔黑德市见面。“我们只是讨论一下可能性,”母亲说。“只是见个面,没别的。”我们想加入他们,但他们只带了保罗,长我两岁的哥哥,也不适合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早上的见面他们去看了六个地方,回来的时候,见母亲脸上的表情无动于衷的,好像要瘫痪的样子。“很-不-错,”她说,“房-地-产-代-理-人-很-不-错。”我们有了一个主意,母亲一定是有个什么誓言,所以她自己要守住,然而这种努力实际上令她的身体产生痛苦。

“好吧,”父亲开口了,“你告诉他们吧。”

“是这样,我们特别看了一个地方,”她说,“怎么说呢,这也没啥可激动的,但是......”

“但是却很完美,”父亲接着母亲的话说。“是真的漂亮,就像你们的母亲。”他从后面走过来,在她屁股上捏一把。她大笑起来,用一块毛巾狠抽他。我们目睹了这一切,后来才明白这种重新焕发的活力是来自地产商的力量,这是多么幸运的一对夫妻啊,在他们已经“性”趣怯怯,对出轨都提不起劲儿的年月又活力重燃。第二辆新车带给人们的快乐不过是一两周的欢聚,但是第二个家能恢复婚姻的全部元气长达九个月。

“哦,卢,”母亲说,“要我和你去做些什么吗?”

“宝贝,你想干啥都行,”父亲说,“你想干啥都行。”

通常人们重复一句话的时候,都会显得奇怪,但我们却忽视它,为了交换一栋海边的房子。母亲那晚太兴奋了,无法做晚餐,所以我们就到清洁鱼市去吃晚饭,也在莫尔黑德市。坐定位子后,我希望父亲提一下隔热板是否足够,管道是否腐蚀,还有下面不清楚的所有权问题,但父亲却不提,只是讨论那些好的方面。“我不认为为啥我们不能在此过感恩节,见鬼,我们也能来过圣诞节,挂些彩灯,和小饰物,你们觉得呢?”

女招待来到我们桌边,我连请字都没说,直接要了第二罐可乐。她过去拿给我,我靠在椅背上,带着第二个家的豪气,喝起来。开学后同学肯定巴结我,希望我邀请他们来我第二个家过周末,我要做游戏,让他们互相玩赢了对方才能胜出有资格来。这就是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是当人们因为错误的原因喜欢他,而我也逐渐变得精于此道。

“你怎么想,大卫?”父亲问我了,我没有听到问题但说听起来很不错,“我喜欢,”我说,“我喜欢。”

第二天下午,父母带我们去看房子。“听着,我不想你们希望太高,”母亲说,但太迟了。从岛的一端开车到另一端大概十五分钟,在路上,我们就构想要给我们的房子起什么名字。在我讲出我的建议之前,脑子里已经有一大堆名字了。“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我说,“我们的标记就写船之剪影。”

没人反应。

“没明白?”我解释,“就是船的样子,我们的房子可以叫船之形状。”

“好吧,但你必须写在一个标志上,”父亲说,“不然的话,没人明白。”

“但如果你写出来,就破坏了这个玩笑。”

“坚果小屋怎么样?”艾米说了。

“嘿,”父亲说了,“有了,”他大笑着,并没有意识到,我猜,已经有坚果小屋这个名字了。我们经过时看到一千遍了。

“字中加入‘矶鹞’怎样?”母亲说了,“每个人都喜欢矶鹞,对吧?”

通常我会记恨他们没有认为我的建议是最好的,但无疑这是一个特别的时刻,我不想要让我的不安破坏它。每个人都希望用自己想的名字,灵感到处藏匿。在车里给各种想法和主意耗得精疲力尽,我们都望向窗外,寻找嗖嗖而过的风景。

两个瘦瘦的女孩撑着身体准备过马路,一脚一脚单脚跳过滚烫的人行道。“柏油脚跟(北卡别称),”丽莎叫出声来,“哦不,等待和大海,明白吗?S-E-A。”

一辆车拉着一艘摩托艇要把它拉到加油站。“壳牌加油站!”格雷琴叫了出来。

我们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能让我们想到一个可能的名字,最终被提名名单确定,一旦你离开了海岸线,绿宝石岛就非常缺少自然的美丽了。“电视天线,”小妹蒂芬妮说,“电话杆。”“没牙的黑人从车后拿出虾来卖。”

“水泥混合器。”“打翻的杂货推车。”“垃圾箱上的海鸥。”母亲的灵感来了,“香烟屁股扔窗外”,然后她建议我们在海边想主意,而不是在高速公路上,“天哪,我的意思是,你们想到的多沮丧啊!”她有些生气,但我们告诉她,真的很有趣。“说些适合的,”她说,“说些不会过时的。”

不会过时的是这十五分钟里沿海的高速公路,但我们那时并不知道是什么。长大以后,哪怕最胡思乱想的我们也会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我们曾是一个快乐幸福的家庭:母亲年轻又健康,父亲是那种突然吧嗒一下弄响手指,然后给我们想要的男人,我们所有人都为一个好的未来竞争一个好的名字。

