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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永对我说,她始终记得大学图书馆,那是个名家设计的,凌空建在山下那个名叫翠微的湖边。
那一天,于霖陪她一起进图书馆来。于霖说:“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建筑设计师,王澍设计的,还是他早期的作品,比较青涩,后来中国美院的那些设计就很成熟了。我以前来看过,怎么没有瞧见你?你是不是不爱学习?”
江永无奈笑笑,“我天天在啊,除了上课和打工的时候。”
那几个从前常坐的临湖的位子,阳光一如既往地洒进落地玻璃,落上地面,江永走过去,在一个位子上坐了,于霖从书架翻找来一本《无处不在的公共艺术》放在桌上,当他坐在江永左边低头翻着画册时,那个瞬间,江永忽然想起了曾海和赵招,想起了高数题库,恍如隔世。
室友因为嫌图书馆要寄包很麻烦,所以都选择去自习教室,江永因为爱临湖的那一排玻璃窗,总是喜欢来图书馆,而为了避免存包,就直接捧着书和笔袋前来。她几乎天天泡在这一排临窗的桌前,本以为高考完了就不用再做数学题了,没料到第一个学期就要学高数,那天她正在对着答案琢磨一道高数题,赵招却忽然冲过来弯下腰。
赵招是江永高一时的同学,高二文理分班她去了别的班级。刚才赵招一眼认出了江永,又见她对面的座位空着,不禁大喜,冲过来抓了她的胳膊问:“我记得你,你叫江永对吧?你对面有人吗?”
江永先是吓了一跳,转头也认出她来,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室友她们喜欢在自习教室,不来。”
“太好了!”赵招大笑道,“你每天都来吗?能不能帮我占位子?人太多了,你看这儿,谁放了书在这儿,人却不来,太缺德了!”
江永也被她逗笑了,说:“也就期末人才这么多。”顿了一顿,又道,“你的名字招,该不会是你爸妈想生个弟弟?”
“没错!”赵招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江永偷笑,“就第六感!”
“但是呢,我只有妹妹。你以后就叫我招招好啦!”她开心地笑着。
江永也朝她笑笑,二人便低头开始看书。
约莫半小时后,桌旁来了一人,江永抬头看去,是个穿白衬衫卡其裤的男生,一副要坐不坐犹犹豫豫的样子,江永于是推着面前的书又往右边挪远了一些。在平时,除了情侣,基本是男女分开,很少拼桌坐的,但在期末这种最紧张的时刻,也时常有男女混坐的,谁也不肯挪离已经拥有的座椅。余光中,那人在桌边徘徊了五六步,还是在江永左边坐下了。又一个小时过去,那个男生忽然和对面的赵招聊起天来。
他问赵招:“你们专业也要学高数吗?”
“是啊,太不幸了!”招招皱起了眉,“这个你会吗?”说时她就把题库推了过来。
“什么?”男生凑了上去。
江永这时也忍不住抬眼去看书页听他说。
“你们这个文科题未免太简单了。”
赵招睁圆了眼问:“多简单?”
男生忽然笑了,“就跟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江永一听这话,不禁想翻个白眼,却忍住了,眨了眨眼,又低头去看自己的题抄步骤。
然后那个男生开始详细地给赵招讲一道题,江永也抬头去看,他边讲边圈出了几个步骤,赵招若有所悟,江永也是一知半解的,解数学题这种事,从来都是,老师一讲恍然大悟,当题目换了个面孔,就又不会了。
只听那男生又说:“你们就记住题型和答案就好了。”
这口气,依然是对文科高数的嘲讽,江永不禁转头往旁边瞟了他一眼,见那人居然脸刷地一下涨红了,江永一愣,连忙转回了头,怀疑起来,难道自己刚才真的不小心翻了个白眼不成?不管了,于是又眨了眨眼,继续研究着答案的步骤。
他们很小声地继续讲着题,后来那个男生居然问赵招要电话,赵招给他了,他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赵招发消息让江永到图书馆来找她。
“那个曾海——”赵招在对面低声道。
“谁?”江永一疑。
“就昨天那个男生啊!”说时赵招窃笑起来,“他一直和我说话,其实是想问你的电话。”
“啊?”江永愣住。
“他问我,你给不给?”赵招仍是笑盈盈的。
江永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站起走到对面来,挨着赵招身边坐了,小声道:“问你个事,你……高三你班里那个……”
“呀!我忘了!”赵招一拍大腿道。
江永一愣,“你忘了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肖汉?”赵招伸手向江永一指。
江永一惊,立刻就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
赵招又道:“肖汉也和我打听过你!”
江永更加惊讶,赵招又问,“你们什么情况啊?”但还没等江永回答,她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肖汉他,追过翁颖玉,也被吴佩佩追过,你看他那个样子,肯定是不缺女生喜欢的。虽然他是班里最高最帅的,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曹同。”
江永听她接连絮叨了一串陌生人,先是有点茫然,而她第一个说的那个翁颖玉,江永在高中附近的书店偶遇过一个女生,聊过几句后互相问了名字,就是叫翁颖玉,这样特殊的名字,应该就是她了。江永顿时觉得十分尴尬,只想立刻终止这个话题,于是答道:“哦,没什么。”
赵招又叹道:“你们是初中同学吧?都过去这么久了,就算了吧。”
江永微微起身,抓着了对面的题库,抬手一下翻开了,心内仿佛有一根弦越绷越紧,直向脑后冲上来,耳朵也开始发热,算了就算了!可眼前的高数题不能算!但这些题在眼下似乎更迷惑了,想到高中面对数学时的那种绝望,眼前更增十倍,是连题目都看不懂的,可是,挂科就麻烦了,补考多丢脸啊,而且补考也不一定就过的。
“要不要问问曾海?”赵招问。
江永轻叹一声,“你今天叫我来,就为了这个事啊?我室友,她数学很好的。”江永转头向赵招微笑了一下道:“我回教室去找她了,你好好看书吧。”
赵招叹了一口气,道:“肖汉那么花心,我觉得曾海挺好的,你电话到底给不给?”
见赵招这样追问,一副天真的表情,江永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疑惑,为什么之前你就忘了呢,转念又意识到,尽管八卦如她,但高一时她们并不熟,都没说过几句话,她自然不可能掺和的,再说,可能他们也只是偶然聊起认识的人而已,思虑至此,江永只好淡淡地道:“你说好就好吧。”
江永只感到心中的那根弦猛地断了,说时捧了两本书站起,在一阵晕眩中匆匆穿过日复一日穿梭的书架和书桌间,忽然手机振动起来,拿起一看,是一串陌生电话,江永看了一眼,立刻预感就是曾海的,接起,只听曾海说:“你回头。”
江永转身,一看真的是他,叹了一声,走到他旁边,看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居然在看足球赛,哼了一声道:“你不看书,在这看球赛啊,白占位置!”
曾海不禁笑了出来,取下了另一只耳机,轻声回道:“球赛必须追,雷打不动。”
“什么要紧球赛?”
“球赛我只看直播,不看转播,不过直播都在后半夜。”
“有区别吗?!”江永感到不可思议,又疑惑道,“后半夜断电你怎么看?”
