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河边长满了芦苇,野草插在腰间,野南瓜趴在岸边的泥土堆里,王小桂坐在野南瓜上,眯着眼,手里拿着鱼竿,鱼线摊在水面上,橘黄色的浮漂在水中摇摆。
旁人不知情,都以为王小桂掉的是什么混账鱼,河边的野南瓜是他的固定座位,野南瓜上半分钟,王小桂就开始眯着眼。
一帆河水已经浑浊不堪了,邻里街道的垃圾,都在河边,有的顺着河水流走了,换个河段,继续不堪,听说一帆河通往海,王小桂也不知道。野南瓜的附近也埋着许多垃圾,王小桂在这里挖过蚯蚓,挖了好几个袋子,好好吃面的,雪乐冰的,小当家的,就是没有蚯蚓。
王小桂小的时候喜欢游泳,一帆河上有个横跨的桥,叫做一帆桥,王小桂十来岁的时候喜欢从桥上一跃而下。起初,王小桂也是不敢,但是王小桂上小学的时候贪玩,经常和隔壁邻居家的小伙伴去河边嬉戏,抓鱼啊,掏龙虾。那时候的小龙虾也还不是网红美食,不然王小桂指不定是农村创业代表了。
王小桂父母在镇上的木板长上班,靠的近,上班两分钟,马路对面的后院就是木板厂,木板厂旁边有一条人工挖掘的池塘,水是从一帆河汇进来的,轮到暴雨天,池塘里的水暴涨,会倒流进一帆河里,伴着木板厂的工业废水隐隐发臭。所以啊,每次下完雨,整条街道的空气都清新了好几个度。
王小桂的父母在伐木场上班,所以不允许王小桂下河,王小桂偏是不听,不然也不会经常跳河。有一天就被王小桂的父亲抓了个正着。王小桂被他爸拎着脖颈,站在一帆桥栏杆上。王小桂站在一帆河上,河水顺着倾倒的芦苇流向远方,王小桂第一次用这个视角去观看一帆河,心理顿时生出些许害怕,王小桂打算跟父亲说两句好话,打小,王小桂父母就经常念叨,“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当然,这句话显然是王小桂的父亲讲给他叔叔和姑父们听的。
他听到父亲生气的吼了一声“让你不听话!”,还没吼完,王小桂感觉屁股被踹了一脚,栽了下去。
几年后,一帆桥翻修,两边修上了比原来高了两杯的栏杆,再想跳河,得站在栏杆上了,想到这儿,王小桂也噗哧的笑出了声,看着眼前的一帆河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啊,王小桂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记忆中一帆河的河水有着腥味,有一点点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往海里的原因。
桥底下吹来一阵凉爽的湿风,王小桂颤了一下,睁开眼,又睁大了一点,浮漂不见了。王小桂赶紧往上拉,拉到水边一条大鱼撅着劲儿想摆脱这个厄运。王小桂第一次掉到这么大的鱼,大多数时候是钓不到鱼,今天的一顿也够了。
家里的午饭应该已经好了,他收拾了东西,找了个桥洞放了进去,提着一条鱼往回走。王小桂的家里开了麻将馆,起初有两台麻将机,几个月不见,回来就剩一台了,管他呢,麻将机是王小桂母亲的老情人送的。住在桥头边的大婶儿又盛着做饭前刚出炉的垃圾往桥头走来,王小桂想起了恶臭的河水,“别倒了大婶儿,走远点去倒个垃圾桶啊!”
