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我从发烫的水泥地面上醒来时只觉得头晕目眩,天上毒辣的太阳恶狠狠地晒着我的额头、四肢与后背,我努力地让自己恢复清醒,并艰难地向着身边不远处屋檐下的阴凉里爬去,当我爬进阴凉里,一阵徐徐的微风吹过,这才让我的身体感到了难得的舒适,于是,我的嘴巴不由得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是我经常发出的;这样的声音,也莫名地将我的思绪带回到了三个月以前。
那时我住在楼房里,天气还不似如今这般炎热。虽然我大部分时间是被关在一个大笼子里,但我并不觉得孤单难熬,因为我还有许多哥哥姐姐,我们相互挨在一起,彼此脸贴着脸,嘴巴里同样闷闷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我们的妈妈会在特定的时间来到我们身边,那时我们就会被放出笼子,在她的肚子下排成一排吃奶。我们偶尔也会跟着妈妈在房子里四处转转,那感觉既新鲜又有趣。
看管我们的是一个女人,她总是不离开那幢房子,有时她会没完没了地说着话,有时她又会变得出奇地安静。那幢房子每隔几天就会来上几个人,他们会在女人的带领下打开我们所在的那间屋子的门,来到笼子前弯下腰观察我们,每当这种时刻,我们就会争先恐后地往笼子上面爬。我承认,那时我们都以为我们又可以吃奶了。可事情并不是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身边的哥哥姐姐开始变少了,它们陆续地被不同的人抓起来,端详着,把玩着,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到最后,大笼子里只剩下了我和我的二姐。
于是,这个大笼子变宽敞了,这间屋子的气味也变得好闻了,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清晰明确地辨认出二姐给我发来的信号,它说,“滚去那边,离我远点儿!”于是,这个宽大的笼子就被我们姐弟俩分占了两边。
我和二姐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只因为有几次吃奶的时候它认为我要抢它的奶吃,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原因是我的脑袋天生就有些歪,向右下边微微地耷拉着。所以,我总是在急于填饱肚子的时候无法正确摆正脑袋的方位。我曾向二姐解释过这一切,我挤到它身边,对着它的脸上撒了一泡尿,从那以后,二姐就更讨厌我了。
在我们俩互不理睬又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我们每顿奶都吃到撑得走不动路,我们的妈妈在喂我们奶的时候也显得轻松惬意了,仿佛这是它这一天里最喜欢做的事情一样,因为我发现,它的奶水比以前更丰盈了,它趴在地上的姿势也变得悠然自得了。
然而有一天,这样的日子突然结束了。
那一天,那幢房子里来了一个身材纤细、头发微黄的年轻女人,她像之前来过的许多人一样,被女主人带进了我们的屋子里,她们有说有笑,看上去亲亲热热。在走进屋子后,女主人就直接把我从笼子里拎了出来,她把我放在地上,任由我四处走动,于是我闻闻这闻闻那,最后歪歪斜斜地走到了那个年轻女人的脚下,我闻闻了她,便闻到了一股忧伤的气息。
“杨柳,你看看它,”女主人指着我说,“它最小,是只公的,就剩它们俩了。”
“看着倒是挺壮,只是,”这个叫杨柳的年轻女人蹲下了身子,一把抓住了我的后脖颈,“脑袋有些歪。”
“生下来就这样,没大碍。”女主人站在一旁得意地笑着,“这可是好品种,拉布拉多,你们镇子上可见不着这种狗。剩饭剩菜的喂它,大了正好看门。这种狗通人性,可听话呐!”
“那一只呢?”
“那是只母的,我自己留着。”说着,女主人就把我从地上揪了起来,又扔回了笼子里,“走,去客厅坐。”
她们走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我回到了笼子里我所在的那一边,整个身子瘫软地伏在笼子上,片刻后,我的二姐走了过来,我歪着脑袋看着它,它走到我面前,先是用鼻子嗅了嗅我的嘴巴,又用舌头舔了舔我的脑门,接着,它转过身去,毫不犹豫地就冲着我的脑门撒了一泡尿。于是,我急忙躲开,向后闪着身子,可还是被淋湿了半个脑袋。这出其不意的一泡尿让我有些生气,可碍于我也曾对它这么做过,所以我并没有发作。我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觉得我的脑袋更歪了。我刚停下来,屋子的门就又被打开了。
“萍姐,那我就把它带走了。”
“带走吧。还有,我跟你说的事儿你可别忘了,咯咯咯。”
“忘不了。”杨柳伸出手再次抓住了我的后脖颈,把我拎了起来,“这脑袋怎么湿了……”
“回家就把它扔你家院子里,时不时地遛遛。”
杨柳点头称是。就这样,我也像我的哥哥姐姐们那般被带走了。就在我即将离开这间屋子前,我在杨柳的怀里再次看向了我的二姐,它也正看着我,我看到它的眼睛又圆又大,乌黑透亮。我和二姐对视着,同时我伸出了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我又仔细地闻了闻,于是,我这才辨识出二姐在我头上撒的那泡尿的含义。它说,“再见了,我的小弟弟。”
2
我被关进了一个小笼子里跟着杨柳坐上了一辆车,这个小笼子太小了,只够我来回翻个身,然而从我被杨柳拎上这辆车后,我就没翻过身,因为我怕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我趴在笼子里不敢动弹,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怯怯地看着周围的人,他们有的凑过来表示好奇,有的捂着鼻子表示嫌弃。
车子发动了,我在笼子里不住地摇晃着。一开始,杨柳是抱着笼子的,我还能勉强抬起头看看车窗外的蓝天和白云,这让我的心情舒缓了不少。可过了一阵儿,有一个挎着黑色皮包的妇女走到了杨柳身边,她说,“补下票。”说完,她的目光疑惑地落在了我身上,“呦,这儿怎么有条狗?”杨柳听到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那个妇女难为情地笑了笑。
“可不准让它尿了,尿了罚款!”那个妇女严声厉气地说道,“补下票!”
“哎……”杨柳顺势将笼子放在了自己脚下,她一边低着头从包里掏着钱,一边轻声嘀咕着,“不能,没多远,它不能尿。”
于是,我就看不见蓝天和白云了。我又开始颤抖了,比之前上车时要厉害得多,我真有些担心自己突然就尿了,我可不想惹这个麻烦。我垂头丧气地趴在笼子里,不断颠簸的汽车让我的肚子很不舒服,我本来就有些歪的脑袋也随着晃动的汽车时不时地撞着笼子两侧,就这样撞着撞着,我睡着了。
我做起了梦,梦见了楼房里的女主人,梦见了妈妈,梦见了二姐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我看见它来到我身边跟我打闹,它用前爪不停地打我的头,我无力招架,只能任由它欺负。突然,我感到它一用力,啪!我的头重重地撞在了笼子上,我猛然直起身想要打回去,可是,二姐却消失了。我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脚下,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已经走了,离开了那幢大楼房。接着我发现,汽车停了,车里开始嘈杂起来,虽然现在平稳了,但我还是感到了一阵一阵的头晕,于是我向前弓着身子,张大了嘴巴,只听哗啦一声,我吐了,把早上吃的奶都吐了。
我看着笼子外我吐的这一摊奶,忽然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于是我就想,幸好我是吐了,不是尿了。
这时,杨柳发现了我的异常,她把笼子拎了起来,看了看车座旁边的那一摊奶,然后托起笼子,面对着我小声说道,“你晕车了?”