“去网吧包夜看。”
江永震惊,咳嗽了一声,不禁调侃道:“你要是把这种毅力放在学习上,大概会考得更好一点。”
曾海一听,不禁笑眯了眼,“我书都看完了,这不是白天在这看转播的吗?”
江永叹道:“原来也有例外的时候啊。”
曾海瞥了一眼江永手中抱着的高数书和题库,笑道:“是不是都不会啊?”
江永白了他一眼,“一加一等于二,多简单啊。”
曾海笑道:“你刷刷题库就知道,题型差不多的。”
江永点点头,“嗯,我走了。”
江永走出了图书馆,来到图书馆背后的翠微湖边,望向对面去,她的英语课就在湖对面的那栋楼,旁边是一大片竹林,她常在早上上课前,在林间小路边读一段英文诗,或是双语对照的古诗。回想前些年,文学的瑰丽世界包裹、托住了她,使她不至于溺死在爸妈的恶言侮辱里。在被弃置一边的黑暗牢笼中,在做家务之余,只有文学是她的救赎之光,她录取的这个学校,其实爸妈并不满意,高考尽管英语、历史分数很高,可数学、政治太差,但她已经没有机会复读了,她的妈妈说,女孩子差不多就得了,可她的双胞胎弟弟江远,高考成绩比她更差,爸妈却让他复读。
江永坐在了湖边草地上,翻开高数书,放在膝头,那些映入眼帘的方程式,一个个符号蹦跳而出,仿佛化作一道铁索缚住了她,仿佛从小那个牢笼里的铁索,她其实看得见牢笼的门在哪,但似乎,她已经成了那从小被栓到大的小象,有一条无形的铁索拴着她,但似乎,总得等到毕业工作,要好好努力,努力留在这个城市,不要再回父母身边去。从前,要回去的理由,大概只有疼爱自己的奶奶和姑姑,以及……以及肖汉吧,可是,今天终于知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理由了,在某种程度上,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江永眨了眨眼睛,临近正午,太阳的光线逐渐刺眼,六月将尽,盛夏就要到来,望着翠微湖后山上的白云,忽然觉得心里空了,空心之人,身轻如云。算了就算了,你没有等我,我也没有等你,算了,不要忘了,眼下更重要的是,不能挂科。江永合上书,同时挣扎着站起,双腿刚要迈开,却感觉已经麻木,脚尖如有锥刺刀割,只好又站着吹了一会儿湖风,直等到脚尖的锥刺抽搐之感渐渐减轻,便踩着那种残余的锥刺痛感匆匆向自习教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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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海每天在图书馆神出鬼没,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早起来门口排队,还是踢足球的两条腿跑得快,居然真的每天占得到位子,赵招则非常乐意享用他提前占好的位子。
江永瞥见她的得意神情,又好气又好笑,怀疑道:“就为了个空位子,你就把我卖了?!”
赵招撇撇嘴,一挥手,偷笑道:“哎呀,说得那么难听,让他占占座,买买饭,不吃白不吃。”
赵招好像总是一副聊儿郎当的样子,喜欢拉自己聊天,江永有时也会感到一丝厌烦又无奈,可毕竟是老同学,虽说她有点好管闲事,但曾海的事情,也不算坏心眼吧。曾海虽然给她们占位子,却并不一直和她们同坐,只是每天来打招呼,闲聊几句。
没课自习的时候,江永会尽量避开高峰期,晚一点再去食堂吃饭,省得排队,在零星可数的人中间,也就不那么拥挤吵闹。那次她一个人吃晚饭时,曾海忽然端着盘子往桌子对面一放,江永有点尴尬,却也无可奈何,只听曾海说:“你来这么晚,不怕没菜了吗?”
江永答:“没菜,可以现点别的啊。”
曾海笑笑,二人静静吃着,江永瞥见他夹起一块茄子咬了一口,然后将茄子皮放下了,不禁诧异,“你不吃茄子皮吗?”
曾海点点头,“黄瓜皮也不吃。”
江永一惊,“那你为什么要点?”
曾海眨了眨眼睛,然后道:“我只是不吃皮,不是不爱吃。”
江永心里暗暗鄙夷,奇葩呀!又好奇地问:“你还有什么不吃的?”
“葱、姜、蒜都不吃。”
江永更觉得匪夷所思,从未听说过有男生这样的矫情。
备考计算机的那几天,江永总带着电脑去图书馆,计算机是高数之外也较为薄弱的,便疯狂刷了很多题。离开图书馆的时候,赵招忽然嚷道:“喂,曾海,你怎么不帮江永拿电脑?”
曾海也一下反应过来,一把拎过了电脑包去。江永不禁尴尬,一个男生提着两个电脑,这是情侣才有的模式。赵招的宿舍往另一个方向去,他们分开后,便只剩他二人一起走着。好在行人熙熙攘攘,不断冲来,江永在人群中,渐渐放慢了步子,看着人群前面曾海的背影,心想,这样的一个奇葩,挑食而痴迷足球,其他真是一无所知,就这样被他拿走自己的电脑,真是太草率大意了。再说,校园爱情,若分手了,在校园遇着,不是会很尴尬吗?那种如芒在背的滋味仿佛似曾相识。不过,反正马上要放暑假了,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主科目都没什么大问题。等高数成绩出来,63分,万幸,及格了,多的3分,感觉还是赚的。而计算机居然还有93分,奇迹。考完的那天下午,江永就收拾行李,赵招约了她一起回无锡,因为赵招要和室友拼车,江永便自己去火车站。上了火车后,江永往里找自己的座位,却见曾海坐在一旁,大惊,“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送你,就买了票。”他微笑着,同时举了一举手里的票。
“可是……”江永感到哪里不对,看了一眼他手里票的座位号,更加不可思议,“你怎么会买到就隔一个位子,你——”江永转念意识到,“你拿了赵招的票,对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自己买的!”他争道。
“我很早前就订票了,你怎么可能买到跟我相邻?!”江永无比怀疑。
“那家店是汇总后一起买票的,那可能是来无锡的人很少呢!”他分析道。
这时火车已经缓缓发车了,江永深吸一口气,这才想起,连忙打电话给赵招:“你怎么没来坐车?”
“我今天有事,明天再回。”
江永冲口而出,“你不早说,你把车票给曾海了?!”
“没有啊!”赵招嚷道。
“那他的票怎么会就隔我一个位子?!”
又听赵招在电话那边报了一下她的座位号,确是和自己相邻的,所以曾海真的是恰好买到了赵招后面的那张票!江永不禁心中呐喊道,真见鬼!
“赵招不来了对吗,那我坐过来啦。”曾海微笑了一下说。
江永尴尬得不行,曾海居然自顾自坐到了旁边。
在一阵沉默之后,江永刚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去无锡?”转念意识到,不用问,当然是赵招告诉他的!不禁叹了一口气,想到事已至此,都大学了,咱不如大大方方的,于是问曾海:“你家在哪里?”
“扬州。”
“扬州……”江永想了一下,疑惑道:“扬州好像没火车吧?”
“嗯,坐汽车,四个小时。”
江永一惊,“那么久啊,那你下火车还是赶紧回去吧。”
“嗯,我先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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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每一天,曾海总是不时发消息来,几乎早中晚都有,他的措辞就像踢足球一样轻快短促。一直到了七月中,傍晚五点左右,曾海忽然打来电话:“我到无锡了!”
