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女子离家记

老屋

1

夏日午后，余热未散，我背着相机徒步穿过山间的小路，爬上高岗，在绿树环绕间隐约看见一处屋角。

我狐疑了片刻，不由自主的向那走去。

热情似火的藤蔓爬满了矮矮的院墙，我推开一扇木门，走进院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人来高的蒿草，正厅中央正好停着一块大石，厅堂的背墙已被大石撞塌。

当我正要退出院门时，一阵格格的笑声从我身后传来。我赶忙转身，一个十七八岁姑娘正好立在我前方不到五步的位置。

她一手拎着一袋桃儿，另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桃，正好奇如我一般打量着我。她旁若无人的问我，“你是谁？”

“我是鬼魅狐仙的朋友。来，赏个桃，再告诉你。”

“我才不想知道呢！给你！”

小李的飞刀都没她丢的桃快！我摸着被桃打到的鼻子，疼的眼泪直流，幸好没有出血。可恶的丫头笑的更加肆无忌惮。

“我要下山了，再晚点，可就看不到下山的路了。”她一脸随你便的样子，从我身边走过。

“哎！等等！”我赶紧追了上去。

“以后你少来这里。我告诉你，这里有鬼，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她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小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了。

我抓紧相机，连滚带爬地紧追着她，

走进村子，天已麻麻黑。就我眨了个眼转了个头的功夫，她便消失不见了。

我迅速朝周围搜寻了一遍，依然没有看到她。

落榜女子离家记

2

回到家里，奶奶给我盛了饭，我一边吃饭，一边打问奶奶，这附近可有一个爱笑的姑娘?

没等奶奶开口，一直打游戏的表哥接过话茬，提醒奶奶，让她不要理我，说我成天没个正行。

奶奶心领神会地笑了，问我是不是看中谁家姑娘了。

我摇头，似乎也没有用。

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扒拉完碗里的饭，同表哥坐一排，彼此玩着手机，始终保持沉默。

这时院子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她喊，“王家老二?王家老二？王家老二?”

我听到奶奶打开院墙的铁门问:“是翠萍吗?屋里来坐。”

“老二回来了吗？”女人问。

外婆答道，“老二忙，没回来。”

我打开水龙头，准备洗个澡去去暑气。外面的谈话声只能隐隐听上一两句。

只听那个女人说:“我家老二回来说你们家来客人了，我还以为是你家王二回来了呢，没回来就算了。”

这时，我听到表哥叫“婶！”我想他应该是打完游戏了，继续听他说:“美美今年考的听说不错。”

“美美从来都不让人操心！柱子你这次回来应该是要呆段时间吧！?”

“嗯，要呆段时间。”

这时有一个姑娘轻轻说:“妈，我们明天再来吧！”

她妈说:“好，那咱先回哈。”

柱子送走了母女，院子又恢复了平静。

夏日山林

3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我跟柱子坐在院子里纳凉。不知什么时候，昨天的那个小姑娘突然就蹿到了我面前。他向我作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捏手捏脚的走向正在低头打王者荣耀的柱子。

“柱子哥，你猜我是谁？”玩的正起劲的柱子被突然伸到他眼上的手勾了个仰面朝天，凳子也翻了个翻儿。

“文丽丽呀文丽丽，你能跟你姐姐学学吗？”柱子爬起来一边摸屁股，一边扶眼镜，还不忘拍了拍身上的灰。此时丽丽早已坐在他的凳子上一脸得意。

“我姐是大家心里的乖乖女，我可没法跟她比。人家坐的住，学得进，我是坐不住，学不进。”

“没考上咋办呢？”

“凉拌!”

“不想复读?”

“没意思，本来也不是个上学的料。”

丽丽白嫩的皮肤，深深的梨涡，高挑的身材，再加上她笑起来的那对小虎牙别有一番味道，

我说:“那个丽丽，明天有空带我爬山去吧？”

“没空！”

“真没空还是假没空，我可很会拍照的。”

“会拍照?那明天我又带你去老屋那怎么样！昨儿我见那好多水果都快熟了。”她激动地一下站了起来手舞足蹈。

4

第二天，我如约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她过来找我。柱子故意也不领我出去玩，推说外面太热，实际我知道他的心思，无非是想玩游戏，还说不想当电灯炮。

到了下午，柱子提议说去河里洗澡去，我说:“好。”