过了一会儿,杨柳拎着笼子带我走下了汽车,在车门口我们又碰到了那个挎着皮包的妇女。妇女说,“这玩意儿没尿吧。”
“没尿!它可听话呢!”
“呦,它能听懂个什么人话!”
这一次,杨柳没像之前那样搭理她,而是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她拎着我在路上走了一阵儿后,她再次托起了笼子,对我说,“幸好你是吐了,不是尿了。”
“汪(对)!”我说。
“咯咯,你还真晕车,这会儿倒是精神了。”她说。
“汪汪汪(我们去哪儿)?”我说。
“咱们回家!”她说。
杨柳走在马路上,我则站在笼子里,虽然有些站不稳,但我还是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子,因为我想要看看这个“新世界”。我伸着舌头摇着尾巴,满怀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就在这时,我忽然在街边看到了另外一种四条腿的动物,它长得可真大,脸大嘴大眼睛大。我们在路过它身边时,它偷偷地看了我一眼,还对着我龇了一下牙,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于是我急忙转过头去不敢看它,我的四条腿又开始打颤了,我的心又开始发慌了,紧接着,我一激灵,只听哗啦啦……我尿了。我没有声张,我只是一条小狗而已,有许多事是我控制不了的。我心想,在大街上应该不能想尿就尿吧,不然还不得乱了套;可我又心想,都怪那个“大长脸”吓了我一跳,要不我还能憋一阵子呢。
我想着想着,杨柳便拎着我走进了一条胡同。刚走进去没几步,杨柳就停住了,她先是左右看了看,接着弯下腰,把笼子放在了地上,她打开了笼子的小门,把手伸进来抓住了我。她想把我从里面拽出来,于是我又开始害怕了。这一天呐,我一直在不停地害怕。我用爪子钩住笼子底不想出来,她使劲地向外拽,我就使劲地往后撤,她嘴里叨念着,“出来,出来……”我嘴里回应着,“呜呜呜……”
最后,我没力气了,我被她拽了出来。杨柳把我放在地上,顺手关上了笼子的小门,她拎起笼子,对我说,“跑!”
可是我没敢动弹,这里太陌生了,我的鼻子闻到了一股潮湿的味道,我的耳朵听到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我歪着头盯着杨柳的脚,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她,因为我一心只想回到小笼子里。就在这时,我看见她的一只脚冲着我踢了过来,她没用多大力气,我能感受得到,即便如此,这一脚还是让我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我翻身重新站起来,杨柳再次对我说,“你倒是跑啊!”我感到有些无辜,看来我今天是不跑也得跑了。于是我把心一横,伸出了舌头,后腿向着胡同的前方用力一蹬,就跑了起来。我歪着头,口水从我的嘴里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我听到杨柳在我身后喊,“小家伙儿快跑!”我还听到了她开心的笑声。于是我用足了力气,越跑越快,我跑得七扭八歪,跑得踉踉跄跄,我从未这么用力地跑过,我越跑越兴奋,我不知道胡同的前方是哪里,可我知道我不该停下来,因为我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冲动。杨柳在后面快步追着我,她一边追一边笑,我一边跑一边叫,这条昏暗潮湿,偶尔还有凉爽的微风吹过的胡同,在这一刻仿佛成了我们俩的天地。于是我不再害怕了,也不再感到无辜了,我开始变得肆无忌惮,我不仅向前跑着,还向前跳着,虽然我的头是歪的,但我跑过的路线却是笔直的。
我跑着跑着,就听见杨柳对我喊道,“停!小家伙儿!”我一个急停,又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我俩停在了一扇黑色的大门前面,我抬起头看了看杨柳,又扭过屁股看向了身后,这已经是胡同的尽头了。我望向身后不远处,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油油,在它的上面,就是湛蓝的天空,有几朵薄薄的云静止在天空上,忽然,我感到我的鼻子尖湿湿的,我很想去闻一闻那几朵云的味道。
杨柳打开了大门,嘴里发出了“啧啧啧”的声音示意我进去,我跟着她走了进去,她又喊道“风铃,看看谁来了!”她的话音刚落,我便通过她的两只鞋子中间,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向着她,也向着我跑了过来,她跑的速度可比我快多了。
杨柳站在原地,我向她鞋子边挪了两步靠了上去,我的眼睛盯着那个小女孩,她来到我面前蹲了下来,她用手轻抚着我歪着的头,从头到后背,又从后背到头。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她的笑是湛蓝的;我用鼻子闻着她,便闻到了云的味道。
我悄悄地感受着小女孩对我的抚摸,同时,也在心里悄悄地记下了她的名字——风铃。
3
风铃是杨柳的女儿。
天气好的时候,杨柳会同意风铃带着我去胡同外面玩,她偶尔也会搬出小板凳坐在家门口墙下的阴凉里,默默地看着我们。风铃告诉我,那一片绿油油是玉米地。她带着我来到这片玉米地一边的土坎上,她探着身子向里面看去,我站在她身边,我知道她想跳下去,我也歪着头向下看了看,并不高,于是我在地上蹭了蹭爪子,一蹬后腿,就跳了下去,我回过身对着她叫了两声,“汪汪(下来)!”风铃蹲下身子,看着我开怀大笑,她对我说,“小狗,你可真厉害!”然后她转过头,对着家门口的杨柳喊道,“妈,小狗跳下去了!”
“你告诉它,别啃庄稼!”
