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西南角开了一家新的饭店，规模不小，没有迎宾没有前台，甚至连个清洁人员都没有。
纯木结构，陈设精致，环境也很舒适，但无人光顾，过路的人只是观望，却也不敢进去坐坐。
某天，一位年轻人慕名而来，刚走进大厅，就被眼前的构造惊呆了。他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建筑设计师，在他看过的所有图纸里，这座饭店赢得很轻松。
暖色调洋溢在空无一人的建筑里，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他也觉得心里打鼓，两腿发软，但还是壮着胆子进去了。
门外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跃跃欲试，却半天也没有再进一个。
年轻人上了楼梯，迎面就是一个华丽的包厢，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争吵声。
“嗬，也就您这种大老粗，才喜欢吃那种玩意儿。”
“我可担当不起，你要想吃草，来这地干吗？不如去咱水乡的河边，青草管够。”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叫沙拉，土包子。”
“你管谁叫土包子？你再说一遍！”
“就说您了，内脏不脏啊？净吃这些个怪味满天飞的玩意儿……”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吃内脏怎么了，这位大哥好这一口，我也一样，那边还有好几个，你是不是都要批评一顿？”
“我说大爷，你们吃你们的，我吃我的，我没碍着您，但是您这味儿，可不小。”
“味大怎么了，味大香，饭店你家开的？”
“不是我家开的，但是顾客是上帝，您不知道啊？”
“哟，上帝都像你这样，饭店都要倒闭了，可比我们那的牛省草料。”
“您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
“说你呢。”
“就说你。”
“你！”
他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包厢正中间的圆桌旁，围坐着一圈人，一个小姑娘正在跟两个大叔吵架，隔壁还有两个妇女正互相扯头发，上座几位大爷满脸涨红地在大声劝酒，正下座，有一个体重严重超标的小胖妞，估摸着才十岁左右，她更胖的妈妈坐在一旁帮着抢菜，最不起眼的是一位男青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捧个手机瞎乐呵。
年轻人耳边炸雷般地涌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这时，一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服务员请他入座，并拿来一份菜单，上面印满了世界各地的美食，年轻人正饿得慌，就点了一份兔腿。
在等餐的期间，那个小姑娘突然从左右夹攻中逃了出来，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别看这小姑娘个子不高，但折磨人的劲可不小，年轻人吃了痛，沉下脸准备开骂。
谁知道这小姑娘又哭了起来，梨花带雨地指着鼻子骂他：”连兔子也吃，是个什么东西，你上辈子指不定还是兔子呢，祝你下辈子也是个兔子，被人砍了双腿端进厨房。”
年轻人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也不是经常吃这种肉食，加上饭店供应，他点单，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个神经病。
他没说话，这下姑娘来劲了，越哭越凶，还把服务员端来的菜掀翻在地。
指控他丧尽天良，没一点同情心。
扯头发的妇女不扯头发了，劝酒的大爷们也不胡咧咧了，小胖子大胖子停止了往嘴里塞食物，全都在看着他。
“你神经病啊，我吃饭关你什么事，在这撒什么疯。”
突然来这么一下，小姑娘被骂急眼了，哭也不哭了，使劲吸了口气，接着骂街：“就你这种人，上了社会犯罪率极高，见着美女就想揩油，见着钱就想伸手，迟早得进去。”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
“小兄弟，她就这样，消消气，消消气。”大叔赶紧过来帮忙打了个圆场，谁知道那小姑娘根本不领情，见年轻人坐下了，又开始阴阳怪气：“这个年代，还有人不知道沙拉是什么呢，听别人说，我都不信，今天算是看见咯。”
嘭地一声，年轻人把折叠刀摔在桌上，学着来了一嗓子：“反正也是犯罪率最高的人群，出门哪能不开个荤呢……”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不敢说话了。
“算了算了。”另一位大叔也参与了进来，两个人坐在年轻人的旁边，开始搭话。
“小兄弟，别招惹这种小姑娘，难缠得很，那嘴巴厉害着呢，想我们那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泼妇。”
“是是是……我也就说了一句‘这小姑娘一顿饭就吃这么点，难怪瘦不拉几的。’哎……就开始不给我好脸色。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减肥不要命，漂亮有啥用啊，病秧子一个。”