刚跨过门槛，一个跟丽丽有几分像的女孩正站在柱子家院墙的边上，一副近视眼镜在她瘦小的脸上格外显眼，她手里拿着一本英语读本。

老屋

她一见我们走了出来，便喊了柱子一声，声音温柔悦耳，听着非常舒服。那一双有意躲着我们的眼睛，这会更加闪烁，夕阳的余晖斜射在她羞赧的脸上，更显娇羞。

“你们要出去吗？”她紧紧握书的手不断做着卷书的动作。

“出去。”

“那就算了。”

“你说吧，我们等会去。”

“我想让你们教我几个单词的发音，你们既然要出去那就算了，改天我再来吧！”

“那也行，明天中午12:00你过来，我们一起探讨。”

她点了点头。

落榜女子离家记

5

夕阳西下，波光粼粼的河面。一株柳树下，一个手持柳条的姑娘，她光着脚丫蹬着水面。让我不禁想起了一首诗。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眼前的牧童没有骑牛，也没有唱歌，更没有捕蝉，只是悠闲的坐着，那感觉跟诗中活泼的牧童一样可爱。

我拿起相机，咔咔连拍了几张，继续向前走去，河风呼呼的从耳旁吹过，颇感凉快。柱子又舍下我，一人去野游了。我朝那棵柳树走去。树下的牧童早已不见，唯有树孤单的屹立在河边上。天边红红一片，像映开的油彩。

人生不应该有点爱好吗？我看了看身上的相机，对这个问题表示无法解答。

“嗨，怎么在哪都能碰到你。我们抓螃蟹吧?”文丽丽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她手里扬着一个破油桶，一脸的汗水正顺着她绯红的脸淌到脖颈。

“刚在那草丛里捡的，看我还用石头在它肚子上锤了个不大的洞，等会就从这把螃蟹装进去。”她扬着破瓶子，不管不顾，脱了鞋就开始翻水边的石头，平均每翻几块就能遇到一只，她一见心怡的猎物一把按在手心，紧紧的拽着，然后塞进瓶子。

她说她姐姐最喜欢吃螃蟹，她要多抓点回去。我也脱了鞋，把相机放在安全的地方同她一起抓。

我抓第一只时就被螃蟹的大钳子夹出了血，它还夹着不松。丽丽让我赶紧把手放水里，这才保住了我的指头肉。

我问，“你今儿，怎么没过来找我?”

“跟我姐吵架了！心情不好！”

这时不远的路上一个妇女，冲着我们这喊着，“丽丽，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家！”

“回，就回来!”她直起腰杆，回喊了句。依旧弯腰翻着石块。“我要把这瓶子装满才回去。”她对我说。

我悠闲的坐在岸边的鹅卵石头上，一手撑着下巴，那根被夹的小手指一直都在疼。

“你觉得我该去复读吗？”她依旧翻着石头，头也没抬的问我。

“这要看情况。”我说。

“我身边所有人都说我应该去复读，尤其我父母。现在我妈钱都不挣了，专门回家陪我。我姐天天催我看书，你说上大学真的那么重要吗？我现在被这种复读之声吓得都对人生产生焦虑了。我不是不想好好学习，主要不是读书的料，你看我这脾性哪像读书人。哦，对了，你啥时见了我妈可别提起吃桃的事，不然又得数落我，骂我成天到处乱跑。”

只听“哎呀！”一声，丽丽一屁股坐到了水里，半截身子都泡在了河里。我本想过去拉她，还没到她面前，她已经爬了起来，一个劲的掏着褲包。我还以为螃蟹钻兜里了。

她嘴里喊着‘完了’。

我问，“啥完了！”只见丽丽绯红的脸上那对大眼睛急的几乎要流出泪来！

“我姐要骂死我了。”她从屁股包里掏出了一个四方小巧的英语单词速记小册子，小心的翻着，每一页上的笔迹都顺着水化开了。

“我姐很爱惜书，况且这上面还有她的笔记呢？看我都干了什么事。”丽丽不断的自责，我们完全没有留意桶里的螃蟹。那些横着走的家伙们竟趁我们不备，一个个都爬出了破桶。

丽丽一见，赶紧徒手抓了起来，小手上虽也光荣的被夹了几次，但机智的丽丽依然没有退缩，过了一段时间，跑出去的大小螃蟹基本又回到了桶里。

“我们回家吧！今天收获还不错，晚上去我家吃螃蟹吧?小册子的遭遇就不要再提了。”她将被水泡了的册子随手丢进了河里。

“你像是很怕你姐。”我调笑的说。

“小时候，我父母出去打工，我跟我姐留家里，啥事都是我姐做主，她比我能干。”