“小狗,我妈让你别啃庄稼。”
糟糕!我赶紧住了嘴,还差一半我就把这根玉米秆咬断了,它已经倾斜了,摇摇欲坠地向后仰着。风铃再次转过头去瞧了瞧,这次她没有作声,接着她转回头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你快上来吧,我不告诉我妈。”风铃可真是个好伙伴。
于是,我向后退了两步,像之前一样在地上蹭了蹭爪子,我奋力地向前冲去,我后腿蹬地,前腿抬起,用足了力气瞪着眼睛伸着舌头,我高高跃起,我在空中滑行,有一瞬间我感觉我似乎变成了一只麻雀或是蜻蜓,我的身子徐徐上升,我可能会飞过这道土坎,直接飞到天上去。我咧开嘴笑了起来,一道晶莹剔透的口水从我的嘴巴里甩了出去,直接粘在了我的屁股上。我眼看着风铃的脸离我越来越近,紧接着,只听我的耳边嘭的一声,我的眼前就黑了。我的头撞在了土坎上,我吃了一嘴的土。
看到这一幕,蹲在土坎上的风铃笑得前仰后合。我摇了摇身子,抖了抖土,也缓了缓神,即便我没能跃过这道土坎,还被撞得头晕眼花,可是能看到风铃灿烂的笑容,也算是对我的一种补偿。
片刻后,我又向后多退了几步,直到我的半个身子钻进了玉米地,我再次冲向了这道土坎,这一次,我目光如炬、身体紧绷;我信心满满、志在必得;我奋力地冲刺、起跳、滑翔!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这一次只有我的头搭在了土坎上,在那一刻,我想把我的前腿也搭上去,可还没等我抬起来,我便又滑了下去。
“哈哈哈,笨狗!”风铃一边大笑着一边站起身拍着小手,她摇晃着脑袋,两根小辫子上系着的小铃铛丁零乱响,她左右环视着,对我说,“走,去那边,那边矮!”
我跑到了风铃说的低矮处,风铃拽着我的两只爪子把我拉了上来。我又回到了风铃身边,风铃看着我,甩着小辫子摇了摇头,说,“给你洗澡去。”我跟着风铃去找杨柳,风铃对她说,“我想给它洗澡……”
“这狗怎么弄得一身土?”
“它刚才,”风铃捂起嘴巴偷笑着,“在土里打滚儿了。”
“去水缸里舀点儿水吧。”
“我够不着!”
坐在小板凳上的杨柳无奈地站了起来,我和风铃跟着她走进了大门,回到了院子里。我俩站在太阳下等着杨柳,不一会儿,杨柳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个小盆。
我一看见这个小盆,就开始兴奋地摇起了尾巴,刚才那一套闪转腾挪消耗了我太多体力,我想这个盆里应该装的是肉,我喜欢吃肉,什么肉都行,只要不是狗肉,我不可能吃我自己……哗啦啦!哗!一盆水从天而降,泼得我猝不及防。
冰凉的水淋湿了我的全身,我那美好的幻想在一瞬间破灭了。于是我就在院子里不由自主地飞奔起来,我一边跑一边抖着身上的水,一边伸着舌头一边打着喷嚏,我心想,怎么就不事先通知我一声!我一圈一圈地跑,杨柳和风铃就看着我一个劲儿地笑,她们笑得前俯后仰,我跑得气喘吁吁。好在这一天的天气还算暖和,我身上的水在我跑了几圈后就干了。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跑进那片庄稼地里玩过,虽然有时我还是有想去啃玉米秆的冲动,但一想到那盆冰凉的水,我的念头就打消了。
我和风铃只在那道土坎上面玩,我俩在晴天时追蝴蝶,在雨后追蜻蜓,偶尔还会闻一闻开在土坎上的各色小花。风铃总说这些小花一点都不香,可是我却能闻到这些小花的味道,它们有的甜,有的酸,有的闻起来很刺鼻,有的让我想一口把它吃掉。我记住了每一朵小花的味道,我想把这一切都告诉风铃,可是,我只是一条狗,我不能说话只能叫。于是我就在风铃面前不知疲惫地摇尾巴,虽然摇得尾巴都快断了,但是我却很开心,因为每当风铃看见我在摇尾巴时,她也会很开心。
4
我习惯了趴在院子里睡觉,最近天气变了,总是在刮风,虽然清早与夜晚的气温有些凉,但是下午时的太阳却依旧火热。这些日子里杨柳与风铃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她们早上走,中午会回来,然后下午走,晚上再回来,我与风铃在一起玩的时间也变少了,而且,他们不再让我进屋了。之前我是可以进屋睡觉的,即便是在晚上,我也能趴在风铃的小床边,我会听着她的动静,直到她睡着了我才会闭上眼睛。可是现在却不行了,并非杨柳不允许,也不是风铃不喜欢,而是因为一个男人的出现,是他不准我再进屋的。
这个男人叫大二,我听到杨柳这么叫他,别的人这么叫他,他自己也这么叫自己,而风铃,则叫他爸爸。他是突然出现的,就像我突然来到这个家里时一样。对于他的出现,杨柳倒是显得很平静,而风铃却是满心欢喜,至于我,我不太喜欢大二,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让我感到慌张。
大二来到(其实是回来)这个家不久,就买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家伙,那个大家伙可真新奇。一天,风铃带着我来到屋里,她站在小板凳上,对着这个大家伙鼓捣了一番后,回过头对我说,“小狗,你听。”接着,这个大家伙就发出了声音。我静静地听着,眼睛不眨了,尾巴也不摇了,那声音可真动听,我听到后,就感觉好像天上的云落在了我的身上,让我全身软绵绵的——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我歪着头,痴痴地愣在原地,风铃从小板凳上蹦下来,她蹲在地上搂着我的脖子,我的嘴巴又流出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在了地上。这感觉美妙极了,让我不禁回想起了前段时间与风铃在一起玩闹的时光。那时我还小,风铃鼓着嘴使着劲就能把我抱起来,可是现在不行了,我长大了,长得飞快,然而风铃还是这般大,她再也抱不动我了。她对我说,“小狗,你快点儿长,你再长大点儿我就能骑着你咯!”我也想这样,如果我真能驮着风铃到处跑,那她一定很开心。那一刻,我想快些长大,再快些。
我深深地沉浸在了我的思绪里。可不知什么时候,大二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也不知什么时候,风铃松开了搂着我脖子的手,走开了;更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大家伙没了动静,只剩下了我,傻呆呆地站在地上流着口水。
突然,大二对着我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我被吓得原地蹦了起来,我回过身看着大二,龇牙咧嘴地想要对他破口大骂,然而这时我看见了站在他身边正拉着他的手的风铃,于是,我立即把到了嘴边的“汪汪汪”变成了“呜呜呜”。
“哈哈哈!”大二向后仰着身子,脸上带着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表情,他伸出手指着我,“我把这家伙脑袋都吓歪了!”
“爸,它小时候就这样。”风铃抿着嘴,小声地替我解释道。
“你妈在哪儿捡的这么个玩意儿。滚开!”大二又对我踢了一脚,吼道,“弄一地口水!滚出去!看大门去!”接着,又是一脚。大二一脚又一脚地把我踢出了屋,踢到了院子里,踢到了大门洞。“脏东西,你以后别进屋!”说完,大二就转身走了,同时,他仍在向后仰着身子大笑着。
“爸,”风铃从屋里一颠一颠地跑了出来,她跑到大二身边对他说,“你不能踢它!你给它道歉!”
