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枚不折不扣的七O后,猝不及防已步入中年,自诩阅人无数。但真正沉淀在人生长河里让人念念不忘的人却寥寥无几。倒是有个身份特殊的人鲜明存活在我的记忆中。
八十年代的某一天,我们村的破仓库来了一位白须飘飘的长者,说是从江西铜古一路行乞至此,家中有一精神病儿,妻子早年病故。当年的仓库,年久失修,风雨飘摇。住老家旁边的单身舅舅动了测隐之心将老者收留。不曾想老者从此一住数年,只不过每次都是冬天来,春天走。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这样一个落难的行乞者,竟给自己订了诸多讨要的规矩。其一,落住在哪个村,便不在该村行乞。其二,碰到行乞户只有小孩在家便放弃行乞。其三,碰到有热心人多给米或贵重点的物品,只收取少量的米,贵重点的物品拒收。或许正是因为遵循了这几条规矩,慢慢的,久而久之周边的左邻右舍,没有人把他当乞丐看,相反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每逢过年过节,送吃送喝的争相上门,他俨然成了我们这里的座上宾。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五年。五年中上演了各种感人的故事。我家买电视机了,爸妈强烈邀请他来看,他搬张椅子远远的坐角落里观看。隔壁黎爷爷家有好酒好菜,费了老劲拉他去做客,他夹点菜在旁边死活不上桌。前屋张家奶奶烙个饼炸点玉兰片之类拿来让他品尝,他非要拿个礼物回赠才肯接受。时不时的,他把讨回的米分了等级按不同的价格出售。时不时的他会把卖米所得的钱给东家妞,西家娃带点小玩意。反正铁了心不沾你的光。就是这样一位行乞者,硬是活成了大家的亲人。也就是这样一位行乞者,他的一言一行,潜移默化感染了邻里乡亲,人与人之间从此少了许多剑拔驽张,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和谐的气息。
最最难忘的是老人离开的日子。每逢那天,周边的人便会不约而同全家出动早早来到舅舅家,拿了自认为最值钱的东西强塞给他。单身舅舅更是不用说,一个大男人除了一个劲的抹泪,都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去表达自己对老人那份深切依恋的情感。老人走的时候,舅舅总要固执的送上一程又一程。往往送出老远时,老人才会一一嘱咐舅舅:谁谁谁送的食物他放在某角落没动;谁谁谁送的钱他放在席子里下没要;谁谁谁送的衣物他收下了,但他放了同等价值的东西在衣柜的某一层。舅舅听了更加心痛不舍,每次非要老人撵他才肯回,仿佛每次都是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往往这边前脚刚送走,后脚便在盼望冬天早早来临。
可就在第六年冬天,到了那个约定的日子,在单身舅舅和邻居们的翘首中,那个慈眉善目,那个让人牵肠挂肚的老人迟迟没有出现。从此有关老人的音讯戛然停止。到底是年岁已高,来不及告别便匆匆作古化作仙人?还是家中再遭变故?带着疑问,带着担心,全村人念叨了一整个冬天,乃至后来念了很多个冬天。
时至今日,老人的面容在脑中日渐模糊,但老人的形象却日益高大。他用他卑微的人生诠释了一个朴素的道理,人的一生可以低到尘埃里,但照样可以安放一颗高贵的灵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