江永一惊,“什么?!”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曾海又问。
江永叹道:“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现在不在无锡,我在江阴!”
曾海那边先是一阵沉默,然后问:“江阴哪里?”
“长山。”江永叹道,“很远的。”犹豫了一会儿,只好说,“要不这样,你往江阴汽车站去,我也过去,你就不要跑这么远了。”
好在这是在姑姑家,姑姑倒也不干涉江永在这个时间去找同学。眼见天气阴沉起来,似乎要下雨了,江永于是找了姑姑家一把男士的雨伞带着。
路上曾海不时给她发消息,说到哪里了,等江永坐车到了江阴汽车站,手机已经没多少电了。下车时,车外是瓢泼的大雨,江永撑起伞,当她走上汽车站广场时,突然之间手机自动关机了,望着漆黑一片的翻盖手机屏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茫然向四周望了一望,看到了雨中的报刊亭,江永连忙走到了报刊亭旁,大雨打在报刊亭的屋顶和玻璃上,哗啦哗啦的,十分嘈杂,江永呆立原地,完全想不起曾海的电话号码是多少!自然是看过的,在第一次存电话的时候,却不曾刻意去记,不觉焦虑起来,真要命,那家伙,真麻烦啊,能不能就别管他了,哎,又有点不厚道吧。纷乱喧嚣的大雨敲打着江永的心,这么大的雨,他要一个人在这么混乱的车站晃荡。去哪里找他,真是又麻烦又无奈,他要是以为自己故意关机,那未免太伤人了吧。那种似曾相识的想不起一个人电话的焦虑感重新袭上心头,跟想不起数学步骤一样焦虑不堪。江永猛然想起,以前肖汉打电话来时,因为妈妈就在旁边,吓得她立刻就挂了,后来才意识到实在过分。爸妈搬去无锡陪弟弟复读,江永进大学后,他们也不再过问她学校的任何事,放了假江永宁可一个人回江阴来。眼下,又想不起曾海的电话,就只能先回姑姑家充电了吧。
“打电话吗?”这时报刊亭里的阿姨向她问道。
江永一愣,然后点点头,她拿着话筒,对着座机犹豫了好一会儿,忽地灵光一闪,刹那间,如有神助般按下了一串数字,电话接起,那一头居然真的是曾海,连忙说:“我到汽车站了,我手机没电了,你在哪?”
曾海也听出了她的声音,答道:“我猜到你应该是没电了,我看到有往长山的公交车,就坐了!”
江永一惊,“长山很大啊!哎!你坐去哪里了?!”
“我坐的12路。”
江永在脑海中反复思索,却完全想不起12路的路线,只好挂了电话,又跑到站台看车牌,又跑回来打电话给他,“你等到了档案馆下车,再转8路,到鹅鼻嘴公园下车,在那里等我。”
于是江永也坐上了12路车,在路上,那场大暴雨还是下个不停,公交车紧闭着所有车窗,拥挤而闷热。这一来回江永坐了太久的车了,已经超过三个小时,她站了太久了,奔跑加上焦虑,十分疲惫,渐渐感觉晕车,几乎支持不住,胃里不时一阵翻搅。
等她终于捱到站下车时,曾海已经在车门处迎她,一见她的面色,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江永踉跄地跳下车,一只手按了胸口,含糊道:“我想吐。”
这时雨还在淅沥沥下着,但比刚才是小了不少,公交车开走后喷出的尾气十分污浊呛人,江永咳嗽了几声,也顾不上打伞,连忙捂住嘴转身向更远的江边走去,曾海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拖着她走到了路边景观带中的一块石头前,他将斜挎包直接丢在潮湿的石头上,道:“你先靠一下。”
江永边走边深深吸了几口雨中清新的空气,淌过路面一片片积水,终于一只手按在了曾海的斜挎包上。见江永低头蜷缩着背,十分难受的样子,曾海顿时手足无措。
江永感觉自己如果再晚两分钟下车,就肯定要吐出来了,这时吸到了雨中带着泥土气味的江风,顿时觉得神思清爽了许多,才意识到拿着伞的手还被他拉着,于是抽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曾海连忙松了手,拿过了她的伞,撑起递给她,又打开挎包,掏出一瓶矿泉水,“这瓶水我还没喝呢,你喝吧。”
曾海拧开了瓶盖,江永接过水瓶,曾海又将伞接回去,江永喝了一口水,随之轻轻靠在石头上,一抬眼,见伞下曾海的头发和T恤几乎湿透,才意识到他没有带伞,但此刻自己恶心反胃,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仍旧静静站着,不时喝一口水。
几分钟后,曾海小心翼翼地问:“好点了吗?”
江永点点头。
曾海叹道:“你刚才嘴唇好白,吓我一跳,都怪我走太快了。”
江永叹气,“谁叫你突然跑了来,还那么随便就坐上公交车了。”
曾海微笑道:“我看过地图,大方向不会错的,我知道这条山前路沿着长江。”
“你方向感很好吗?”
“当然了,我一抬头就能分清东南西北。”
江永转头瞟了他一眼,“说得好像这有多了不起似的。”
“呵呵,反正一看你就分不清。”
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雨忽然停了,曾海收起了伞,又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向江边更近处,一排低矮的石头一指,“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他们走了过去。“可是,石头上都是雨水。”江永为难。
曾海微笑了一下,“路上带了两本杂志。”说时就从包里掏出杂志往石头上一摆,“你坐吧。”
江永坐下了,曾海却还只是站着。
刚才的暴雨冲走了不少白天的蒸蒸暑气,在迎面而来的江风中,江永甚至感到一丝凉意,抬头却见曾海的脸仍是红红的,不禁疑惑地问:“你觉得热吗?”
曾海忽又露出一丝害羞的表情,“因为我一看见你,就忽然大脑短路了,刚见到你那天,完全没有看进书,考虑了一小时,我应该先跟赵招讲话。”
江永低下头来,“你还挺有策略。”又揶揄道,“现在就不短路了吗?”
曾海凑过脸来,伸手向上一指,点点太阳穴,笑道:“下雨天,还是短路啊!”
江永轻叹一声,“我手机没电了,你找不到我怎么办呢?”
“那就转一圈再去找个旅馆喽!”
“我在公共电话那里,我本来不记得你的电话,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来了,你说奇怪吗?”
“你一定偷偷背我电话了!”曾海窃笑道。
“我数学很差,只记得奶奶家电话,父母电话都不背,怎么可能背你的,而且来电显示都是名字,谁看数字啊!”
“你的电话我可以倒着背。”
“我电话太简单了很好记啊!”
曾海沉默了一会儿后,笑说:“看起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分呢,我比你晚一个礼拜订票,居然还能买到和你隔一张座位的,而且居然赵招还没来!”
江永苦笑道:“她真的是……害人不浅!”