“傻丫头,”大二一把抱起了风铃,把她扛在了肩膀上,“哪有人给狗道歉的。走,进屋吃西瓜去。”
他们走了,背对着我,我看着风铃坐在大二肩膀上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忽然,我的眼睛湿了,视线也跟着模糊了。我越是长大,从我嘴里流出来的口水就越多,而且我很难控制,因为,我只是一条狗。我有些恨,恨自己为什么生下来脑袋就是歪的,恨自己为什么长得这么快。那一刻,我不想长大了,再也不想。
5
今天家里来了一个老太婆,我把她吓了一跳,说实在的,她也吓了我一跳。当时我正在大门洞里趴着睡觉,她推开大门走了进来,直接一脚就奔着我的头踩了下去,这一脚下去后,她连忙惊呼,“妈呀妈呀妈呀!”我也同样是一惊,腾地一下就从地上蹦了起来,我以为又是大二在戏弄我,可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老太婆。我俩对视着,看着她不住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着气,然后她对我翻了个白眼,说,“好狗不挡道!”
老太婆同杨柳坐在院子里说话,她问,“这条大狗哪儿来的?”
“朋友送的,风铃想要一只小狗。”
“嚯,那它可不小。”
“这种狗长得快,来时还是小不点儿呢。”
“这是什么品种?”
“拉布拉多。”
“哦,也是,”老太婆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笑道,“吃的不多,拉的就不多。”
杨柳默默地笑着,也默默地看着我,眼神温柔如水。我在她们的不远处趴了下来,心想,我吃的确实不多,自从这个家有了大二后,我的胃口就变差了,我每天吃的只是一些菜汁拌米饭,连肉都没有,我想吃肉,我太久没吃肉了。
“大二回来了?”老太婆看着杨柳,好奇心在她的脸上暴露无遗。
“嗯。”杨柳向着老太婆相反的方向扭过了脸,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婆又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那结婚证补了没?”
“没呢。”
“补了好,再不济,毕竟是风铃她爸,俗话说呐……”
“大娘,中午在这儿吃?”
“啊,哦……”老太婆一听到这话,想要站起来,可她又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于是她欲站又没站地抬起头看了看身旁的这间房子,说,“回来就好好过日子。幸好你们娘儿俩有这么个房子。”
“大娘,”说着,杨柳倒是先站了起来,“我该去接风铃了,要不改天……”
“哦,好,走吧。”
杨柳把老太婆送出了大门后,回来走到了我身边,我站起身靠了过去,把头挨着她的腿蹭了蹭,她微微弯下腰摸着我的脑袋,对我说,“小狗,这老太婆就爱打听别人家的事儿。”
我是一条狗,我很机敏,我能察觉出杨柳心里那种无可奈何的感受。
在大二刚回来的那段日子里,他对杨柳好,对风铃好,除了对我不好以外,对整个家都是好的。至于我,我无所谓,我只是一条狗。
他会给风铃买玩具,他会跪在地上让风铃骑在身上,我在屋外扒着窗户往里看,那一刻,大二倒是跟我很像;他会带着杨柳去市里逛街买衣服,回来时杨柳拎着大包小包眉开眼笑,她对我说,“跟你一起的那只狗也长你这么大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欢喜地歪着头摇着尾巴,围着他们俩转起了圈。太好了,二姐也长大了!可每当我高兴的时候,大二总会扫我的兴,他还是用脚踢了我的屁股,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然后对我吼道,“滚一边儿转去!”
“你对它好点儿!”杨柳说。
“哼,一条狗而已!”
就这样,我悻悻地走开了,走到了我常趴着的地方俯下了身子闭起了眼。我感到很委屈,可却说不出任何怨言。
转眼之间,已是深秋。最近天气转凉,白天总是阴着天,偶尔还会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杨柳怕我冷,特意为我在门洞里铺了一块小毯子。如果天气还算不错,风铃就会在回家后带着我去外面的庄稼地里走走,这里已经没有了我第一次看到的那一片绿油油,而今它变成了一片光秃秃。我跟着风铃从那一道土坎的最低处走到庄稼地里,她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她不说话,我也不会叫。我嗅着脚下的土地,这里还残留着一股玉米秆的味道;我又悄悄地嗅着风铃,感受到了她的忧心忡忡。
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就在这个秋天里,我时常就能听到从屋里传来的争吵声,或早或晚,或大或小,有时是大二的叫嚷声大些,有时是杨柳的哭泣声大些。大二也变得经常不回家了,有时是两三天,有时是四五天。这个家之前的和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打破了,我看不明白,可是我能闻得清楚。
有一天,大二在中午回到家里,那时我正蹲在地上舔着饭盆里的菜汁,他推开大门走了进来,在路过我时,一股刺鼻的酒气钻进了我的鼻子,我稍稍地侧过身子仔细地闻着,那是从大二身上散发出来的,我看着他摇摇晃晃地从我身边走过,那股气味便残留在了我身前,于是我向后退了两步,把头转向了墙壁,我不愿再去闻这种气味,因为我闻到了一股腐败的恶臭。我闻过一些喝过了酒的人的身上的味道,有的人是欢喜,有的人是难过,有的人是肆意妄为,还有的人是怯怯懦懦,然而却没有一个人似大二这般,酒后身上散发的气味令我感到恶心。我想这就是坏,坏人喝过了酒,就会变得更坏。
大二的坏深入我心,他不许我进屋,不许风铃搂着我,不许杨柳喂我肉。还有一次,他把来到家里做客的朋友们叫出来围着我,当着众人嘲笑我是只歪头狗,嘲笑我总是流口水,嘲笑我脏,嘲笑我只会摇尾巴。有人就对他说,“二哥,这品种可是好狗,让你养糟了。”
“唉……”大二拉着长音,眯起了眼睛看着我,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不管什么品种,它也是狗,狗就是狗。”
接着,他又叫围着我的这些人都让开,他挺起肚子,撩起上衣,解下了自己的皮带。在那一刻,我以为他要对着我撒尿,可是他没有,是我小瞧他了。他把皮带拎在手里,突然就冲着我大喝了一声,“站起来!”这一声着实吓了我一跳,我一激灵,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口水也从我的嘴里缓缓地流了出来。
“坐下!”大二又是一声大喝。然而这次他没能吓到我,我伸着舌头看着他,看到了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尴尬。我想了想,算了,于是就缓缓地蹲坐了下去。我虽然讨厌大二,对他厌恶至极,但在我的心里,还是认为他是我的主人。我觉得,听话就好了,听话日子就太平了。
“哎呀!你个畜生!”大二突然扬起手上的皮带,“敢坐得这么慢!”他把手往下一甩,啪!皮带重重地抽在了我的身上。
这一下真是让我始料未及,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用皮带抽我!我瞬间感觉我的身上被皮带抽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疼得我鼻子尖上冒出了冷汗。我扑腾一下就从地上窜了起来,直接冲出了“包围圈”,跑进了门洞里。我在门洞里闷头转了两圈,缓解了一下我身上的疼痛,然后,我谨慎地看着不远处的大二,我观察着他的动向,我想,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算可以了吧。
可是我错了,大二没肯罢休。只见他涨红了脸,举着皮带,气势汹汹地向我走了过来,他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囔着,我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因为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他手中的皮带上。突然,大二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两步地就走到了我身前,他再次高高扬起皮带,再次狠狠地抽了下去。然而这一次,他抽了个空,我灵巧地躲开了,就顺着他的腿边一个跳步跑到了他身后,于是他转过身,在他那群朋友们的笑声中,又一次扬起皮带向我冲了过来。我看着他怒气冲冲的眼睛与青筋暴起的脖子,在那一刻,我甚至以为他在打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他的仇人,是那个欺负过他的人,是那个嘲笑过他的人,是那个处处为难着他的人,是那个永远都要高他一头的人。大二冲过来,又对着我抽了几皮带,可每一次都被我轻松地躲开了。
在这一幕幕下,他的朋友们的笑声更大了。也正在这时,屋里的杨柳闻声赶了出来,她走到我的身前,用身子挡住了我,然后轻蔑地对大二说,“哼,二哥,敢情现在人斗不过,开始冲狗使劲儿了!”