6

晚上吃螃蟹的时候，丽丽，美美，我再加上柱子，在她家院子吃着她妈的炸螃蟹，聊些闲话。

丽丽妈站在美美身后摇着蒲扇，我招呼她也来尝尝，她说小时候没饭吃时，都已经吃够了。

她问我，“小源，你是柱子阿姨的儿子是不？”

我说“是！”

“怪不得没见过你呢，现在还在读书吗？”

“马上要毕业了，还有一年。”

“研究生?”

“是的，阿姨！”

“你看，丽丽，你这旁边除妈以外可都是高材生，就你不好好学习。”

“妈，我家还有啤酒吗?没有我去买去。”丽丽故意岔开话题，一溜烟跑了出去。

柱子赶紧追出去，说“不买了，我家冰箱正好有一提，上我家取去！”

“小源，可别见笑哈！我们家老二就这脾气，十八九了，也没个大人样！你看你们都是有点文化的，阿姨能托你们个事吗？”

“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想让我们给丽丽补习一下功课是吧？婶，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丽丽的底子太差了，复读这个事你们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

这时丽丽回来了，她一手提着一扎啤酒，另一只手里正好捏着一罐。说时迟那时快，她妈一把扯住她说：“你个死女子，哪像个姑娘样，能不能向你姐姐学习啊 ，你把酒给我。”

“不给，谁规定女子家就不能喝啤酒了？”丽丽挣脱她妈的手，问我们，“你们觉得女子家能不能喝啤酒？”

一直不啃声的美美说话了，“丽丽，你能听点话不？”丽丽这时到是很听话，默默的坐下来，把酒放到边上，再没摸过。

7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丽丽拿了本高一的英语课本来找我们。

我说:“丽丽，我们早上要去爬山，给你上课怕是要到中午吃过饭后。”

“我也去！”她丢下书，屁颠屁颠的跟了过来。

柱子说：“丽丽，你们老屋的桃还有吗？”

“有，不过那地方危险，还是不去的为妙。”

“又没下雨，有啥危险的。”

我们顺着上次走过的路，向老屋走去，我隐隐觉得丽丽心里有事。

到了老屋，柱子煞有介事的冲我饶有风趣的一笑，一人爬到了树上。

丽丽拉着我，说：“我告诉你个秘密，但你得答应我不许告诉别人，也不能告诉我妈和我姐。”

“什么秘密？”

“跟我来！”

落榜女子离家记

我被丽丽拽到老屋前，推开那扇破烂的木门，我们走过石板路，绕过正厅，推开一扇门。一屋的多肉植物，摆的密密麻麻。墙上的架子上各式各样的盆盆罐罐，每一个里面都有一株或多株多肉，少说也有上千盆，真不是我夸张。

“这架子，是我爸以前弄香菇培植时订的，有些朽，不过放我的小可爱们一点都不成问题。”丽丽爱怜的摸着她的宝贝，每一个都是那么健康丰满，个个都像举重的运动员。

阳光穿过破洞的屋顶，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植物的身上，以及丽丽充满欢喜的嘴角上。爬满屋顶的荆棘，正好固定着老屋顶上仅有的几张瓦片令它们不会轻易掉下来，老屋身上的泥土也因为荆棘，藤蔓的原因，都相对比较稳固，一般轻易不会垮。

落榜女子离家记

“怎么样？没想到吧！我从上初一就开始鼓捣它们了。那时候我爸妈外出打工了，留下我跟姐姐。也是在夏天，我跟姐姐彼此都挎着篮子来老屋摘葡萄，无意看到当年我奶奶栽在老屋门前的雨蝶，正好被院墙上的土给埋了半截。我本想把它掏出来，谁成想，一用力，玉蝶的头就被我一不小心揪了下来。我姐让我把揪下来的插在爸培植天麻，菌种的绵沙里，说不定过几天就长根了。我不信，但还是照做了，没成想过了阵它真活了，而且还长得特别好。从此我便喜欢上了这种植物，开始疯狂收集一些盆盆罐罐。最开始扦插像玉蝶这种易活的品种，后来在网上又看到一些其他种类的多肉，就偷偷买了些。慢慢的种类越来越多。幸好这几年我爸妈都不在家，老屋又偏僻，没人经常来，所以谁也不晓得这里还有这么一些东西。不过现在我妈回来了，我想这事不能让她知道，她一心只想让我好好读书，要是知道我一天竟搞这些名堂，非气死不可。”