曾海不禁笑笑,“我真要谢谢她呢,你记得我电话,我好开心。”
江永轻叹,“我本来都打算回去充电了,大概要一个多小时。”
“没关系。”曾海笑笑,又说,“就算你今晚没来,我明天也会找到你的。”
江永听他这话,愣了一会儿,才答道:“我现在住在姑姑家,明天要喝喜酒,早上就要去亲戚家了,我……来不及出来了。”
曾海轻叹一声,“好吧,那你直接去吧,反正我就是来看看你。”
在这样的天气,从扬州坐四个小时的车,就为了看看我。江永叹了一声,道:“江阴这边是我老家,我爸妈带着弟弟在无锡,我暑假总是来姑姑家住一阵,也会一个人回老家住。”
“你还有弟弟,你弟弟叫什么?不会叫江远吧?”曾海笑道。
“呵你猜对了!”江永叹道, “虽然有双胞胎弟弟,但我觉得我是一个人长大的,就因为我比他早出生几秒,凡事都要我让他,全家就奶奶和姑姑疼我。”江永叹了一声,又问曾海,“你是独生子吗?”
曾海点点头,“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个人长大,从小学到初中,就奶奶陪着我,所以我经常去踢足球。”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瞬间击中了江永的心,她想,两个孤单的人,或许是可以相依为命的吧。
“我妈不让我复读,让成绩比我差很多的弟弟复读,真是太不公平了!”
曾海叹了一声,道:“我高中回到父母身边,他们对我还是挺好的,你们两个孩子的家里,往往有这样的偏心。”
江永这时见他卡其色的T恤,已经被江风吹干了,露出原本沙滩般的金色,几乎要和昏黄的路灯融为一体,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微笑着问他道:“你的名字在一句诗里面,曾经沧海难为水,你以前交过女朋友吗?”
曾海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在一起多久?”
“一年,高三时候,天天教她数学题。”
江永不禁笑了,“结果她考得怎么样?”
“还是很差。”曾海无奈地笑笑。
江永也笑了,感叹道:“我以前不敢早恋呢,要是找个厉害的人教教我数学,可能我也会考好一点。”
“你是说我教得不好吗?”
“不知道。”江永摇摇头。
“改天教你。”曾海笑道。
“用不着,以后就没有高数课了!”江永说时一脸轻松地笑了起来。
曾海又是一脸无奈,但也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江永又问:“那,大学你不教她了,她高数怎么办呢?”
“她英语专业,应该不用学高数。”
江永低头不语。
“就算有,别人也会教她的。”曾海又说。
江永这下懂了,轻叹一声,忽然生出一种同情。只听曾海又说:“看你写的东西,很费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江永抬头向长江远眺去,“你看这个江水是不是充满诗意?”
“额——”曾海笑了一声,“感觉挺工业化的。”
江永不禁尴尬地笑了,“你是没看到好看的地方——”
曾海这时忽然道:“你的名字也在一句诗里,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江永仍在接自己刚才的话说着,“有个地方叫江尾海头……”同时听到了曾海的话,顿时愣住了。
“那岂不是把我们连起来了?”曾海笑道。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江永轻叹一声,又往长江上望去,眼前闪过一个单车驶来的白色身影,“曾经有一个同学,也说过这话。”
曾海眨眨眼,继而淡笑了一下,道:“他数学也不好吗?”
“不知道。”江永摇摇头。
“怎么会不知道?”
“不是一个班的,只知道,他会写诗。”
曾海笑道:“好吧,毕竟,你们这片江水充满诗意嘛。”
江永哭笑不得。
曾海又问:“后来呢?”
“后来……他应该是给别人写诗了。”
曾海沉默了,转过头去,将伞上的雨水摇了一摇,“我知道,那天赵招跟你说的话,我听见了。”
江永一惊,“你躲在我们后面偷听?”
“我是光明正大地听,我本来是要去跟你们打招呼的。”
江永顿时懂了,曾海因为听见了那些,所以没来打招呼。
“她到底给你出了多少主意?”
“没有,赵招说你很内向,她也不太了解你。”
“我数学真的很差,我连他家电话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江永转而又意识到,就算想起来电话号码,自己也根本不敢打过去的。
曾海盯着江永的眼睛,“那他知道你家在哪吗?”
江永低头,陷入长久的沉默,他当然知道,他曾将单车停在这,自己从小区出来,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那也是暑假里,可是,再后来,二人要再说一句话,都非常困难,当然江永清楚地记得,是自己先躲开他的,可是四年了,太久了。他若有心,一定会再次沿着江边公路来找自己,连像曾海这样的异乡人,也会贸然乱坐车冲过来,他没有来,那就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不在乎了。
江永意识到必须终止这个话题了,要不然的话,就未免太沉重而难堪了,却听曾海又道:“我明白了,你从此以后,就下意识地在记电话对吗?”
江永强作镇定,笑了笑,道:“应该是那段时间一直在背高数题,第一次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看着那串电话,猜到可能是你,就不知不觉记住了。”
约莫九点半的时候,曾海将江永送回姑姑家的小区附近,然后说:“刚才来的路上有个小旅馆,我待会就住那里去。”
江永对那个家庭旅馆有点印象,于是说:“你不找个再好一点的地方吗?”
“没关系,随便。”
江永微笑道:“之前看你这个不吃,那个不吃,还以为你很挑剔呢。”
曾海笑笑,“不要紧,我看球赛,睡不了多久。”
江永无奈地笑笑,“好吧,那我回去了。”她一低头,看到手里的伞,便递给他,“夏天阵雨多,走长途,还是要带伞的。”
曾海接过,笑笑,“新的,你买的?”
江永摇摇头,“姑父家拿的。”
曾海笑道:“你不知道,伞是不能送的?”
江永叹道:“这也信——”转而又想到什么,问道,“踢足球是不是有时要淋着雨?那你是不怕了——”
曾海笑道:“那是重大比赛,一般谁会故意淋雨踢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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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那次晕车的绝望之感对江永来说始终刻骨铭心,是筋疲力尽、将要颓然倒地时被人一把扶起的感觉。
第二天她随姑姑一家来亲戚家,因为是姑父的亲戚,所以爸妈他们并不会参加,自己作为一个远房亲戚,来这边混在伴娘里,随同新郎接来新娘,看一群人在新房里闹,又白吃酒席,这样人人喜笑颜开的场面,父母不在,不会再当众批评她,心情还是很轻松的,又见曾海发来消息:“我上车了,喜酒好吃吗?”
“大家起哄要新郎背新娘,说是猪八戒背媳妇,好尴尬。”
“现在婚礼就喜欢那样闹,你一定不喜欢吧,你喜欢怎样的?”
江永不禁有点尴尬,真的要讨论这种话题吗?便胡诌了一段:“森林里,新娘一个人坐着船驶过河。”
曾海回复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送新娘去祭奠河神,那种船其实是不能坐人的,很快就会沉,这是送死的节奏。”接着是一个笑脸。
江永看后,也发了一个笑脸过去。
曾海回复道:“但如果她是驶在我的海域,我一定会托住她的。”
江永十分震惊。
喜宴散后,江永对曾海说:“明天姑姑他们要回姑父老家,我就回家去了。”
到家之后,曾海发来消息,“回家了吗?”
“嗯。”
“一个人在家小心。”
傍晚时,江永走到厨房,准备做晚饭,赫然一只黑色的东西飞过她的头顶,江永顿时吓掉了魂,不禁抱住了头,慌乱地无处立足,连忙给曾海发消息:“天哪,有一只黑的什么东西,好像是蝙蝠飞进来了!”