“你……”大二依旧很愤怒,“你少阴阳怪气!”说完,他把皮带重新穿回到了自己的裤腰上,回过头对他的朋友们说,“走吧,筋骨活动完了,回屋接着喝!”说着,大二就从我和杨柳身边走向了屋子。
杨柳咬着下嘴唇,眼中带刺地盯着大二,直至他走进了屋门。过了一会儿,她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后背,说了声,“去吧。”
我慢悠悠地走进了门洞里,我的背仍在隐隐作痛,我感受着,忍受着,从那以后,我在心里便不再把大二当我的主人了。
6
下雪了。我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我的脚掌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声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低下头闻着地上的雪,闻到了尘土与煤渣的味道,我的口水流到了洁白的雪上,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团雾气消散了,我的口水消失了,那一点儿雪也消失了。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地上的雪,有些苦涩,可是很清凉,于是我想吃上一口,我刚低下头对着地上的雪张大了嘴巴,突然,我的余光看到了有个什么东西冲着我飞了过来!我想要躲闪,可是它太快了。哒!它就在我的脑袋上炸开了。我抬起头看向我的正前方,看见了风铃正对着我调皮地大笑着,接着,她又蹲下身去抓了两把雪扬在了我的身上。风铃欢快地笑着,笑得地上的雪都开出了花。
“汪汪汪(真开心)!”我摇起了尾巴,开始在她周围转圈,我故意去接从她手里扬过来的雪,我甚至还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我抬起前腿踩踏着地上的雪,因为我也想扬起一些雪来,可是我不能,然而我越是不能,风铃看见后就笑得越是起劲儿,我也跟着开心得天旋地转。我来到风铃身边,用身子蹭着她,她搂着我,拍打着我身上的雪花。
“我们来堆个雪人吧。”风铃对我说。
“汪汪(什么)?”
“是雪人。小狗,你看着,我堆。”
“汪(好)。”
我蹲坐在雪地上,歪着头张着嘴伸着舌头,一股热气从我的嘴巴里冒出来,它钻进了我的鼻子里,我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风铃回过头,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时光让我回想起了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那是段阳光明媚的日子。那时天蓝风轻,我跟在风铃身后四处乱跑,捕蜂追蝶,那时我感觉我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
此时此刻,我看着风铃用她的小手捧起一撮一撮雪时,这种感觉又再次涌遍了我的全身,我偷偷地感受着,从我的鼻子尖直到我的尾巴根,都是幸福又幸运的。
哐当!一阵推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见风铃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扭着身子看向了大门口,于是我也扭了过去。推门的人是大二,他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他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了,现在他看上去有些颓废。他嘴上叼着一根烟,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张泛着油光的脸和一双惺忪的眼睛,他敞着棉袄露出了里面的红毛衣。他看都没看我和风铃一眼,就快步向屋里走去了。在路过我身旁时,他的双脚踩进雪里发出的咯吱声,都令我感到厌恶。
风铃一直盯着自己的爸爸走进了屋子,才转回身继续堆着她的雪人。我瞧了瞧风铃,又看了看大二留在雪地上的那一串脚印,顿时,我的心泛起了一阵不安,因为我嗅到了一股我熟知的气味,那是失落、烦躁、不甘、气愤、暴戾与贪婪掺杂在一起的气味,然而我今天闻到的,要比之前的更加浓重。我思索着,回忆着,在那个已经过去了的秋天里,每当我的鼻子闻到这样的气味时,我身前的这间屋子里,总会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于是,我渐渐地就明白了这是一种预兆,就像下雨前乌云会聚在一起,天黑前太阳会在西边下沉。
果不其然,就在大二走进屋子后不久,就传来了杨柳的呵斥声,“一天到晚跟你那群狐朋狗友鬼混!除了赌钱,你还有正经事儿吗?”
“别废话,再给我拿点儿钱,我得捞回来!”
“钱钱钱,我没钱!”
“那我白输了?我不赢回来,你吃什么穿什么!”
“这个家没你时,我和闺女一样活!”
“给我钱!”
“我没钱!”杨柳大喊了一声,那声音就像早上大公鸡的打鸣声一样尖利,“我真是瞎眼了,以前我瞎了,现在还是瞎了。”
“行了,够了!我也没干别的,不就是打两把牌嘛!”
“呜呜呜……”杨柳哭了起来,哭声既低沉又绵软,接着,她怯生生地说道,“大二,咱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算我求你了,好好过日子,别喝酒,也别……”
“行!那得等我把钱赢回来!”大二急忙打断了杨柳的话,“我可知道你钱放哪儿了……”然后,他的声音就飘远了
余下的对话就听不清了,我只能隐约地听到杨柳的哭声、叫骂声,还有摔砸东西的声音。我缓了缓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下,我的口水又流进了雪里,留下了亮晶晶的一摊。我又转过头去看向了身旁的风铃,她没在堆雪人,她同我刚才一样,呆愣愣地站在雪地里,她的眼睛红红的,她抓着雪的小手也是红红的,雪在她的手里融化了,化成了雨,滴滴答答地从她的手里下个不停。
我向风铃的身边靠去,伸出舌头去舔她的小手,舔她手心里的雪水。她也缓过了神,轻轻地用手摸着我的嘴巴和鼻子。在这一刻,我们俩就像以前一样,彼此陪伴着,只是这一刻,少了阳光与轻风,也少了内心中那份来之不易的快乐。
过了不多时,大二和杨柳的争吵声变大了,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相互间的咒骂。这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我看见大二满面怒容地冲出了屋子,来到了院子中间,他嘴上不停地说着,“把它卖了,把它卖了……”
杨柳跟在大二身后也冲了出来,她的头发乱成了一团,脸上还多出了几道红印子,我又看了看大二,他的脖子上也多出了一道。大二涨红了脸大步向我走了过来,他嘴上仍在说着,“把它卖了,把它卖了……”
“它是风铃的!”杨柳从身后一把抓住了大二的棉袄衣领,质问着他,“你能把它卖到哪儿去?”
