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村子里有三类人看起来比较有派头。老师自不必说,只要随便打整一番,在村人和孩子眼里,永远有派头。当他们站在黑板上粉笔急书,你在矮一级又坐着的凳子上看他们的背影时,崇拜之心自生,自然就生发了派头的感觉。当他们把家长喊来,历数你家孩子的调皮捣蛋、学习退步,你唯唯诺诺地应着时,派头自生。当他们给你解释一道你搞了一夜都没想明白的难题时,那轻松劲儿惹得你恨不得长大也当个博学的老师,悄然间在你内心深处播下派头的形象。
一众村干部也不消说。他们有着天然加身的权利。他们能随随便便拿着大喇叭喊话,从喇叭中传出来的声音,有他们平时说话的影子,又截然不同,嗡嗡的不好听,但你又不得不竖着耳朵听。你幻想着要是自己在广播里喊话,那神气的样子,自然是有派头的表现。他们动不动说去乡里、县里开会,接触一些个你除了在电视里见到、生活中几乎无缘面见的人。这些坐于高堂之上的老爷们,远离了你的生活,保持神秘感的同时又让你敬畏。这种感觉让你连带经常能觐见他们的人也高大上起来。你觉得他们是有派头的。
村医是有派头的,且又与众不同。他们的派头是天然的,自身魅力的天然升华。老师是有魅力的,但他们的魅力又借取了传统尊师重道于人的影响。村官们的派头,大都源于村官那个位置;从那位置上下来,他们几乎就是普通村民了。
当然还有一类人是讲派头的,更确切地说是甩派头。他们是村里的闲散人员。派头与他们自身添不了风采,徒增笑料而已。“不怕家里火烧,只怕出门跌跤”。
村医自不同。张力村的村医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倌儿。这老倌头永远剃的发亮,上面似乎涂了一层油蜡。他的眉毛是白色的,两侧尾端有几根略长,当然比寿星公的短,让他有一种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味道。没病人的时候,他泡壶茶坐在大门外的石榴树下,有人路过时必向他打招呼。有时,他家门外会挺一排的小车。小车的主人慕名来求医。老倌儿在这些城里人面前也只当他们是来求医的普通村民一般,照例坐在他常坐的椅子上,摸脉,看舌苔,听呼吸音。他动作优雅,摸脉时拇指在下,中间三指贴着肘关,尾指捎翘,摆出拈花指的造型来。他目光温柔,让病人摆出伸舌头的不自然动作,自个上下左右的看,偶与病人的目光相遇,就对视一小会。病人能从他的目光里读出安慰。这样的派头,非大雅之士所能做到。
在那样的时代,老倌真正做到有钱有闲,钟于道而乐于道。他的派头油然天生。张力想有这样的派头,是真真切切的拥有,而非拿腔弄调,表面上文艺。
为着这个理想,他进了一所卫校。卫校毕业,依着卫校的程度,顶好只能进入卫生院工作。运气总算不错,他顺利考上。他计划着,工作以后,一定珍惜每一个来看病的人,增长诊断能力,早日成为一个名医。
虽然读的是中专,不过他有不错的成绩,在本市最好的一家人民医院实习,;年轻是他的劣势,医生愈老愈香,老医生经验丰富,让病人放心;不过,只要吃米饭,谁人不老?他似乎看见自己已经拥有了老倌的气派,坐在独立的诊室里,病人们排着队伍期待让他看。有许多人是专门慕名而来,只挂他的号。只要努力,只要用心,只要尽责,他相信,这一天不会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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