年轻人尴尬地笑了笑，这两位也不是什么善茬，这话谁爱听？
吃到一半，两位大叔又各要了一份菜，一股浓浓的腥膻味充斥了整个房间。
小胖子捂着鼻子跟她妈妈抱怨，母女俩逃命似的换了座位，适应后又开始疯狂转转盘。
“哎哎哎，那小胖子，有没有点教养啊，好吃的不知道给别人留一点吗？”男青年放下了手机，死死按住转盘。
“这么大个人，怎么欺负小孩啊，你长身体的时候吃得比这多。”胖阿姨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给小胖子夹菜。
“人家小伙子说的不错，吃太多长膘。”
“就是，眼睛都看不见了，妈教不好闺女，就别带出来丢人现眼了。”
两个妇女看来是掐架掐累了，这会一致对外谴责这种吃独食的行为。
“哟，两位大妈，不打架了？不过就是几个打包盒，至于吗，家里揭不开锅了吧？”胖阿姨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开始嘲讽挑拨两位，”这顿饭可是AA制，懂什么叫AA吗？来，宝，告诉两位大妈。”
“AA制就是桌上的菜随便吃，平均出钱，所以拣最贵的……”
“AA啊，就是大家一起出钱，平摊，懂吗？谁同意你们打包了。”胖阿姨打断了小胖子的话，又把桌上的牛肉整盘倒进碗里。
“那你们娘俩儿也没给我们剩啊，平均出钱是建立在平均分菜的基础上的。”
男青年加入战斗。
胖阿姨白了他一眼，”你吃饭还捧个手机玩，全程眼睛都不眨一下，活该你没饭吃。”
“你……”
“宝，以后可别学这种人，成天拿个破手机糊弄谁呢，好好念书，啊……”
小胖子乖巧懂事，听了这话，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边往堆成山的碗里扒拉了几块猪蹄，一边传授饭桌经验：“妈你先别急着吃啊，再不多夹点会被别人吃完的。”
这边吵架结束冷清了，上桌劝酒都快吵翻天了。
为首的大爷肚子喝得溜圆，摇摇晃晃走到年轻人这一小堆来，“我说你们几个年轻人，喝一杯吧？”
“谢谢大爷，我不喝酒的。”年轻人赶忙婉拒了大爷，心想吃饱了赶紧离开这里。
“哎，小伙子，能喝多喝，不能喝就少喝点，来来来……”
就这眨眼的功夫，其他几位大爷就带着酒和杯子过来了，不由分说地给他们三个倒了满满一杯，见大叔们不好意思拒绝，他也就没有推脱了，硬着头皮陪完这一杯，头已经昏昏沉沉了。
“大爷，我真不喝酒，就这酒量了，再喝就要趴下了。”
“你这酒量怎么在单位混啊，你们单位那领导，不找你陪酒？这可不行。”
“就是啊，我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经理了，现在的职场，就要会做人啊，不然怎么混，你真以为读书好就混得好？没用的……”
听着耳朵边的叽叽喳喳声，年轻人怒火中烧，但是双腿无力，坐在位置上爬不起来。
两位大叔见状，赶紧出来挡酒，喝了好几茬，才把大爷们全都哄走，也都招架不住开始坐着缓神了。
年轻人觉得混着酒精，腥膻味也好了许多。
过了没一会，大爷们又去招惹男青年了，甚至不像话地劝小姑娘也来几杯，练练酒量。
“你们喝多了吧，人一个小姑娘喝啥酒，小心她家里人来找你们岔子。”男青年出面帮了一把，场面一度闹得很难看。
大爷们借着酒劲开始骂骂咧咧，又说到了年轻人身上，连着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一起数落，越说越来劲。
“你们年轻人啊，读点书就以为了不起了，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
“我们那个年代，讲究的就是尊老爱幼，对待长辈，要有礼貌。”
“那您也不能为老不尊呐。”小姑娘冷不丁来了一句，把为首的大爷气个半死，一个踉跄踢翻了地上的酒瓶，哗啦啦碎了一地，吓着了小胖子，在那边哭闹起来，紧接着两眼一翻，蹲在地上呕吐。
这下她妈妈不干了，端起桌上的汤就要讨公道，推搡之中全都泼到了小姑娘身上，好好的白裙子瞬间变成了抹布。
男青年被夹在中间也不好受，胳膊上被胖阿姨掐的一道道印子，有些已经开始渗血，几堆人都在骂骂咧咧要找人算账。
整个包厢吵成一团乱麻，每个人都急红了脸，年轻人从人群中挣扎出来，想买单离开，却半点走动的力气都没有。
服务员全程没有参与进来，只是按照菜单往返于客厅和厨房两处，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局面。
他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屋里的上帝们，手上还不停写着菜单。
年轻人瘫在地上，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他，可服务员除了写菜单和上菜，什么都不做。
很快，他们开始大打出手，无一幸免，年轻人爬到位置边摸到了折叠刀，揣在兜里，躺在一旁喘粗气。
渐渐地，天色晚了，门口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
等第二天再去看，饭店已经关门了，门口的牌子上，“顾客皆上帝”的红字已经脱漆。
20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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