“狗肉馆!”
“它是风铃的!它能值几个钱!”杨柳硬生生地抓着大二,死死地薅着他。
“滚一边儿去!滚!”大二回身抡起了胳膊,感觉他没怎么用力,就把杨柳抡倒在了雪地里。看到这一幕,我下意识地走到了风铃身前挡住了她。
大二来到我面前,他横着眼睛看着我,我也歪着头警觉地看着他。此刻,坐在雪地里的杨柳抽泣着,我身后的风铃颤抖着把小手搭在了我的后背上。而大二,他只是淡淡地对我说了一句,“下辈子别做狗了。”说完,他就一把掐住了我的后脖颈把我向大门口拖去。
我想我明白了大二要把我拖去哪里,我想如果我离开了这个家,这个家就太平了,这样也算值得。然而就在这一刻,我的眼前开始不断浮现出自从到了这里以后的种种画面。从小狗到大狗,从春天到冬天,从屋里到屋外,从白天到黑夜。我想,我舍不得杨柳,更舍不得风铃。我转过头去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俩,杨柳已经从雪地上爬了起来,风铃则呆若木鸡地站在她堆的雪人前。
“快走,快走……”大二牢牢地掐着我脖子后面的皮,他拖着我,生拉硬拽地拖着我。
突然,只听哇的一声!风铃在我身后大哭了起来,于是我急忙停下脚步再次回过头去,同时,大二也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只见风铃跑了过来,她直接扑到了我的身上,把脸贴在了我的后背上,她的鼻涕和眼泪粘在了我的皮毛上,感觉热乎乎的。
“不许带小狗走!”风铃伸出小手拍打着大二的大手,这使得这只大手掐得更紧了。
“别闹!爸回头再给你买只好的。”大二说话的语气很不耐烦。
“不!不许带小狗走!哇哇哇!”风铃继续大哭着,继续拍打着。
“听话,丫头,哎哎……啊!”突然,大二嗷的一嗓子,同时他的手也迅速松开了,“你……你个小兔崽子,敢咬我!”接着,大二又抡起了胳膊冲着风铃去了,只见大二狠狠地推了风铃一把,风铃的小身子怎能禁得住这么一推,顿时,风铃就倒在了她刚堆的雪人上。雪人塌了,雪埋住了风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直到杨柳大喊大叫着跑到了风铃身边,把她从雪里扶起来,我才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我转过身,跳跃着来到风铃身边,我用头去贴她的脸,用舌头去舔她的脖子,我听到我身边的杨柳哑着嗓子喊道,“大二!你这个混蛋,你打我!你还打孩子!”
杨柳的怒斥声一落,我便弓起了身子,转头面对着大二露出了我的尖牙。“汪汪!”我使劲地吠着,“汪汪!汪汪汪!”我向中间挪了挪,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身后的这对母女,同时,我也用眼睛凶狠地盯着大二。
“我不就卖条狗嘛。”大二看着我,眼神中露出了些许怯懦。接着,他向上伸着脖子咽了口唾沫,仿佛是在调整情绪,然后他撩起了棉袄,从腰间扯下了皮带。“反了,今天都反了!人反了,连狗都反了!”说话间,大二拎着皮带向我走了过来,我以为他又会像之前那样扬起皮带抽我,于是我做好了准备,可没想到的是,他没有那样做,他是想用皮带套住我的脖子!
就在他刚把皮带扯开,倾着身子准备套住我的时候,我猛然起身,直直地站了起来,对着大二的脑袋就是一爪!这一爪,我是为了保护自己,更为了保护我身后的这对母女!
可以看得出,我的反击出乎了大二的意料,他表情诧异地向后退了两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好啊,畜生!敢还手了,好!”说完,大二挥起皮带再次向我冲了过来,而这一次,我并没有丝毫闪躲。
我迎着皮带也冲了上去,我再次站起身挥起了爪子。我一次又一次地用爪子挠他的脸和脖子,他一遍又一遍地用皮带抽我的头与前胸。我同大二在雪地里搏斗着,我听着杨柳的叫骂,听着风铃的哭嚎,我心想,大二,别看你能抡倒杨柳,推倒风铃,可对付我,你还差点儿意思!
我俩毫无章法地攻击着对方,似乎在这一刻,我俩模糊了人与狗的界线。
突然,我看准了大二挥舞皮带时的空当,用尽全身力气,冲着大二就是一记飞扑!可能是由于我的力气太大了,也可能是雪地上太滑了,大二在慌乱之中没有丝毫招架,他被我扑倒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到身后的风铃大喊了一声,“小狗,咬他!”
于是我呜嗷一声,直接就跳到了大二的身上,我踩着他的前胸,一口直奔他的肩膀咬去。大二见状,迅速抬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这使我没能咬准,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臂上。可是我没有松口,我死死地咬着,用力地甩着头,我的口水乱飞,飞到了大二的脸上,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惧,听到了他嘴里的哀嚎,可我还是没有松口,因为我发狂了,我一心只想把大二这条胳膊咬下来。我猛烈地扭动着身子,地上的雪被我扬起来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松口!不能松口!不能松口!
接着,猛然间,只听咔嚓一声!我倏地向后飞了出去,摔在了雪地上,于是我迅速站起身,仍旧咬紧牙关,仍旧扭着身子甩着头。
“行了!小狗,过来!”风铃又在喊我。于是,这场战斗结束了。我平静了下来,这时我才发现,我嘴里叼着的不是大二的胳膊,而是他的棉袄衣袖。
我叼着这条衣袖,慢慢地退到了风铃身边。我看着大二躺在雪地里,如果不是他正在大口地喘着气,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片刻后,大二吃力地爬了起来,他站在我们面前,先是把手插进了裤兜里摸索着,他摸出了一盒烟,那盒烟已经被压瘪了,他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然后向雪地里吐了一口浓痰,这才把那根烟叼在了嘴上,接着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着大门口走去了。
就在大二刚要打开大门时,他忽然停住了,下一秒,他回过头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等着,我一定宰了你!”
