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某一天因为天气好黄素珍在家里角角落落地搞卫生,无意间在儿子汪元房间里发现一封信。它被放在有些凌乱的书桌左上角,静静躺在台灯底下。洁白的信封已经泛黄,信封上钢笔写的蓝色字迹隽秀工整,写着“何琳收”,信封背面写着“他人勿阅”。
凭直觉黄素珍判断这是一封有年头的信,这个叫何琳的大概是儿子以前的女朋友。
怪不得对谁都不上眼,敢情这臭小子还惦记着人家呢!黄素珍叹了口气,立即取出信看起来,她倒要瞅瞅是什么样了不得的姑娘让他儿子还朝思暮想着。
信不厚只有一张纸,淡淡的粉色小花和毛绒绒的蒲公英点缀在信纸各处,早已经朦胧。这张完整的信纸是浅灰色的,另外还有半张纸,看起来像是练习簿里撕下的,只有端正秀气的两行字,字迹也是蓝色的,已经模糊。它们一起被放在信封里。
黄素珍认真看完哭笑不得。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敢情在小学里就对上眼了……这无疑是儿子写给那个初中小女友的。岁月流逝她早已不记得当初把她气得半死的“小狐狸精”的名字,她也从来没见过那个据说品学兼优的女生。汪元上了高中后好像就和她断了,黄素珍也就没再操心这些事。
“这个傻小子,唉……还想着人家做啥,人家肯定早就结婚生子了……”
黄素珍将那半张纸原样夹进信里一道塞进信封,放回台灯下原来的位置。
她不禁好笑又好气:“小时候那股子傻劲跑哪去了呢……怎么越长大越死板了……”
年少时的汪元写给年少时的何琳的信:
何琳:
您好!展信舒颜,开心快乐!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吧?因为我想和你说一些话。平时虽然我们在班里天天见面,可是我没机会跟你说,也不敢当面和你说,因为我怕你,你知道我怕你吗?我一直都怕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怕你。可是也有不怕你的时候,比如你对我笑的时候,但你经常批评我,经常凶我。我常常不敢看着你,可是又想看着你,真是奇怪是不是,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何琳,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我希望不是,那样我会很伤心的。我每天都想和你说话又不敢和你说话,怕你批评我。可是看着你和其他同学说说笑笑我就又有点不开心。你知道吗这学期你坐在我后面真的太好了,我真是太开心了。可是我希望班主任给你换个同桌,焦玉良调皮捣蛋的我怕他影响到你。何琳,他有影响到你吗?他欺负你吗?其实每次抓阄我都想跟你坐一起。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
何琳,时间过得好快,我们很快就要进初中了,你激动吗?我虽然也激动,不过也有点担心和害怕,我怕我们没有被分在一个班。要是初中我们能被分在一个班就好了,那样的话我真的觉得太幸福了!那时候我也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你愿意相信我吗?
何琳,你愿意初中和我分在一个班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努力,一起上高中一起读大学,想想就觉得特别美好!
期待你的回信!请务必要回信!
愿你永远安康喜乐,快乐每一天!
汪元
某年某月某日
何琳的回信:
我们都还太小,不懂什么是幸福,更不懂什么是珍惜。信还给你,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写这样的信给我。
随信还回去的还有一根塞在信封里缀着星星的亮晶晶的项链。
这根被退回去的项链当时被汪元扔掉了。他还想接着烧掉信,但到底没舍得。
2.
病房里寂静无声,只有体征检测器时而规律短促地滴一声,以及带着呼吸器处于深度昏迷中的病人微弱的呼吸声。
因为服用过量和抢救不及时,加上病人求生欲不强,所以虽然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是变成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且随时可能有其他不理想的变化。何琳的主治医生让汪元尽快联系到她家人。
汪元坐在病床边注视着沉睡中的何琳,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紧闭的长长的两扇睫毛仿佛在微微颤抖,真的很像阳光下蝴蝶的翅膀。他就要失去她了吗……
这次,他真的要失去她了吗?