“丽丽啊，你真不想读书了吗？你姐现在已经考上大学了，说不定以后坐办公室，而你只能天天摆弄泥巴，你说你会后悔吗？”

落榜女子离家记

“也许会后悔吧，但现在不还没到那时候吗？咱不想那么远。你看啊，我们的指头伸出来并不都一样长，但个个都有用处，我们存在世间并不是只有地位高的人对世界有意义不是吗?意义没有大小之分，只有快乐之分。如果我们人人都争着坐轿，而忽略掉抬轿的，生产轿子的人，那么坐轿还有意义吗?”

“世界要进步，就会有阶级和竞争。丽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妈也是希望你以后过的比她们好。”

“我知道啊！可是有些人努力有用，有些人努力没用，我就属于这样的人。你给我的多肉拍点照片吧，到时候我放到网上碰碰运气。也许挣钱了，我妈就不会那么反对我了。”

我说:“好，我给你拍。”

“幸好我是一个乐天派，不然高考这棵树上又得加一条人命。”

“哎！选择一项喜欢的固然是好的。我认为如果我们能通过努力过得更好，那我们必然要去尝试争取。”

因为时间关系，我们拍了几张就出来了，去跟柱子汇合。

回家后，已经十点钟了，美美没有过来，或者过来又回去了。我们吃了饭，柱子执意让我给丽丽讲英语，我答应了。可没讲几句，这丫竟趴在我床上睡着了。

落榜女子离家记

8

这时院子里突然有人吵嚷起来，我赶紧跑了出去。丽丽妈拿着棍子怒气冲冲冲了过来，大声喊着文丽丽的名字。

文丽丽从我房间迷迷糊糊走了出来，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妈抽了几条子。

“你可干的好事，叫你好好学习，你竟给我天天捣鼓这些没名没堂的事。真是个不争气的女子。”

她妈扛着锄头怒气冲天，大步流星往老屋那走去。我想阻止，可哪里拦的住。几十分钟后，只听老屋那陆陆续续传来瓦片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隐隐夹杂着她妈伤心的哭泣声。

柱子奶奶赶紧找了几个婆姨，去劝丽丽妈。

丽丽扭头便跑回了家，柱子一直认为我们关系微妙，非得让我去劝，我也只好去了。

我一进门，就碰到美美，她说:“你跟丽丽在谈恋爱吗？”

“冤枉。”我脱口而出。“我有女朋友。”

“这样也好，她就可以安心去复读了。”

“你也跟你妈想的一样?”

“有错吗？我妈那么辛苦为了谁，不就是我们吗？这个社会这么现实，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要想改变，让自己过的更好，必须要上大学。”

“你柱子哥说了，你妹底子差，不值得复读。”

“其实，从小她都比我聪明，我相信她可以的，不行就从高一开始读。”

“好吧！我去看看丽丽。”我总算领教了美美的温柔。

我一进屋，丽丽躺在沙发上，不理我。我抓着头发，有些发愁，逗人开心的事，我真不会。

“小源?”

“嗯?”

“我漂亮吗？”

“还行。”

“你喜欢我吗?”

“还行。”

“那好，你既然喜欢我，是不是我有难处你一定会帮助我的。”

“是！”

“能给我借两千块钱吗？这是我买最后一批多肉植物时借同学的钱，她问我要了几次了，本来打算卖了钱在还他，现在看来全被我妈毁掉了。如今我同学病了，急需用钱，你能不能转我点啊！”

我当时手里确实有四五千块钱，想着借她一点也无妨，便回去取了2000给她。

她一高兴还亲了我的脸，当时我那个小心脏，砰砰直跳。

那一夜我睡的特香，几次都梦到丽丽。

第二天，天刚刚亮，丽丽妈哭着跑来找我，说丽丽不见了。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敢情丽丽离家出走了。

我赶紧跑出来，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递给我一个纸条，上面写着:

亲爱的小源哥哥:

        谢谢你的钱，我去外地打工了，让我妈不要担心，挣了钱我就还你。

                                    丽丽2018.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