7
大二走后,杨柳打扫了院子,地上的打斗痕迹消失了。刚刚一切发生得很快,快到我看着干净的地面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我再次听到屋里传来了风铃的哭声。
中午吃饭时,杨柳给我的饭盆里装了很多饭,我还在米饭堆里发现了一个小鸡腿,我一看到肉就立刻失去了理智,我把头扎进了饭盆里,早已饥肠辘辘的我对着饭盆狼吞虎咽,吃得饭粒都飞到了头顶上。
我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听到杨柳在屋里打起了电话,她对着电话声泪俱下地哭诉着,等我舔干净盆里的最后一粒米,她的电话还是没有打完。我竖起耳朵瞪大了眼睛观察着,我想杨柳该出来给我倒水了,可是她没有,她的这通电话打了很长很长时间,无奈之下,我只能走到院子边的雪堆上啃了两口灰蒙蒙的雪,又对着雪堆撒了一泡尿,等一切结束后,我又听了听屋里的动静,杨柳仍在打电话,于是我抖了抖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了门洞里的小毯子上睡觉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来时风铃正蹲在地上摸我,她戴着黄色的帽子,系着蓝色的围脖,穿着红色的棉袄,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身上的气味散发着浓郁的忧伤。片刻后,杨柳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边锁着门一边叨咕着,“找你爷爷去,走,去你大爷家,找你爷爷去……”杨柳来到我身边牵起了风铃的小手,在走出大门前,杨柳回头嘱咐我,“好好看家。”说完,她关上大门带着风铃就走了。
我盯着大门看了一会儿,没过多久,我又睡着了。
我再次醒来是被一阵砸门声吵醒的,这阵砸门声很慢,但是很强烈,我迅速清醒过来,从毯子上腾身而起,接着,我听到了门外有人在说话。
“你用力呀!这娘们儿怎么把锁换了!”
“二……二哥,幸好我……我带了个锤……锤子。”
是大二!并且还有另外一个人!我立刻警惕起来,同时向后退着,我下意识想要护住风铃和杨柳的周全,于是我大声地叫了起来,“汪汪汪汪汪!”
在大叫了几声后,我才忽然想起,杨柳带着风铃走了,这个家里只剩下了我自己。
啪!啪!啪啪!门开了,一阵大风从大门外吹了进来,并带着一股浓烈的、呛鼻的气味吹进了我的鼻子,这气味使我的头发晕、眼发花,那是一股浓重的酒气,而且,还夹杂着杀气。
大二回来了,他带了一个光头胖子,他们来宰我了!
“就它。”大二站在门洞里,晃悠悠的身子似乎就要摔倒,他伸出手指着我,“就是这个畜生!”
“二……二哥,看我一锤……锤子就把它砸死,回……回头把它炖了!”胖子说完,就拎着他手中的锤子向我走了过来。我再次向后退着、叫着,我认出了他,他是胡同口钉马掌的结巴胖子。他要用钉马掌的锤子砸死我!
胖子看上去要比大二清醒,他越靠近我他的步伐就越快,我向后躲着,直到无路可退。我的屁股顶在了墙上,我看着胖子壮硕的体格,看着他目露凶光,我不由得哆嗦、颤抖起来。胖子凶狠地瞪着我,打了个酒嗝,随即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就仿佛它已经把我砸死了一般。他说,“你……你别跑,一下就……就好了。”
胖子话音一落,只见他高举手臂,迈开大步,抡起锤子,怒目切齿地对着我的脑袋砸了过来,我眼看着那锤子离我越来越近,可我的身子却在这一刻僵硬得无法动弹,我心里害怕极了,我已无处可逃,我就要死了!我紧靠着墙蜷缩着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是求救,也是在求饶……
“胖子!”突然,我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你来我家干什么!嗯?你是什么东西,我家你想进就进!”
“二……二嫂子。”胖子转过了身,放下了手臂。同时,我全身一松,哗啦啦尿了一地。
“小狗!”风铃大喊着,从杨柳身后跑到了我身边,“你没事儿吧。”风铃边摸着我的头,边噘着嘴瞪着胖子。
“你换什么锁!你以为你换锁我就进不来了!”
“这是我家!”
“这也是我家!”
“你以后别来了,咱俩都离婚了。”杨柳说着,也向我走了过来,“胖子!滚出去!”杨柳呵斥着胖子,又继续对大二说,“我刚找你爸去了,他说……”
“什么?”大二突然追上了杨柳,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什么?你找我爸去了!”
“对,我带着闺女去你大哥家了,我得说道说道去,我得……”杨柳还没说完,只见大二扬起大手,对着杨柳的脸就是一嘴巴,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杨柳未曾想到,一嘴巴过后,杨柳呆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歪歪斜斜地,倒在了雪堆里。
“妈!”风铃再次大喊起来,她从我身边离开,跑到了杨柳身边。
“就因为一条狗,你去找我大哥,找我爸!”大二对着杨柳咆哮着。
“唉……”杨柳一只手撑着地面,缓缓地坐了起来,她就坐在雪堆里,“你觉得,只是因为一条狗吗?”
“你就是欠揍!”说完,大二迅速脱掉那件少了一只袖子的棉袄,把它往地上狠狠一摔,接着抬起腿就开始踹杨柳,把她往雪堆里踹。杨柳抬起胳膊护着自己,另一只胳膊护着风铃,她一声也不吭,任由大二踢踹。“你们……娘俩儿……一条藤上的!”大二一下接一下地踹着,一句接一句地骂着。这时,我身前的胖子忽然问道,“二……二哥,这狗?”
“砸死他!”
“得……得嘞!”
可让胖子想不到的是,就在刚刚我看见大二对着杨柳和风铃施暴的时候,我仿佛是大梦初醒一般,突然就变了,我被大二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这愤怒就像烈火一样烧遍了我的全身,它顷刻间就烧光了我内心中面对死亡的恐惧与担忧。
此刻的我浑身青筋突起,我用力地蹬着后腿恨不得将这地面踩塌,我一颗不剩地露出了我的满口尖牙,我不再怯懦,我要保护杨柳和风铃!此时,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咬死胖子,咬死大二!
于是,那胖子刚一回头,就看见我向着他猛扑过来,我的大嘴直奔他的脸而去,我要给他放放血!而那胖子,他反应也够迅速,不知是他本就如此,还是被我吓的,只听他大嚎了一声,“我的妈呀!”便举起锤子向我抡了过来。
我俩这一交锋,我一口咬在了他的棉袄领子上,他一锤砸在了我的肚子上,我咬着他的衣领使出浑身力气甩着身子,胖子又对着我胡乱地砸了几锤,接着我感到他的脚下一个趔趄,他便抱着我把我扔了出去,我飞在空中,转了个身平稳落地;那胖子,则向后仰着摔坐在了地上。趁此时机,我的攻势才刚刚开始。我又是一记飞扑,压到了胖子身上,我张开大嘴再次奔着他的肥脸啃去,胖子依旧“妈呀妈呀”地嚎着,他一只手不停地用锤子砸我,另一只手死死地撑着我的身子不让我去咬他的脸。即便我咬不到他的脸,但我也没有停。我咬他的肩膀,咬他的胳膊,咬他的前胸;他带着哭腔砸我的头,砸我的后背,砸我的肚子。我俩在地上缠斗着,他越砸越轻,而我越咬越凶,我把他的衣服咬烂了,把他的肩膀咬出了一排牙印,把他的胳膊咬缺了一块肉,鲜血染红了我的嘴和牙,可我还是没停,因为我只有一个目的,我要咬死他!