他习惯了缺少她的生活,可是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许会先从这个世界消失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在岁月里前行。
一个没有何琳的世界……
汪元站起身走到窗前,机械地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摸了摸。没有烟,烟在科室办公桌上,再说病房里不能抽烟。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吐出的气息颤抖着断断续续。
明晃晃的烈日喷着火灼烧着世间万物,可汪元只觉得寒气透骨冷得忍不住颤栗。
他重又回到床前坐下,将何琳柔软冷凉的手包裹进他宽大的手掌,喉头刺痛着滚了又滚,酸楚地微微笑着:“丫头,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
一直都那么残忍,从来都不心疼他。
3.
何琳的手机没有设密码,汪元只在那上面找到她母亲和父亲的联系方式,并没有她老公的。她父亲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汪元只好联系她母亲。
他记得何琳的父亲以前是很有文化的村干部,自己一直很敬重他。对何琳母亲汪元几乎没有印象。
电话里她母亲泣不成声说女儿如果死了也是解脱,告诉他何琳近两年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走这条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特别是去年何琳大概因父亲去世受了刺激,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女儿要是真的想走就让她走吧……
何琳母亲还告诉汪元,也许是受了父母离婚的影响这些年何琳谈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就是不肯结婚,她们母女关系也一直不太好见面就吵,所以很少联系。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女儿辞了工作。
4.
好在何琳昏迷三天后醒了过来。
她看起来意识清醒,大大的眼睛左顾右盼扫视了一圈病房,对神情憔悴、喜极欲泣的汪元茫然问道:“叔叔,这里是哪里啊?”
“……”
汪元机械又僵硬地望向她的主治医生。
“你不是不清楚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也许是暂时的,需要先观察一段时间,后期安排相应的检查和治疗。现在还要住院两天,两天后没有其他问题就可以出院了。”主治医生冷静客观说道。
根据一段时日的观察,汪元推测何琳的心智目前大概处于童年阶段。尽管心疼不已,他也无限的感激。
只是黄素珍就不可能做到感激了,她只有无限的无奈无限的堵心。儿子终于又主动带回来女生了,却是个傻子……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傻子,但依旧是个傻子啊!并且这个傻子就叫何琳。尽管儿子一再强调说以后一定能恢复,她还是接受不了。电视剧里也不能这么演啊……
黄素珍决定不等冬至了下礼拜就回老家一趟,去老头子坟头好好哭一场,问问她的命咋就这么苦,她还不如下去陪他,不然早晚也要被这不孝子活活气死。
5.
汪元不承认叔叔这个称呼,勉强说是哥哥,说她出了点意外影响到大脑只是暂时不记得了。
住院的三天,苏魏也时常来看望,带来漂亮的洋娃娃和各种毛绒绒的可爱公仔,摆了一排在床头。
很显然,相比于“亲”哥哥汪元,何琳更喜欢大哥哥苏魏。只要苏魏一不在身边她就喋喋不休问个没完:
“苏哥哥什么时候过来呀?”
“苏哥哥在做什么呀?”
“我好无聊哦……我想听苏哥哥读故事给我听。”
“乖,你想听什么故事,哥哥读给你听。”
汪元耐心道,“哥哥”这个词总烫得他舌头打结。
何琳不情愿地鼓起嘴:“我想听苏哥哥读,苏哥哥声音好听。”
汪元默默翻了个白眼:切。
何琳又说苏魏答应她出院后带她去欢乐谷玩。
汪元说:“欢乐谷我带你去,那里可好玩了!”
何琳又鼓起嘴:“我想和苏哥哥一起去。”
汪元又默默对空气翻了个白眼:切,爱去不去,不去拉倒。
“那到时候我们和苏魏一起去好不好?”他退了步,轻轻握住她温热的小巧的手。
何琳开心地笑起来:“嗯嗯好呀好呀!”
汪元凝视着她天真快乐的模样,心酸地笑了笑。
去欢乐谷那天,汪元没能调班成功,只好让苏魏带何琳去玩了一天。回来何琳不知道怎么回事发烧了,询问下得知苏魏给她吃了不少冷饮和垃圾食品。
汪元克制地提醒了苏魏几句,并说何琳情况特殊不能发烧。
苏魏很抱歉地说下次一定注意不让她乱吃东西了,并告诉汪元别看何琳现在文文静静的,小时候一定特别可爱活泼,她在欢乐谷玩疯了呢。
她小时候是啥样我可比你清楚……
汪元无语地望着熟睡中的何琳,她的脸蛋红扑扑的,透着健康的气色。难不成性格也变了?他不禁思忖。
6.