房子就如父母说的,完美。这是一个旧的别墅,松木板墙,每个房间还周到地带有一个小书房,光从百叶窗照进来,一条条的,还有家具,一起出售。这一定是一位品味不凡的出色的船长住过的地方。一旦我们有了各自的卧房,我们就会整夜不睡,脑海里想着怎样重新安排家具。这时,父亲说话了,“现在先等一分钟,这里还不是我们的。”第二天下午,他决定说那个高尔夫课程也不那么好。然后连续下了两天的雨,他宣布,更聪明的方法是买一块地皮,等上几年,然后考虑建一个我们自己的地方。“我是说,让我们实现它。”母亲穿上了雨衣,她头上系着一个塑料袋,站在水边,这是在我们生活里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休假的最后一天,我们的父亲决定不在绿宝石岛上建一个新家了,而是改进我们现有的家。“也许增加一个游泳池,”他说,“孩子们,你们怎么想?”没人回答。

哄骗结束,那海边的房子的地下室已经做了一个酒吧,就像真的酒吧一样,有高高的凳子,角落里放酒。有个洗酒杯的水槽和印着各种各样卡通画的纸巾,可能是客人轻微酒精中毒的证明。一两周以后,我和姐姐蹒跚地来到柜台,假装喝醉,新奇感减弱以后,我们就忘了它。

来的度假,不管有没有跟父母,我们都要开车到那个别墅缅怀一番,因为曾经我们认为它是我们的。我们每个人都说一个不同的名字,时间过后,合格者是必然的。(“你瞧,我们的房子。”)那个夏天,我们没买,别人买了,房子有了新主人,或是“那些人,”我们喜欢这样称呼他们,他们把船之形状刷成黄色。七十年代末,艾米注意到坚果小屋已经扩大到汽车棚,并且铺设了驾驶道。丽莎看到等待和大海又回复到原本到颜色而感到释怀,蒂芬妮看到没牙的黑人从车后拿出虾来卖故意在背后弄了一个标志是1984年耶西赫尔姆斯的参议员竞选活动,她很生气。五年后,母亲打电话说矶鹞在雨果飓风中受损严重,“但它还在,”她说,“但几乎不剩什么了。”后来不久,根据格雷琴所说,壳牌加油站拆毁了,那地方空置着。

我知道这样一个故事不能激起同情心,(“我的家,好吧,我其中的一个家就此毁了。”)我们没有什么正当理由来声称要自我同情一番,甚至也没有资格怨恨,但我们还是忍不住抱怨一通。

后来几年,我们的父亲还是给我们他达不成的承诺,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我们慢慢想到他就像一个演员,试演一位乐善好施的百万富翁角色,他从来没有得到,但喜欢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感觉。“这辆新车你感觉怎样?”他问,“你们到底谁要坐邮轮去希腊岛?”作为回应,他期望我们扮演满腔热情的家庭成员部分,但我们不愿意再重新演回我们的老角色了。如同潮汐带回一切,母亲慢慢地缓缓走远,先是双人床,然后是大厅尽头的房间装饰成海景、太阳漂白了装着沙海胆的篮子。这真好啊,海边的一个地方。但我们已经有一个家了,一个有酒吧的家,除此之外,即便事情都达成了你也未必会为我们感到高兴。我们也不是那种人。♦

译者后记:文章有点长,写于2003年,但很真实地记录作者和家人一起的少年度假时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作者有个大家庭,不少兄弟姐妹,文中提及的有我——大卫,保罗,艾米,丽莎,格雷琴,蒂芬妮。(六个孩子,真壮观哪!)虽说不完美,但依然是一个快乐的大家庭。作者文笔细腻,有北卡罗来纳州的场景感和时代感,虽然我没有去过。完美的夏天,也许很适合在这个夏日炎炎来阅读。全文读来,却意味深长,意味深长......

作者大卫和妹妹蒂芬妮,1986年 作者全家福,摄影1986年,北卡罗利市的家中,深灰毛背心、格子衬衣、戴领结、手拿香烟的是作者。

关于作者:David Sedaris,经常为纽约客写文章。他的作品有《发烫的桶》(1994)、《冰上假期》(1997)、个人文集《裸》(1997)、《我谈论可爱的一天》(2000)、《用灯芯绒和丹宁装饰你的家》(2004)、《当你被火焰吞没》(2008)、《偷去的日记》(1977 - 2002)、《和猫头鹰一起探索糖尿病》(2013)等。David也写喜剧剧本,两部作品得奖,作品在电台播放,也在舞台上公演,并两次获得格莱美奖提名。

原文链接:http://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03/06/16/our-perfect-summer?mbid=nl_Sunday%20Longreads%20(64)%20remainder&CNDID=48734211&spMailingID=11435970&spUserID=MTgwMDc0MTMyMDEwS0&spJobID=1200765591&spReportId=MTIwMDc2NTU5MQ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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