“碍里什么事儿啊!死回家去!”大婶拿着簸箕站在马路边破口大骂。
王小桂皱着眉头想,这么坏怎么就不遭天谴呢。
大婶儿的孙子和王小桂是儿时发小,孙子也坏,在小学的时候就是年级小霸王,镇上的小学一个年级两个班,男孩子全都听他的。好在大婶儿的孙子跟王小桂玩儿的好,放学后就跟着王小桂下河游泳,每次看到王小桂从桥上跳下来,也是一愣一愣听王小桂的。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在南方的某个城市工作。
“这两天要下雨,天气预报说的,台风在南边登陆了。”王小桂的母亲说。
王小桂往母亲的碗里夹鱼,桌子上好几个菜,还是觉得鱼的味道不错。“不知道大巴车会不会受影响。”王小桂刷着手机,看了一下新闻,南方部分地区发生了洪灾,上了央视报道,可见一般。
一帆镇是边陲小镇,所属县、市都还没通上去往南方的火车,只能乘坐长途客车。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外出了,王小桂毕业后就留在了南方城市,一年半载的回来一次,太不方便了。
母亲催促王小桂赶紧多吃点,一会儿来了人打麻将,就得撤。王小桂放下手机,刨了几口米饭。饭桌餐板下面就是麻将机,自从有了麻将机,楼下的小餐桌就没怎么用过,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日用品。王小桂家吃饭早,别人家还在洗菜,王小桂就吃完了,麻将馆有几个常客,麻将爱好者,爱到巴不得睡在王小帅家的麻将机上,圈内话叫做赶场子,赶场子特勤快。
吃完饭的小镇上大致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打麻将赶场子,一种是串门唠家常,唠完了估计还得开个场子。王小桂隔壁家的大妈在王小桂小的时候是个炸油条的,早上摆了摊儿,很多熟人生人在她家的摊儿吃早饭,顺便唠家常。十来年了,油条早就不炸了,唠嗑用的餐桌却一直都在。
刚出门,隔壁就传来了大妈的问候,“小桂子啊,什么时候走啊?”
“最近吧。”王小桂笑眯眯的,在外面怕别人太亲近,在家里觉得亲切又怕碎嘴。
“媳妇儿呢?啥时候带回来让我们看看哈?”隔壁大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问了,好像家里的大妈大婶只关心两件事儿,你有没有钱,你什么时候找媳妇儿。
王小桂依然笑眯眯的,笑而不语。这些长辈们都一样,结婚生娃在他们看来就是天大地大。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王小桂喜欢隔壁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隔壁班女孩子也喜欢他,他悄咪咪地给女孩子送情书,教导主任在窗口接了下来,于是王小桂的父亲来了学校。王小桂觉得父亲总是个出人意料的人,就像小时候去河里玩耍被发现了,不是禁止他再去河边,而是一脚把踹下去。“爸爸有个干女儿,学习成绩很好,妈的,不行我就介绍你们认识。”
那天晚上,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座上,两旁的风吹的王小桂张不开嘴也挣不开眼。王小桂的内心是慌张的,他觉得喜欢是一件很自由的事儿,怎么能说你让喜欢谁就喜欢谁呢?王小桂父亲这次的方法立刻奏效了。家里反省一个星期后,王小桂下定决心斩断一切好好学习,和王小桂情投意合的女孩子也不见了,不知道是退学了还是转学了。
毕业那年国庆,王小桂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他打算带女朋友回家。却因为吃饭这么一件小事儿给耽搁了。王小桂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往北没出过江苏,女朋友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他们买了菜和锅在公寓里做了第一顿饭。饭菜做好,碗筷上齐,两人坐罢,王小桂满怀兴奋地尝了一口,“咸了”王小桂说。“那里咸了!”女朋友也尝了一口说道。“真的咸,不行,我要喝水。”说罢拿起手机就准备点外卖。女朋友筷子一摔,“你就这么不能忍受吗?你说我平时有多迁就你?”王小桂刚想解释什么,对方摔门而去。两人相互闹了两天,本来就只有三天的国庆,自然就给耽搁了。
王小桂给家里打电话,“父亲,她最近不舒服,国庆可能回不去了。”
挂了电话,王小桂有点怅然若失,他想起了隔壁大妈的夺命连环问,“工作了吗?在哪里啊?工资怎么样呀?有对象了吗?家是哪儿的……”
此时,王小桂站在隔壁大妈家的门口,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在哭诉。隔壁大妈问出口的,其实王小桂父母早就问过了,只不过仗着是父母,王小桂一直都塘塞着避而不回。
半年前,王小桂的身上发生了两件事儿。女朋友和他分手了。父亲从六层脚手架摔下来,住进了医院。
王小桂见到父亲那天,母亲握紧了他的手说,“对象呢?没跟你回来?”