曾海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别怕,我在呢。”
江永愣住,沉默了好一会儿。
曾海又问,“怎么样了?”
江永仰头盯着客厅上方一角的窗帘上,那一团已经变小的黑色物体,仿佛还在轻轻抖动着翅膀,不禁压低了声音道:“现在不飞了,挂在窗帘上了,好可怕!”
曾海笑叹道:“可能因为你家老是空关着,才会飞进蝙蝠的,你没见过蝙蝠啊?”
“没有。”江永长叹一口气,“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叫奇人奇案,里面好多变异的狗头蝙蝠,有一个人那么高,咬死了很多人,做了很久的噩梦,太可怕了!”
曾海在电话那边哈哈笑了起来,“我也看过,郑则仕和李若彤对吧?”
江永问:“我是把门窗开起来让它飞出去,还是就关上逃到另一个房间去呢?可明天怎么办?”
“把所有灯开起来,开窗,等天黑了,它就会往窗外飞的。”
听了曾海的话,江永忙将前前后后的灯全都打开了,推开了所有的窗,然后跑到厨房去,关上了门。
等江永吃完饭再经过客厅时,天已完全黑了,却见那蝙蝠还在客厅窗帘顶上挂着,不禁哀叹一声,连忙跑回了自己卧室关上了门。
就这样任凭窗户和所有的灯开了一整夜,第二天江永再走出卧室,特意拿了一本杂志打开顶在头上,小心翼翼地巡视了所有房间,终于已经不见了蝙蝠的踪影,才总算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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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八月后,一天曾海说:“假期还有很久,要不要去什么地方玩呢?”
“这边没什么好玩的。”
“我家这边是荷花之乡,你应该会喜欢的。”
江永愣了几秒 ,发过去一个白眼,道:“太远了,要晕车的。”
“去一些远的地方,坐久了,就会适应的。”
江永无奈地笑笑,心想,反正要去你家是不可能的,所以立刻转移了话题道:“之前和同学去了乌镇,旁边还有个西塘,听名字很好听,那天来不及去了,我想去看看。”
“我也去过乌镇,很美。我方向感可好了,可以做你的向导。”
“我想去很多很多古镇。”
“好啊,那就一个个去。”
江永一愣,犹豫很久,不知怎么回复。
第二天,曾海发来一个word,江永点开一看,居然是详细的西塘攻略,包括车次、旅馆、餐厅、时间安排等等,都找好了,江永看完了每一行,不禁惊叹,回他道:“不做导游可惜了。”
曾海回过来一个笑脸。
可那天之后,曾海却忽然连着很多天都没有消息,这实在反常,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他从一开始的害羞,到后来的活跃,再到现在的沉默,一定是有原因的。
到了此刻,江永才忽然意识到,这种心情被牵动的滋味意味着什么,历史总在重演,一个人从活跃到沉默再到消失,就如一道光一闪而过,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倒不如索性一直习惯了黑暗,不曾有光的出现,再次陷入黑暗时也不会觉得这么可怕。
江永想,人会忽然喜欢一个人,自然也是会忽然不喜欢一个人的。或者是他那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笨笨的初恋回来了呢?他们毕竟在一起一年那么久,天天讲数学题,努力考到一起,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如就成全他。
于是江永给曾海发去了消息:“我想了想,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在忐忑不安中,过了半天,曾海的消息终于回过来:“我尊重你的想法,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可以。”
从此,好像一切都恢复到了从前,江永一个人看书、吃饭、睡觉。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那个中午,看到奶奶早上送来的茄子和黄瓜,她开始洗茄子和黄瓜,再拿出来,取过菜刀开始切,看着皮肉分明的瓜块,忽然想到,家里似乎没有削皮的刨刀,忽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曾海从此沉默,再无一言,直到八月二十五那天,江永忽然想起,今天不是原定要去西塘的日子吗?她打开了窗,直等到窗外的日落,坠入无边无尽楼房后的长江中,手机却始终安静。江永忽然意识到,孤单的人,都是不敢强求别人的吧,自己就因为有点不安,就要先躲开别人,似乎太伤人,但是,曾海怎么会这么快就同意了。他那么多天不说话,除了他的初恋,还可能有什么理由,忽然江永灵光一现,球赛!他沉迷于球赛,像什么欧洲杯那种的吗?
江永想起暴雨天曾海来的那个晚上,见他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又惊又疑,“你为什么还带电脑来?不重吗?”
“晚上有球赛。”
江永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曾海笑道:“要不要看会儿电影?我再去买瓶水,你自己来找。”
江永接过笔记本,嘀咕道:“你电脑里没什么东西是不能看的吧?”
曾海不禁叉了腰笑了好一会儿,叹口气道:“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不愧是赵招封的飞毛腿,曾海居然没过几分钟就回来了,还冲了一杯热奶茶来,递给江永。暴雨后的江边,江永捧过热腾腾的奶茶,好像江天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曾海往江永身旁的石头上一坐,拿回了电脑,一下找出了文件夹,“你可以看看这个,哈尔的移动城堡。”
江永微笑,“高中外教课上看过。”
曾海诧异,“外教课看整个电影?”
“对啊,外教老师给我们放了所有宫崎骏的电影,当作学口语。”
曾海匪夷所思,“这外教课也太坑了!”
“你不是还要看球赛吗?”江永问。
曾海笑道:“你忘了,后半夜!”
江永翻了个白眼,“你不累吗?”
曾海笑笑,“看过的电影,看过的球赛,要再看一遍吗?”忽又转头问,“你玩过足球游戏吗?”
江永一愣,继而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是在电脑上踢足球那种吗?”
曾海笑笑,忽然将一只耳机塞进江永的左耳,“玩给你看下。”然后他点开了足球游戏。
江永看他一只手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上的方向按键,不禁感叹,每个人都有热爱的东西啊,想起自己从前抱着书看通宵的时候,也是不觉得累呢。面对热爱的东西而怎么都不觉得累的人,真是很执着的人啊!
忆及这些,江永于是百度了这个月的球赛,但望着跳出的那一串球队名称,完全茫然不解,发了一会儿呆之后,随即关掉了网页。忽又灵光一闪,啊前阵子不是有奥运会吗,虽然自己没有看,但那样的体育盛会,他一定日夜在追,把什么都抛之脑后了。江永看了一下,奥运会昨天闭幕,他会定八月二十五去西塘,就因为奥运会在八月二十四才结束?是这个原因吗?哎,江永长叹一声,可事已至此,还是算了。
那种短路的情绪,可以在承诺之后,就忽然变成另一种短路的情绪吗?
开学后,江永一个人回到学校,直到夏天尽了,后山路上,竹林依旧萧萧,直到枫叶红了,在日复一日的早读中,江永忽然记起那一夜的江水,以及鱼玄机的诗:“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第二年的暑假,江永留在杭州找了一家公司实习,只在周末两天回江阴看了奶奶和姑姑,在完全不同于学习的实习工作中,江永逐渐也感到了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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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大三,新学期不久,赵招忽然约她来图书馆,一脸苦恼地说:“有一个学长在追我,感觉他比曹同更爱我。”
江永一愣,“怎么说?”