“二哥!救命啊!”胖子爆发出了一阵非人般的嚎叫,就在这一声叫求救过后,突然,我感到我的头被重重地砸了一下,我的眼前一黑,就从胖子身上滚了下去。
等我摇了摇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时看到,大二手里拿着一根木棍,那是半截拖布杆,他正在往墙边拖胖子,胖子仍在哀嚎着,“二哥,哇!喝你二斤白酒,怎么就要我命啊!”接着,胖子依着墙角抱着胳膊嚎啕大哭起来。
大二回过身,瞪着我,我在地上蹭着我的四只爪子,也瞪着他。天上又下起了雪,大片的雪花随风落下,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猛烈地抖了抖身子,抖散了这些雪花。我缓慢地移动着,大二也移动着,渐渐地,我来到了披头散发的杨柳和目光呆滞的风铃身前,我岔开四条腿,用身子挡住了她们。
“我宰了你!”大二大喝了一声后率先发起了进攻,他高举着木棍冲了过来,我也不甘示弱,高高跃起向他扑了过去。他的木棍在我跳起来的一瞬间正正地砸在了我的头上,然而这次我没有倒下,更没有退缩,因为我的目标,正是他拿着木棍的那只手!我用爪子钩住了他的毛衣,我受到攻击的脑袋往右一甩,然后,我张开大嘴不偏不倚地一口就咬住了他的胳膊。
“啊!”大二一声惨叫,木棍掉了。接着,我落地后开始向下扥他的胳膊,我死命地扥,大二就死命地叫,他边叫边用拳头打我的头,用脚踢我的肚子。我疯狂地扭动着身子,大二被我拖着满院子跑,跑着跑着,大二突然就向我扑了过来,我想他是跟我学会了。他把我扑倒在地,不得已之间,我只能松了口。我俩抱在一起在院子中间翻滚着,他的拳头不停地捶着我,我的牙齿也在胡乱地咬着他,我俩较量了几个回合后,不知怎的,他竟摸起了掉在了地上的那根木棍,于是,一轮更凶猛的攻击向我袭来,我开始感到疼痛,感到我的体力正在迅速流失。我不打算再与大二如此纠缠,我最先松开了爪子,我跑走了,可这仅仅是个迂回,紧接着,我反身又跑了回来,因为我打算压住大二!
我跳到了大二身上,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被我压在身下了,可是这一次,我要比上一次踩得更加用力,更加决绝。大二还在用木棍砸我,脚一直在踢我,然而他与胖子一样,渐渐地就没了力气。可是我,却越战越勇,越咬越疯。大二,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是一条狗,你只不过是个人!
又几个回合过后,大二放弃了,他不再砸我,也不再踢我,他把木棍往旁边一扔,平躺在了地上,仿佛是准备着任由我宰割。于是,我踩在他的身上,也停止了疯咬。
我直视着大二,看见他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慢慢地,我把脸凑近,龇着牙,从身体的最深处发出了低吼,我的口水缓缓地流到了大二的脸,同他的鼻涕和眼泪混在了一起。
接着,我猛地支起了前腿,张开大嘴对着大二的脖子就咬了过去。大二!你欺负风铃,欺负杨柳,我就要你死!
“小狗!”我停住了,我的尖牙已经贴在了大二的脖子上。“过来吧!”是风铃在喊我。
我慢悠悠地收回了身子,再次直视着大二,这时,我听到大二颤抖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汪汪(畜生)!”我从大二身上跳下来,跑到了风铃身边。我回过头去死盯着大二,过了一阵儿,大二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先是弯下腰捡起了棉袄,接着,又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胖子身边,对他说,“你死了吗?”
“没……没死,二……二哥,我不想在……在你家了。”
“走吧。”
大二和胖子互相搀扶着,他们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血。在路过我们身边时,大二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对不起……”说完,他就带着胖子,失魂丧魄地走了。
我注视着这两个人,直到他们慢吞吞地走出了大门,我才回过身凑到了杨柳和风铃身边,我刚贴近她们,杨柳就一把将我搂进了怀里。杨柳在前面抱着我,风铃在后面抱着我,她们开始不断地抚摸我,同时放声大哭,那哭声听上去撕心裂肺。
而我,就在这一阵阵回荡在院子里的哭声中,缓缓地闭上了眼。
接着,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绿油油的玉米地,梦见了湛蓝的天和洁白的云,梦见了各种颜色的小花,梦见了那个吓了我一跳的大长脸,后来风铃告诉我,它叫驴。我在这个梦里跟着风铃奔跑着,风铃在我前面不停地笑,我在她后面不停地叫,杨柳就坐在大门前的小板凳上,满眼幸福地看着我们俩。
不一会儿,我的耳边响起了: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我不愿从这梦里醒来,我想一直活在这梦里。
可我还是睁开了眼,我醒来时发现我正卧在风铃的小床边,我看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依稀间,似乎雪还在下。
晚饭时,我们三个又像从前一样,她们在桌子上面吃,我在桌子下面吃。杨柳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可她看上去却很心满意足。她炖了一大锅肉,她不停地说,“小狗你吃,你吃啊!”我歪着头大口地嚼着,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一口接一口,一块又一块。
晚上睡觉时,我走到了屋子门前,我叫了两声,“汪汪(开门)!”杨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我说,“你还是在屋里吧。”
“汪汪汪(我出去)!”
“小狗,你在我屋里吧。”风铃也走出了房间对我说。
“汪汪汪(我出去)!”我开始用头去顶屋门。
“算了,它可能是习惯了。”
杨柳把门打开了,我走了出去,站在门外我又回头叫了两声,“汪汪(进屋)!”风铃和杨柳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后,关上了屋门,回到了房间里。
天空还在下着雪,我回到了雪中站在屋子门前,我的眼睛盯着大门,我的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直到屋子里关了灯,直到我察觉到她们已经入睡了,我才徐徐地向着大门洞走了过去。
我忍着全身的酸痛趴在了毯子上,我看着院子中间我留下的那一排脚印,斑驳的月光穿过乌云的缝隙照在院子中央,它明晃晃地照进了我的心里,同时,也照进了那个我不愿醒来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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