王小桂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就像当初那件吃饭的小事儿一样,半年来,多多少少吵闹了许多次。最后一次吵架,王小桂说自己出门冷静一下,对方说,行啊,冷静完就别回来了。王小桂一愣,三天没有回去。不了了之。
王小桂搬到了大婶儿孙子家暂住,他们住在一个郊区的镇子上,镇子里一条流水河穿过,典型的南方小镇。住了一段日子,王小桂总想起自己的家,一帆河。从小在河边长大的王小桂,对河流有着难以言喻的情怀。于是王小桂爱上了钓鱼,大多说的下班时间和周末,王小桂都坐在河边的小船上,小船摇曳着在河边晃荡,不一会儿,王小桂就眯着眼,王小桂几乎没有掉到过鱼,当然,王小桂本来就没打算钓鱼。那段日子正好用来消遣分手后的带来的心情低落了。
王小桂还没有完全走出来,父亲住院了。
父亲从六层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具体情况,王小桂不得而知,可是从自己见到父亲开始,父亲没有说过一句话。始终都是闭着眼,带着氧气罩,只有胸部若有似无的起伏着。王小桂从南方连夜赶了回去,见到父亲的时候,母亲握紧了她的手,问他对象怎么没来。王小桂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定巨大的锤子当头砸来。
王小桂在父亲的床边坐了两个星期,刚开始还能听到轻微呼噜声,或者说呼吸声,哪怕是再轻微的呼噜声,王小桂也和母亲相互抱着彼此安慰,王小桂看着母亲流泪,低着头默不作声。两个星期后连呼吸都微弱了,直到那天嘎然而止。
记忆瞬间就涌上了王小桂的脑海,那天他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座,“爸爸有个干女儿,学习成绩很好,妈的,不行我就介绍你们认识。”摩托车在夜风中急驰,两旁的气流声灌入耳孔鼻喉,王小桂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嘴里不停地发出“嗯…嗯……”得声音,他红着眼咬牙切齿。
王小桂喜欢上了钓鱼,在一帆河旁有一小片野菜地,什么都长,街坊邻居倒在桥头的垃圾,随着雨水的冲击,菜种就睡着雨水流了下来生根发芽,长出了几个青涩的南瓜。那段日子除了钓鱼,王小桂什么事儿都没干,恍惚间,一天天的给掉过去了。
不知道处于可怜还是同情,家里多了几台麻将机,王小桂家成了麻将馆。家里日常开销不愁了,让母亲放心后,王小桂回到南方,进了一家影视公司。
这次回来是为了处理父亲的后事儿,王小桂独子,父亲的事儿就由他作主了,程序走了好些天,赔偿也下来了,八十万,八十万对于小镇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王小桂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向河边走去。
父亲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好水,习水,王小桂没出生的时候,从桥上跳下去的人就是他爸爸,街上的人都叫他大强,王国强。小桂不是外号,本名也叫王小桂。曾几何时,王小桂常常因为名字被同学嘲笑,回来要跟爸妈要求改名字,爸爸坚决不同意。
王小桂的母亲,他知道,是贵州人。虽然这件事儿家里从来都没有讲过,王小桂大了点也能听懂风言细语,是父亲花钱买回来的。张桂儿,是母亲的身份证姓名。
王小桂坐在一帆河边,眯着眼,手里的鱼竿快掉进了水面。天空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刮起了风。天气预报说未来两天台风即将在沿海登陆,王小桂还是决定了,明天回南方,在台风来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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