“总觉得,曹同不像他那样上心,是你你怎么选?”赵招叹道。
江永沉默,思考了一会儿后道:“反正我觉得,他爱我一天,我也会爱他一天。他不爱我了,我一定会放他走。异地的话,确实会让人感觉很遥远呢。不过有任何疑问,还是问清楚的好,不要乱猜。”
江永在暑期实习时,认识了一个心理学专业的许学姐,许学姐说,从小和爸爸关系不好,甚至不和爸爸住在一起的女孩,长大后是很难和异性正常地交往的。江永叹了一声,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后,应该要随和一点,坦率一点,不要胡乱猜忌,就像好朋友之间,也尽量要换位思考,体谅对方。
忽听赵招又说:“我前几天看到曾海拉着一个女生在逛街。”
江永一愣,心内不禁感叹,你真是个先知,但随即淡然答道:“都这么久了,不提了,再说,当初还不是因为你不来坐火车。”
“对不起嘛!”赵招撒娇道,继而又皱了眉叹息,“我真的好难选啊!”
江永听了她这样摇摆不定的话,不禁有点生气,你在曹同和学长之间摇摆不定,同时享受着两个人对你的好,真是太没有原则了!你和曹同,你们都在一起五年了,江永心想,交往了五年的男友,一定非常难以割舍。感情应该是分先来后到,也分轻重的,这自然是以时间长短来衡量吧,但一段说分手就分手的恋情,也是经不起考验的。想想从前,肖汉属于没有开始,曾海是刚开始就结束了,可仅仅是这样,自己就如此伤怀,真要朝夕相处几年再分手,那一定如断一只手足,非常难过。江永在大学虽然比高中自由,但还是自己一个人在苦苦支撑,亲情的冷漠疏离,打工的狼狈辛酸,还推开了真心喜欢自己的人,生病一个人挂水,放假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待在空荡的老房子里。
江永叹口气,向赵招道:“那就多想想,先不要急着和曹同提分手,太伤人。”
江永回到宿舍,点开曾海的QQ,看到他的签名改成了,way back into love ,于是终于点击了他的头像,右击选择了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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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时,那个即将毕业的许学姐,在离校前一天,江永和她约好去送送她,到她宿舍的时候,只见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她正在撕着一沓火车票,江永诧异,“你把回家车票都留着?”
许学姐摇摇头,“不是回家,是上海的男朋友,我们来回见面的火车、汽车票,四年。”她说时又站起,走到抽屉前,又取出了一沓捏着,那里面还有大半抽屉的车票,像人民币一般竖着摆放,码得整整齐齐。
江永十分震惊:“你为什么——”
“毕业分手,司空见惯。”她冷静地道,“我们谁也不肯妥协,去对方的城市。”
江永不禁噤声,呆立原地,只见她又对着垃圾桶,开始对半撕着手里一叠整齐的车票,江永转头去看抽屉中满满当当红色的车票,忽然记起,自己还收着和曾海同坐的那两张车票,那是那天下火车后,曾海把车票递来,“这个车票给你收着,回学校请赵招吃饭。”
江永一愣,心想,什么意思嘛!我还没答应你吧,于是故意装作听不懂,“为什么请她吃饭?”
曾海笑笑,仍是那种害羞而天真的表情。
他送江永上了往无锡市区的公交车,忽然握了一下江永的手腕,江永一愣,随即他又放开手,挥了一挥,接着江永便见他白衬衫的身影越来越远了。
“这么多,撕掉多可惜——”江永凄然道。
许学姐叹一声,勉强牵了一下嘴角,江永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神情,她边说边撕着手里的车票:“没有意义,回不去了,留着它们,看着它们,永远都不能从失去中走出来。”那个瞬间,江永想起汉乐府《有所思》中,“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一颗心顿时也被撕成了一片一片,她看着许学姐将那一整抽屉的车票,一叠一叠,全部撕完,连呼吸都开始颤抖,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当下她的失恋的伤痛,必定深于自己几十倍!看她久久沉默着,江永又觉得这个时刻,她或许想一个人静静,便握了一下她的胳膊,向她告别,“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看到你这样,我也很心疼,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心境随着观念转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走了,你明天到家后,和我说一声好吗?”
回到宿舍后,江永从抽屉里找出了那两张车票,想起刚才许学姐撕掉了一抽屉的车票,可自己才这两张车票,还当个宝,真是可笑,终于将心一横,将那两张可怜单薄的火车票也撕成了两半丢进垃圾桶,记忆忽然闪回到多年前的暑假,因为被妈妈发现,一点点撕掉同学的全部信件和纸条,其中就包括了肖汉的,然后,心整个空了。从此,再也不和谁走得太近。
江永对我说,她还是会保持着那种习惯,将特殊日子的车票,去过的景点门票,看过的电影票,都好好收着。
只是没想到,五年后,曾海忽然又加她QQ,问道:“你在哪里,工作还顺利吗?”江永都一一答复了。
一会儿后,曾海忽然又说:“可以请你吃饭吗?”接着又补充一句,“就只是吃个饭,没有别的意思。”
江永对我说,不是没有等过,等曾海的QQ头像再次闪动,可是已经五年了,不是五天,不是五个月,而是五年有余。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明明就住在对面那栋楼,有三次,在宿舍楼下,图书馆里,自习室外,他们擦肩而过,他仍是安静无声的步子,如一片白色的羽毛轻捷飘过。
可是……变了的,就是变了,早就已经变了。江永静静叹息一声,不想再聊下去,“都已经五年了……”接着又补充一句,“我要结婚了。”
于是记忆中那个害羞安静的少年从此永远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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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端午节,和往年一样,江永和于霖一起回到长山姑姑家。
每次他们过去做客,会在姑姑家住一晚,姑姑都会在那天的一大早将被子抱到楼顶,好让太阳暴晒彻底,下午三点,姑姑忽然喊堂妹小怡去楼顶将被子翻个面。
江永听见了,便走上前说:“你写作业吧,我去翻。”
往楼顶去时,忽然江永口袋中的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很久不联系的赵招。
“喂,江永,我和你说,我没和曹同分手。”
听到她还是那种自来熟的语气,江永叹口气,“好吧。”
江永走到姑姑家的被架前,楼顶的风好大,似乎也灌进了手机中去,赵招的声音开始尖细而模糊,江永预感她又要继续唠叨些什么,便把电话开了免提,同时伸了一只手去扯被子,只听赵招又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而且我觉得曹同对我更专一一点。”
江永又叹了一口气,“具体怎样你自己感受,自己决定。”她这时已翻好了一条被子,又去翻另一条,只听赵招忽又轻快地道:“那个,肖汉问你电话,给不给?!”
江永一惊,手不禁停住了,心内涌出一股悲愤,几乎要冲口而出:“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原则!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此刻楼顶的风呼啸而过,算来赵招有三年没有联系她了,于霖的事,当然没有提过。江永一手扶着被架,计算着和肖汉分别的时间,几乎算不清,到底该怎么算呢,到底什么时候分别的,无言的九年,最后一次见到,是他走过高中廊桥的白色背影,江永猛然记起,有一张被撕碎的信笺上写的是:
借江郎一支笔
咏我心怀
折江春一束桃
照灼我眼
才等来九春
你却成秋霜
只两两相望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江天之外年年归鸿
永世不相忘
等第九个春天
山高水长
捡一千个丁香结
明朝深巷
请莫为我彷徨
可知我更惆怅
今年不正是他说的,第九个春天!
