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走进浴室,点了一根刚卷的烟。
烟雾缥缈的第三秒火警响了,张无忌扔掉烟,赶到楼下,因室内抽烟被罚款两百磅,在上楼时说,“干,又忘了我在英国。”这是第一种结局。
张无忌靠着水汽坐在浴池边缘,点了半天终于把火打着,蕴氤的水汽和烟草燃烧飘出的颗粒混为一体,逃过了不太敏感的烟雾报警器。三天后张无忌脸上出现红斑,五天后他患了一场重感冒,第十三天他发烧,去医院排队,第二十八天终于排到号,确证艾滋病。卖给他烟草和烟纸的印度佬是个艾滋病患者,30磅一天的利润不足以让他嫖到好看的高加索姑娘,同时带着对社会的一些憎恶以及一点对自我的绝望,他选择对烟草和烟纸绝望而激情地撸管。张无忌中标了。在死亡的前一天,他没有力气去蹦他渴望已久的80年代复古迪,只好听了三十多次chuck berry的you can never tell。他很深沉,很无奈,很老练地说,C’est la vie, C’est la vie。
这是第二种结局。并且如果我不说,谁也不知道他不会法语。
第三种结局是发生在张无忌生活里的大多数:没有被罚款,没有得艾滋,但在他看来也许更糟糕。他走进浴室,花洒淋湿他的头发,水汽弥漫。他点了三四次烟,火花星子都没出来一个,水汽太重了。最后一次他终于点燃了,烟的末尾在燃烧了0.1秒后像他13岁时的梦想一样迅速熄灭,冒出一股焦味黑烟。张无忌被呛得咳嗽,然后把烟扔出了窗外。他洗了个很不快乐的澡,因为浴室里满是焦味。唯一的相同之处,张无忌洗完澡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远处山坡上的树林,说,C’est la vie, C’est la vie。
日复一日,枯燥单调,这就是张无忌的大学生活。这是一种默认了费曼单电子假说的生活,进入大学的第一天什么样,此后余生(大学生)也就是什么样。他想起他看过的一部电影,《ghost world》,讲两个女高生毕业后的日子。一样的日复一日,按图索骥,工作,试着上大学,试着接受爱情,试着一个人住。这部电影让他看到了伍迪艾伦的影子,以至于他在看到创作名单完全没有出现伍迪艾伦的影子时略有些失望——原来伍迪艾伦也有人可以替代了。由此顺推下来,还有谁不能被替代呢?自己有一天大概也是可以被替代的。不可替代的人物只存在于电影里,比如《ghost world》的女主,她坐上深夜的大巴离开了。
日复一日的纯粹人生,有逃离的时候。逃离就在张无忌回国时。张无忌在国内认识一些人,顺利的,不那么顺利的,彻头彻尾fucked up的都有。当然,绝大部分是女孩。和别人想的不一样,张无忌对于和异性交往有除了上床之外的诉求。以单性的视角观察世界不免有些偏颇,“何不食肉糜”的谑剧可能常发生在生活中。比如没有母亲的男孩一定很晚才知道女孩儿原来没有海绵体,没有过几次恋爱经历的男人一定不知道女孩哭时吻她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这个类比让张无忌想起上一个和他上床的女孩,顿时内心沉默,险些又点一根会让他被罚两百磅的烟。
女孩叫烟三,和所有俗套的网路419故事一样,他们相识于当代社交软件。女孩的个人简介标签上写着“博尔赫斯”,“Charles bokoskwi”之类的字眼,并且有一张很均匀的脸蛋以及两条又长又白的腿。张无忌点了个赞,并且私信:我想给你一条贫穷的街道。
两小时后女孩回:哈?
张无忌:你要郊区的月亮我也有。
女孩:看不懂。
张无忌:没事,没事。
女孩:看你标签,你喜欢宋冬野啊。我最喜欢他的董小姐了。
张无忌:是,是。
女孩:给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吧,定位这么近,说不定我见过你呢。
张无忌在理想的自律和膨胀的性欲间左右为难了一下,还是发去了自己的照片。
女孩:今晚好无聊啊,你有安排吗。
张无忌:听说最近李志和个搞音乐的一起做了个艺术展,俩人一起对着墙画东西,说是用视觉表现李志的音乐世界,我们可以…
女孩:去喝点儿东西吧。
张无忌:好,好。
张无忌有个毛病,特讨厌和人无意义交流。但主宰人类文化生活的聊天文化究极核心奥义就是:在气氛轻松的情况下交换一些对大家都没什么帮助的信息。张无忌往往不记得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反应和措辞,他把这种现象称为大脑的自我保护。所以下一个他记得的镜头,就是在宾馆的床上女孩一头长发飘扬在他上方,那一瞬间康德出现在宾馆的天花板,用山姆大叔征兵的“I want u”姿势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女孩关了灯,气喘吁吁依偎在张无忌怀里。张无忌问,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说,烟三。张无忌说,那是你网名,我问你真名。女孩说,那我叫烟三-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张无忌大惊失色,“原来你真看过博尔赫斯。”烟三说,“原来你也真的只是想打炮。”两人低头抬头相视,突然笑出了声。
第二天日出,张无忌穿着整齐站在门口,女孩衣不蔽体躺在床上。阳光射进落地窗,把女孩白皙的侧脸照得睫毛弯弯。
“好身段。”张无忌心想。
烟三翻了个身,看着张无忌,说,你要走了?
张无忌想了想,说,还有句话要跟你说。
烟三说,你还害羞了。说啊。
张无忌说,我最喜欢的翻译其实是林少华。
烟三打个哈欠说,真不认识。我再睡会,晚些联系。然后伸出一只手。
张无忌上前握了握,打开门走了出去。
几天后张无忌回了英国,也和烟三再没联系。只不过张无忌再也不想和人谈博尔赫斯以及左翼政治,甚至连保尔艾吕亚的同性恋倾向以及绿帽子情史也无心考证。他很多次站在窗前,想着林少华的笔触,无非也是想告诉那些女孩儿:我也不过是个看林少华翻译的村上春树的俗人。有时候,他孤身一人走在回独寝的林间路上时,也会回头看一眼,希望着也许这一眼能撇见某个女孩儿。
可大多数时候,像张无忌永远无法在浴室点着一根手卷烟一样儿,他在林间小道猛地回过头,只看见一片幽灵似的林海,看不见马背上的少女。
他的世界里早没了烟三。烟三,其他姑娘以及《ghost world》中曾经出现在张无忌脑子里的伍迪艾伦,也早被汹涌地替代了。
什么东西无法被替代呢?张无忌走进浴室,点了一根刚卷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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