由于黄女士强烈反对,加上让何琳喊妈确实有几分不妥,于是黄女士的身份从“妈妈”改为“黄阿姨”。但是,妈和爸去哪了呢?
“都死了!”
黄素珍拉着脸说道。
“那…那有点不好吧……”
汪元陪笑道,烦恼地抓抓头。
“咋不好了我看好得很,早死晚死都得死,我还情愿现在死了呢!死了好,死了清净。”
黄女士歪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哼了声,懒得瞅一眼儿子。
汪元赶紧过来哄她,说她长命百岁,人美心善,是顶顶好心的活菩萨。他妈信佛。
最终的方案是:他们是孤儿,被人美心善的黄阿姨收养。
“缺德。”,黄素珍气恼地戳了下儿子脑门,“当初就应该把你臭小子丢孤儿院,我现在不知道多省心!人家妈都不管了,你倒好当宝贝似的捡回来。”
汪元的担心是多余的。
何琳不仅从没有主动问起过父母,也不问和自己有关的其他事情。她似乎天然地相信汪元,认为自己理所应当的就是生活在这里。她对汪元有种本能的亲近,区别于对苏魏的喜欢。
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汪元后来慢慢感觉出这种亲近其实是种依赖。这让他百感交集,甚是欣慰。
只要汪元没回家,何琳再困也会强撑着不肯睡觉,无论黄素珍怎么软硬兼施连哄带吓都没办法,黄素珍嫌弃地说这丫头是个活脱脱的犟种。所以后来汪元上夜班只好把她带在身边,成了医院的一大热点八卦新闻,被津津乐道了很长时间。
原本何琳被安排在一个闲置不用的客房,但她夜里总被噩梦惊醒说有怪兽在追她,之后就不肯再入睡。汪元只好整晚整晚地陪着她。久而久之,他考虑再三让何琳搬进了自己房间。何琳不肯和黄素珍睡,黄素珍也不乐意自己的床被一个大傻子占去一半。
只是这之后,正处于盛年阶段需求正常的汪医生多多少少要受点煎熬,特别是刚开始的那段时期。
每当何琳软软糯糯钻进他怀里睡得像只没心没肺的小兽,他需要忍受的生理和心理折磨不亚于一场刑罚。没反应是不可能的,他常常面红耳赤地一边忍耐一边提心吊胆,生怕何琳察觉异常问他那是什么……他克制着,摸摸脑袋,拍拍后背,亲亲额头……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怀里躺着的是个惹不起的小主。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渐渐的,欲望似乎没那么强烈了,搂着何琳入睡让他觉得温馨又幸福,睡得比从前更踏实。
某天汪元下班回来,何琳蹦跳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她一头飘逸好看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短得不能再短的短发,像个眉清目秀的假小子。他气乎乎问黄素珍怎么能把她头发剪了,人家是女生,你给剪这么短?
汪元特别喜欢何琳的头发,天生褐色,发尾总是微微卷曲,这种卷曲长发时更加明显,可爱又灵动自然。
黄素珍不以为然说每次给她洗头麻烦死了,你要是喜欢她长头发那以后洗头你给她洗。
汪元说我洗就我洗呗,不然或者带去理发店也行啊,再怎样也用不着剪掉嘛。
黄素珍叉起腰,气愤说道:“不就剪个头发至于你咋咋唬唬的?这还没进门呢你就这么向着她欺负你妈了是吧?那行啊,那以后你也别指望我了,你给她做一日三餐,你天天带她下去遛弯。”
汪元无语且识相地选择了闭嘴。
一天又一天过去,一月又一月过去,炎热的夏天过渡到冷凉深秋。何琳始终没有恢复的迹象,这让汪元时常愁眉不展。可是检查一直都显示正常,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
让汪元宽慰的是,母亲似乎并不像他一样焦急,很少过问何琳的病情。
所以就算黄女士给何琳穿花里胡哨的衣服,涂红艳艳的指甲油修细细的眉,凭她自己的审美给何琳化不忍直视乱七八糟的浓妆,汪元也自觉地睁只眼闭只眼夸赞好看极了。黄女士说了,女人就是要打扮,清汤寡水的看着多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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