赵招在电话里连声喊她,江永回过神来,答道:“好。”她忽然想看看,如今肖汉会同她说些什么?
“有男同学找你啊?”
忽然于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永随即转身,楼顶的大风呼啸而过,江永瞬间想起那个台风之夜,回学校的路上,于霖逆风举着伞护着自己,心顿时揪起,照于霖的个性,他会暴怒吧,可他却只是沉默,接着走到大楼的边缘,向地面如流的车和行人望去。江永也随他的目光望下去,只觉一阵晕眩恐怖。
好一会儿,于霖才终于开口道:“我先下去了,这里风大,你别吹感冒了。”
天空无着的飓风从四面包围而来,瞬间将江永裹挟吹送回从前的心境,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赵招不知何时已经挂断,江永看看自己空空的右手手掌,猛然想起,肖汉的信笺,和曾海的车票一样,不是自己亲手撕碎,当风扬其灰的吗?即使是冲动而为,也无法复原了,即使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问题,可那种擦肩而过、回避无言的感觉实在太糟,仿佛失去比拥有更踏实。而于霖在自己身边已是第三年,自己这样,等于在戳于霖的心。
这时江永又瞥见不远处衣架上,有其他人家晒出了冬衣,其中排夹上夹着一双棉线织的男士灰手套,在狂风中不停颤抖着。江永记起于霖第一次在大雪天,骑单车载自己去车站,江永下车后,见他冻得通红的手,如一节红萝卜,于是在附近文具店买了一双雪花图案的灰色手套给他,他再来时,却不见他戴。
“手套怎么不戴?”
“舍不得戴。”于霖笑道。
江永一惊,随即叹道:“一副手套而已,坏了还可以再买。”
这时江永见一串陌生号码发来消息,“好久不联系了,你还好吗?”
于霖随即转身开始往顶楼的玻璃门走去,江永一颗心顿时裂作了两半,不禁伸手拉住了于霖的胳膊,无奈又凄楚,老天总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要同肖汉说一句话,总是如此困难。江永又想起上个月曾海的几句寒暄,可是,都已经到了现在,说不说,还有什么分别,又还能改变什么呢?于是心一横,索性也回复肖汉道:“我要结婚了。”
江永举了一下手机,给于霖看。于霖微笑了一下,理了一理江永身后被风吹乱的发丝,“被子理好了吗?”
江永点点头,将下巴靠到他的肩头,大风扑面吹来,江永用力睁了睁眼睛,直到风将眼中泪意全部吹干。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楼顶的阵阵大风,还时常从江永心中呼啸而过。
可江永仍是努力克制自己,于霖那句,被子理好了吗?回响耳畔,仿佛是在说,你的心理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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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杭州以后,按照原定计划,准备搬入装修好的房子,江永在整理打包书的时候,赫然看到一本蔡志恒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瞬间惊痛,从前这书肖汉有借去看,暑假他骑车到江尾海头,还了回来,江永这才意识到,她可以毁掉信件,却不可能去毁掉任何书籍,这本书,居然一直在自己身边,是大学入学时从江阴带来杭州的。
于霖忽然走了过来,看江永唉声叹气的神色,“怎么了?”
江永抽回了神思,竭力镇定, “这本书你看过吗?我是2004年买的。”
于霖接过翻了翻,“那会儿我大学了,我也没看过这样的小说。”说完又窃笑道,“你那么小就看这么流氓的书?”
江永顿时哭笑不得,“你想歪了,这书名就是个噱头,当初这书超级火,其实书里他们连手都没拉过,就是喝可乐干杯,手指碰到了一下而已,女主角很快得红斑狼疮死了。”
“哦——”于霖耸耸肩,窃笑道,“那岂不是更没什么看头!”
江永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他,于霖笑笑,又走回了电脑前做方案。
江永捧着这本红封面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呆立原地,思绪却越陷越深,记起高中时有两次挂掉了肖汉的电话,后来她对着座机努力回忆肖汉的号码,却也只是徒劳地想想。端午节那天,肖汉可能也是回长山来了,来找自己,可是,自己就那么直接生硬地回复他,连起码的寒暄都没有,就因为于霖知道了,到底是出于对于霖的不忍、恐慌,还是对肖汉的不解、愤恨。过去的那些年,从来就没有机会,和肖汉好好解释一下。明明是因为妈妈发现,自己躲开他在先,在这最后竟也如此冷酷,之前连对曾海,表述也委婉得多,时隔五年的联系当然太晚,校园爱情破裂了,毕业两年又想到她,这对江永来说很不能接受,而对随之而来的肖汉,就实在更残忍了。他原是个诗意多情的少年,在最初的时候,给了自己一盏文学之灯,在自己拒绝回避之后,再去喜欢别人,本就是人之常情。就像这书里,轻舞飞扬死了,jht就该一辈子怀念,不转移吗?人人都渴望也有这个权利去寻找真心相待、两情相悦的人,并非人人都应该去做情圣,他有写这一本书的一腔深情,也算弥足珍贵了。
思索至此,江永悔痛交加,拿过桌上的手机,肖汉那天看到自己的回复,便再无一言,那天在给于霖看过后,江永便删掉了那一条消息,一切好似只在几分钟之内,仿佛他从未来过。那天在楼顶,在飓风中,在混乱迷茫中,江永盯着于霖向大楼的边缘走去,她甚至没来得及多看一眼肖汉的号码,就删掉了。这几天后,从此以后,再要想起他的电话,是更加不可能了。原来,当风扬其灰,扬的不是信物的灰烬,而是碾碎的自己的心,当一切信物化为灰烬,随风而去,而心的碎片,还是会去苦苦重寻残余的印记,这实在是庸人自扰,自作自受!
顿时,江永就像一只被戳破的皮球,失去了整理的力气,她将手里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插回到书架,发了很久的呆,于霖在电脑桌前听到身后的她没了动静,就又站起走了过来,见江永红着眼睛,一副要哭的样子,说:“书太多了,太累了!”
于霖却笑了:“歇歇吧,不用一下子弄好。”
江永心中充满了疲惫酸楚,“我们能不能晚一点再搬过去?”
于霖诧异,“为什么?”
“因为……”江永将纸箱里的书都放回了书架,“因为最好再晾一段时间,味道散得多一点?”
“多久?”
江永又沉吟了一会儿,“半年?”
于霖眨眨眼,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好。”见江永一脸忧伤,于霖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我得到了你的人,却始终得不到你的心,你的心藏得很深,从来都不表露。”
江永一惊,不禁抬了头,向于霖的眼睛望去,一会儿后,终于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
江永对我说,“你知道后来又过了五年,怎么再见到曾海的?赵招的婚礼!真可笑,又可悲,多么狗血。”
他们坐在同一个客席上,当年那个腼腆的少年,依然清瘦,只是脸上架起了一副黑框眼镜,他居然娶了赵招的一个室友,那个安静的少年,如今居然夸夸其谈滔滔不绝,将要去欧洲度蜜月。当年在图书馆,赵招带江永见过她三个室友。室友们往往比赵招来得早,经过见到曾海坐在江永的对面,或赵招也在的时候,都会顺便打个招呼,有次也碰见了江永和曾海二人一起走出食堂,想到这里,江永不禁十分尴尬,但看所有的人,都如此坦然自若,在那种有如陌生校友的客气碰杯之间,江永心中暗叹,是啊,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呢?
于是江永又有点怀疑自己看错,终于在席散后问赵招,“你那个室友的老公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呀,我忘了!”赵招一拍大腿道。
江永一愣,“忘了什么?”
“忘了你俩的事了!”
江永一听,不禁苦笑,“隔着桌子对面我看不太清,但我们其实也没什么事,他就只是送我一程,归来已是陌路,我们的交情,实在太浅了吧。”
赵招吐了吐舌头,眨了眨眼睛,道:“我想起来,几年前,我是反对过程秋跟曾海在一起的。”
江永眨眨眼,继而叹道:“嗨,其实也不怪他,是我提的。”
赵招一愣,“为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矛盾,就忽然很不安,感觉他离得远了。”
“他没有挽回吗?”
“没有,他说尊重我,还可以做朋友,但是没有再说话了。”
赵招一愣,继而十分疑惑起来,“你这么多年都不说,现在才说。”
江永尴尬地笑笑,不禁又有点感动,叹口气道,“你总以为是男生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赵招问:“你以前不是说,不会先离开吗?”
江永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以前对于上心的判断不是也不明确吗?”
赵招也沉默了,道:“现在老于对你的情分很深。”
提到于霖,两个人认识,到在一起也是十分离奇。真奇怪,总是遇到恶劣天气的捉弄。
“也是突然刮台风,暴雨吹断了我的伞,他一下把我的伞抢了过去,拉我到他的伞下,忽然抱住我亲了我,我差点吓死,而且那条路太长了,倒霉催的,我就像个小鸡一样被他提着。”
“哈哈哈,老于这么霸气侧漏。”
“当时我们才认识一个礼拜而已!按理,我是不是该扇他一个耳光?但又想,如果激怒了他,再把伞抢过来是不太可能的,然后我就气哭了。”
赵招这时已经笑弯了腰,“哈哈你想太多,不过看起来还是死皮赖脸比较适合你。”
“我也提过分手,他天天来堵我,我同事都怕他了,觉得他是那种跟踪狂,12年12月21不是传说的世界末日吗?他来了,说要和我死在一起,我让他走,他还哭了。”
“啊,老于那么壮汉的人居然也会哭,结果怎么和好的?”
“结果我也折腾生病了,元旦躺了两天,他来换了厨房不亮的灯,就和好了。”
“你又是为什么要分手啊?”
“那一年端午节,你不是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
赵招眨着眼,回忆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了肖汉,于是叹口气,“肖汉他也结婚了。我现在觉得,还是老于更适合你。”
江永哼笑了一声,“你又来了,幸亏于霖不是你介绍的。”
赵招也笑了,吐吐舌头,问,“难道你不喜欢于霖吗?”
“分手那一个多月,才意识到,还是他对我的影响最深,在一起有时会觉得窒息,但真要分开,那种切割感觉差点死掉。于霖是不肯放手的那种性格,我们去过西塘,晚上在街上逛,我已经忘了为什么和他生气,一个人跑回客栈了,结果他在外面一直转悠到半夜找我。”
赵招白了江永一眼,道:“你这生闷气的性格得改改啊。”
“碰到他这样简单粗暴的人,我已经改了不少了。今年年初我离家出走去了西塘,我就想一个人待着,他一直问我在哪,我只好发了照片,他立刻跟我说已经出发了,然后他又找不到客栈,凌晨三点,我在桥头等他,他人还没过桥我就听见他的声音了。他说:‘姑娘,刚才车差点开河里了。’”
赵招哈哈哈笑了一阵,说:“老于这是毫不犹豫的奔赴啊……不过,你这离家出走的毛病得改改啊!”
————
江永问过于霖,“在我之前,有过女朋友吗?”
于霖摇摇头,江永笑笑,表示不相信,“总也追过女生吧?”
于霖一副坦荡的表情,道:“大学追过学妹,她感冒了,给她送了药去,她说哪有人送药的,但也很感动,也说喜欢我,不过她有个高中男友,他们分分合合的,我知道后,就没有再去找她了。”
江永问:“是不喜欢和人争吗?”
于霖点点头,“而且我觉得,自己是学生的时候,根本没法给女朋友承诺和付出,我父母都是农民,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打工挣的,哪有资格谈女朋友!”
江永一听,十分惊讶,不禁也佩服他,但也叹道:“因为小禾,我很信任你,可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你以前都还知道先送药,先打听,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有别人呢?”
于霖随即露出一抹狂拽的笑:“反正小禾说你是单身,我从前就是犹豫了,所以当我再见到你,就决定要趁你单身赶紧下手!”
江永白了他一眼骂道:“真无耻!”
于霖叉了手笑道:“你吃了我的饭,还找我帮忙,就说明喜欢我啊,起码不讨厌吧。”
江永一惊,感到匪夷所思:“这是什么逻辑?!你也太自大了吧!”
江永是在打工时认识的苗小禾,实习时,又在同一个创意园中遇到了她,她是个十分活泼的女生,常约江永一起吃午饭和晚饭,有一回,她们偶然碰见了苗小禾所在公司的总监,就是于霖,结果第二天,于霖也加入了她们的午饭,一连几天,吃饭时于霖非常活跃,还时常对着江永问东问西。
周末休息两天过后,又到了周一,苗小禾约江永吃晚饭,江永进了餐厅,却只见于霖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神炽热,向她招着手。
江永叹口气,一个人的处心积虑背后,到底是出于太强的心念还是近水楼台的方便。
“看你总是点炒饭,所以就先给你点了。那个,小禾她临时有事不来了。”于霖说。
江永在餐桌前坐下了,看看那盘冒着热气的扬州炒饭,道:“人和人之间要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
于霖失笑,眨眨眼睛,连声辩解道:“你不信你问她!”
江永低头拿起盘子里的汤匙,翻搅了两下米粒,又抬头看看于霖。
这时于霖显出有点忐忑的表情,“我要是说我故意自己来的,你是不是就不吃了,你怕我在饭里做什么手脚啊?”
江永一听,不禁尴尬地笑笑,只好说:“没有没有……不吃白不吃。”
于霖听完也笑了,江永起身去够另一边筷筒里的筷子,于霖忙伸了胳膊抽出一双递给了她。
二人静静吃着饭,一会儿后,江永忽然说:“有个建筑方面的项目能不能请教你一下?我问过小禾,她说她也不确定,让我问你。”
到了此刻,江永也不禁怀疑小禾是不是故意的,可是眼下,要找到项目的关键资料,尽快完成工作,也只能来求助于霖了。
只见于霖开心地笑道:“当然没问题,你发给我看看。”
这时,窗玻璃骤然响起了猛烈的噼噼啪啪的敲打声,伴着呼啦啦的风声,江永向漆黑潮湿的窗户望去,在初冬暗夜的风雨中若有所思,却听于霖忽然说:“风好大,下暴雨了,吃完我送你回学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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